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完向深的話,反應各不相同,有人平靜,有人慌亂,也有人質疑,但有印宿幾人作保,到底叫人信了七八分。


    島上荒蕪,灰暗的天幕下,並未留下多餘的線索,看情形,應該是要等明日的蜃景。


    長夜慢慢過去,來到島上的修士越來越多,待臨近午時,約摸有了六十人。


    那些魔修,也在眾人的齊心協力下,被清理了個幹淨。


    待到正午時分,天邊蜃景再現,黑色的漩渦在雲層中翻滾,隔著一層疏疏的霧氣,幾乎要將天幕卷進去。


    印宿望著天際噬人的漩渦,眸光幾度變幻,冷意與審視交雜。


    其餘人望見這一幕,饒是在秘境中幾經波折,也不禁一驚,畢竟蜃景所呈現的畫麵從某種方麵來說與真實無異,而他們此時全無修為,當漩渦來臨,隻怕凶多吉少。


    方才的耀陽轉瞬就叫遮天蔽日的漩渦覆蓋,溫頌見到這個場景,清淡的眉攏起,蹙成了一片愁緒,“宿宿。”


    “嗯,”印宿應了一聲,輕輕拍了拍溫頌的手背,“萬事總不可能沒有半分生機,別擔心。”


    隻是他雖這麽說著,烏黑如墨的目中卻是沉了鬱色。


    兩刻鍾後,漩渦退去,曜日複又從海麵生出,照亮了眾人黯淡的眉眼,卻照不進這些人眼眸深處的憂慮。


    還不待眾人思慮出什麽辦法,就見島嶼中央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漩渦,這漩渦不大,卻真真叫人驚悸。


    更叫人心慌的是:這漩渦正在漸漸變大。


    站在這裏的修士再如何從容,也不可能對自己的安危無動於衷。


    畢竟一死,人間萬物、漫長生命、飛升成仙轉眼成空。


    誰能不顧惜自己的性命呢?


    所以當漩渦逐漸擴散至腳下的時候,大部分人轉身朝外奔逃而去,看方向,應該是舟子停靠之處。


    印宿看著疾奔而去的修士,又看了看修士身後將碧樹草木吞噬殆盡的黑色漩渦,倏而一笑。


    他握住溫頌的手,與大部分人逆向而行,“我們往回。”


    溫頌看著快要看不見背影的修士,心中到底有些怕,“可是他們都在離開……”


    印宿偏目看他,一雙眸子宛若幽林中的深澗,“還記得第一次見麵時遇到的那輪當空烈日嗎?”


    溫頌點了點頭。


    印宿目中沁了笑意,“空中的漩渦也許就如那時一般,若退了,便再得不到機緣。”


    溫頌望著印宿深的見不到底的眸子,愣住了,待他反應過來時,已經同印宿跳入了無底深淵。


    一瞬間的失重讓他緊緊抱住了印宿。


    印宿一手攬住他的腰身,一手握著鴻兮,目光清明而警惕。


    兩人的身影在漩渦中沉浮。


    隨著兩人跳下去的還有戚穆幾人。


    不知過了多久,腳上終於有了落地的實感。


    溫頌緩了一會兒,才將交疊在印宿後腰的手放開,他低頭看著腳下黑色的、潮濕的泥土,終於生出了一些活下來的真實感。


    他環顧四周,發現跳下來的除了他們這一行人,還有林柒以及幾個身穿月白衣衫的修士。


    算下來一共十三四人。


    並不多。


    他看見林柒的同時,林柒也看到了他,隻是此地實在不是敘舊之處,因此兩人隻笑了笑,算打了招呼。


    溫頌平靜下來之後,這才有心思打量此處,上方送他們下來的漩渦已經不見蹤影,隻餘濃稠的近乎墨染的海水,前方則立著一座雕著遊龍的玉帶橋,在這樣昏暗的海底,格外引人注目。


    像是接引。


    隻是不知橋的另一端有什麽。


    溫頌隨著印宿下來之後,心裏的恐懼便慢慢消散了,他的目光在橋上逡巡,片刻後道:“我們要上去嗎?”


    修真界中。


    陸音帶著溫浮來到聞天柱下,緩步朝著靈氣最為濃鬱之地走去。


    這一次溫浮的識海沒有被封,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要毀去的東西究竟是什麽模樣。


    一個圓盤狀的東西,其上一片混沌,肉眼看不分明,溫浮想要探出神識看看,卻被陸音阻止了,“不要自作主張。”


    溫浮抬目,隱含提醒,“我以為我們現在是合作的關係,而不是我受製於你。”


    陸音迎著他的目光,語氣平淡,“此物有吞噬之能,你若想試,我不會再攔。”


    溫浮斂目,不再多言。


    陸音牽住他的手,將他送入早已刻好的陣法,而後掌中靈力湧動,啟動了陣法。


    與此同時,溫浮的身上湧動著一股虛無縹緲的彌霧,這霧氣一分為二,緩緩從他身上剝了下來。


    陸音牽著這陣彌霧,將那圓盤困入其中,接著引動另一陣法,將其徹底摧毀。


    整個金鱗大陸一顫,靈力比之先前又減了一分。


    不過這一次天道卻沒有了預示。


    溫浮從陣法中出來的時候,臉色有些灰敗,他望著空空蕩蕩的手掌,握緊,似乎想要抓住什麽。


    陸音看到他的動作,眼眸半垂,“走吧,去下一個地方。”


    溫浮咬著下唇,有些不甘的應了聲“好”。


    藥王墟中。


    印宿握住溫頌的手,“前路未知,我們一道。”


    溫頌回握住他,與之十指相扣,“嗯。”


    五人率先踏上了橋麵。


    林柒與陶宛丘他們隨後跟上。


    身穿月白衣衫的修士尾隨在最末。


    他們上的橋名渡魂,越過橋後,神識俱是被引到了萬年之前……


    溫頌甫一恢複意識,就看到了一副血染的畫麵,一位紅衣白發的女子淩空站在九嶷宗上方,眼中布著血紅的蛛網,極欲瘋魔,而下方則是真正的血流成河,玉樹瑤階、玉殿瓊樓,遍染殷紅。


    而後畫麵一轉,到了九嶷宗的劍坪。


    數以千計的弟子被放幹了血液,形容枯槁,女子則端坐高台,眼底冷漠與痛恨交織。


    在這之後,眾位弟子被扔到女子端坐的高台,抽出靈骨,以血為祭。


    溫頌越看這畫麵,越覺得熟悉,一瞬間似乎有什麽要從腦海破土而出。


    在他愣神之際,畫麵又是一轉。


    逢渡崖兩側,正魔對壘,霎時間萬千屍骨不存,血氣衝天。


    女子白發飛舞,抬手間收割了數百條修士的性命,而正道亦是毫不留情。


    溫頌恍惚間看到了印微之,他的麵容尚顯稚嫩,也不是宗主。


    這一場戰鬥不知持續了多久,佛修到來時,雙方俱已元氣大傷。


    在這之後,溫頌再度失去了意識,他本以為要結束了,醒來時卻見到了另一副畫麵,地點依舊是逢渡崖,女子站在最前方,模樣豔麗而詭魅,她踏著腳下的萬丈深淵,緩緩啟唇,“戰。”


    而後的場景似乎複製了萬年前的那一幕,隻是卻比那時更為慘烈。


    他看到死了許多人,師尊、重堯真君、印微之、師兄、印宿、和他自己……


    他看到魔修踏過逢渡崖,在修真界肆意虐殺,所到之處,白骨累累……


    他看到金鱗大陸靈力衰竭,走向末路……


    溫頌睜開眼時,已經回到了九嶷宗的洞府,他眨了眨眼,滾燙的淚珠順著頰邊落下。


    印宿走到他身邊,眸光慎重,“你看到了什麽?”


    溫頌怔怔看著印宿,將自己方才看到的場景說了出來,“宿宿還記得我們在千闕城附身時見到的女子嗎?”


    “記得,”印宿給他擦了擦淚,“我見到的畫麵同你一樣,我猜此事與我九嶷宗飛升的先祖有關。”


    溫頌喃喃道:“原來是真的,原來我們在千闕城見到的那些事竟是真的,無論是那劍修負了女子,還是女子以滿城修士祭天……”


    隻是滿城修士變成了九嶷宗的劍修。


    印宿抱著無力的溫頌,回頭道:“向師兄,我要將此事稟告父親,你可要同去?”


    向深搖了搖頭,“我也要回宗將這些事稟明師尊。”


    印宿道:“月令門與九嶷宗相距萬裏,以你的修為回去至少需要一天,不若讓父親傳音給沈宗主,這樣快一些。”


    向深想了想,應下了。


    長生殿。


    “拜見宗主。”


    印微之叫起,“何事?”


    印宿先是將千闕城的經曆講述了一遍,而後又說了在藥王墟中看到的畫麵,“我想問問父親,萬年前飛升的陵柏劍尊可是名崔柏?”


    印微之的手指握在扶手上,淩厲的目光微散,“是。”


    印宿拱手道:“父親可否將此間內情告知於我們?”


    印微之想到萬年前的事,口中緩緩一歎,他先是傳音給沈鈺,而後將向深他們送出殿外,隻留下了溫頌和印宿,“陵柏劍尊與為父一樣,修無情劍道,他在遇到瓶頸時,出宗曆練,借女子突破情關。


    數年後,劍尊突破了無情道的第二重境界,是以在結璃時拋卻女子回到宗門閉關,又是數年過去,劍尊突破第三重境界,隻是那時他的情欲淡泊,自然也沒有回去尋找女子,而是潛心修煉、直接飛升……


    然而女子是魔界尊主之女,行事百無禁忌,被拋棄後豈會罷休?


    由此給宗門召來了禍患,當時留在宗門中的弟子十人九死。


    九嶷宗受此重創,聯合五大仙門與魔界抗衡,雙方俱是元氣大傷。”


    他說完又是一歎,“不想那女子的怨恨隔了萬年,依舊未曾消弭。”


    溫頌聽完印微之的話,簡直想錘爆那個陵柏劍尊的狗頭,什麽借女子突破情關,說白了就是玩弄女子的感情。


    他抿著唇,道:“無情劍道如此害人,九嶷宗為何還要留下此道?”


    他說的這話便有些冒犯了,隻是印微之並未在意,“傳承了數萬年的功法,並不是說廢除就能廢除的,隻是經過此事,本尊不會再讓無情劍道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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