九嶷宗之外。


    最後一批魔修兵分五路,朝著各大宗門而去,所過之處一路屍山血海,衝天的血氣染紅了八月的霜天。


    女子赤腳站在窗欞下,鋪展萬裏的神識將一切收歸眼中,她凝望著九嶷宗的方向,目中漸漸地,掩上了一層灰蒙蒙的濃霧。


    在印微之與沈鈺念完祭詞、將要結道侶契時,女子撕裂了空間裂隙。


    轉瞬之間,到了長生殿。


    殿中賓客望著忽然而至的紅衣女子,先是訝然,而後齊齊將視線放在了印微之的身上,擺明是將這女子當成了他的風流債,同時又不禁對與他結契的水玉有些同情,在結璃大典上遇到這種事,著實晦氣。


    印微之對那些猜疑打量的目光視若無睹,他隻淡淡瞥了女子一眼,便又繼續結契。


    與當初崔柏棄女子而去的神態像了個十成十。


    女子冷冷盯著印微之,目中結了不化的冰霜,她緩步朝著結契的兩人走去,豔紅的裙擺上落著三千白發,說不出的詭譎淒豔。


    就在兩人契約將成時,女子出了手。


    她張開纖細的手掌輕輕往後一拽,高台上的沈鈺就不受控製的傾身向前,那一刻沈鈺心中是驚的,就連渡劫期修士都無法做到這個地步,這個女子卻輕輕鬆鬆的做到了,她的修為究竟到了什麽境界?


    印微之拉住沈鈺的手腕,將他扯了回來,他抽出陵柏劍尊曾經用過的暮雲劍,一劍揮向了女子。


    他與崔柏修的都是無情道,兩人的劍意雖有細微的不同,但共通之處卻是更多,是以他使出的這一劍,竟當真有了崔柏七分的風采。


    女子那張熟悉的麵容,驀然生出了一種時空交疊之感,哪怕她心中知道這不是真的,可依舊會有那麽一兩分微弱的盼望。


    所以她硬生生抗下了這一劍,一位大乘修士巔峰的一劍於女子來說是極厲害的,她抿去唇角的血痕,眼神倏的柔軟了下來,“你不是他。”


    印微之淡淡道:“可你還是來了。”


    女子微微一笑,與她的笑不相符的是眼中盛著的枯敗的腐朽,“你知道九嶷宗外有多少修士正在死去嗎?”


    “萬萬人,”她不等印微之回來,就先一步回了他,“已經有萬萬人死去了。”


    印微之的手指緊緊握在劍柄,長久的淡泊心境幾乎要生出裂痕,他以劍指著女子,“你實在該死。”


    “那你來殺了我罷。”女子如是道。


    坐在席上的賓客在女子手中現出魔氣時,終於感知到了這場結璃大典的不尋常,他們左右互看,皆是麵麵相覷。


    印微之袖袍一振,身上的紅色錦裳驟然碎去,現出了一襲清冷白衣。


    他的神情冷漠,玉冠束發,恍若九天之上的仙人臨世。


    他持劍上前,掀唇冷冷道:“來戰。”


    兩人皆是修真界的頂級強者,威壓放出之後,幾乎要將殿中的修士壓的直不起身。


    女子伸出纖細的手臂,霎時間千裏之內的魔氣朝著九嶷宗而去。


    印微之揮劍朝她麵門而去,一股無形卻又無處不在的劍意籠在了長生殿。


    女子轉身手指輕撥,魔息瞬時環在了她的周身,隨後她將魔息縛在殿中的賓客以及九嶷宗的弟子、道童身上,隻消她一個念頭,這些人都會化為齏粉。


    印微之察覺到她的動作,手中的劍頓住,他收回劍意,周身卻覆上了一層殺意,“你待如何?”


    “我啊,我想見一見崔柏,”女子看著印微之的那張臉,眼中明暗交雜。


    印微之冷聲道:“陵柏劍尊早已飛升。”


    “本尊知道,”女子向前走了幾步,帶著逼迫的意味,“可你們將本尊引來這裏不就是想要殺我嗎?”


    “叫本尊猜一猜,是不是又像上一次那樣,周圍有什麽伏魔陣在等著本尊?”


    她的神情有些散漫,看似並不關心自己的生死,自然也不關心別人的,“在這之前,本尊殺一些螻蟻又何妨?”


    “九嶷宗,本尊能毀一次,就能毀去第二次,印宗主,你說呢?”


    女子挑眉看向高台上的男子。


    被識破身份後,印微之的麵色依舊平淡,他垂目看著她,片刻後道:“你想見陵柏上尊,本尊成全你。”


    女子不信印微之的話,她從未聽過已經飛升的仙人還能和修真界聯係。


    印微之也不在意女子的反應,他取出一塊圓盤以及一滴精血,將精血融於圓盤之後,開始掐訣。


    溫頌看著印微之手中的圓盤,瞳孔微微睜大,他有些不敢置信,離定乾坤之物竟會在此處。


    女子顯然也知道這圓盤是什麽,她望著那滴精血,心中升起了一點希望。


    隨著法決的疊加,殿外的天空迅速被稠黑的雲層覆住,黑雲中隱隱約約藏著一道劍光,這劍光下似乎又掩著一道白影,兩者交映,好像要劃開天幕,可因著什麽製約,又無法從中脫出。


    女子從殿內移到殿外,她望著濃墨翻卷的天際,隱於寬大袖袍下的手指輕輕顫抖。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那道白衣的身影愈發清晰,先現出的是一道背影,如鬆如竹,清雅出塵。


    女子一錯不錯的盯著那道背影,狹長的鳳目中是極致的恨意,然而這恨意下又匿著嗔怨情絲,她活了這麽久,綢繆了這麽久,求得隻是一個解釋、一個了結。


    她要的這樣少,可崔柏當初棄她而去時,隻字未言,連一個解釋也吝嗇給。


    所以她自己來取了……


    又是一陣過去,男子緩緩轉身,就在女子喚出“柏郎”之際,一道細細的雷光從天際遙遙而來,正正向著女子劈去。


    女子正欲躲開,就聽印微之道:“你若躲開,仙界與修真界的通道就會關閉,九嶷宗因為有陵柏劍尊的命燈,這才存下了他的一滴精血,這世上再不可能有第二滴,望尊主想清楚些才好。”


    女子的動作被印微之的這句話硬生生釘在了原地。


    那道細細的雷光臨到眼前,順勢劈在了女子天靈之上,這道雷光雖細,蘊含的卻是圓盤上的所有力量,能夠掌控修真界九分之一的靈力,可想而知會有多麽恐怖。


    這道雷光破開魔氣的防禦,直直向著女子的神識而去,以摧枯拉朽之勢將她的識海攪弄的殘破不堪,而後又順著經脈,碎去她的丹田。


    這雷光是天罰,天道親自降下這等滅世之雷,自然不可能再讓女子活下去。


    女子哪怕接連不斷的嘔出鮮血,依舊仰著頭執著等待男子的轉身。


    一息之後,雲層中的男子轉身,露出了印微之的麵容,他居高臨下的望著女子,神態漠然,“你殺害金鱗大陸半數修士,故而你想要的最終不可得。”


    女子聞言又是一大口鮮血嘔出,她委頓在地,裙擺的歡情花上瞬時被綴上了血色,她枕著滿頭白發,癡癡望著不見天光的天空,笑的暢快又解脫,“好,真好啊,我要死了。”


    “這一生,遇上崔柏,是我之命。”


    “若有來世,寧做牛馬豬狗,亦不願再為崔柏傾心。”


    印微之上前一步,將她的神魂徹底碎去。


    女子再無逃脫的可能。


    陸音在女子失去性命的一瞬間,心中忽然一悸,密密麻麻的疼痛湧了上來,他望著九嶷宗的方向,眼角留下了一滴渾濁的淚,這淚水轉瞬即逝,好似不曾存在過。


    與此同時,他手上的動作愈發狠厲。


    九嶷宗之外,處處都是戰場,正道修士與魔修皆殺紅了眼,地麵被鮮血一層一層的浸下去,洇成了更深的暗紅。


    直到十日過去,戰火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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