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清酒飲盡。


    印宿抱著溫頌回到洞府,將人放上石床,而後走到石床的另一側,開始打坐。


    溫頌察覺到那股冷冽夾著一味酒香的氣息逐漸遠去,眉心一擰,自發朝著印宿的位置蠕了過去。


    印宿看著移到腿邊的溫頌,問他:“怎麽過來了?”


    溫頌唇瓣微微張著,隻是無意識的哼哼,卻說不出什麽話。


    印宿望著他紅潤潤的唇,將手指覆了上去,隔著指腹的薄繭,觸到了一點濕熱的柔軟,他的指尖輕顫,身上的氣息亂了一瞬。


    ——


    溫頌醒來時,已是三日之後了,他環視一周,沒有見到印宿的人影。


    他趴回柔軟的獸皮,腦海中再度浮現了醉前的畫麵,想著想著嘴角不禁翹了起來。


    從今以後,他也是有道侶的崽了。


    自顧自的開心了一會兒,溫頌很快下了石床,開始煉製靈丹。


    印宿是在兩個時辰後回來的,他攜著滿身風雪布入洞府,步履之間夾著濃重的冷寒。


    他看著眉眼專注的溫頌,沒有打擾。


    半個時辰後,溫頌成丹,他先將靈丹裝進瓷瓶,而後從蒲團站起,走到印宿身邊坐下,“宿宿去哪裏了?”


    “去看看月令門之外的情況。”


    溫頌側目看去,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浮上些許疑惑,“什麽情況?”


    “這場雪愈下愈大,到現在還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印宿摩擦著劍柄,道:“且每一天都會變得比前一天更冷。”


    溫頌沒聽懂他的意思,“下雪不就是越來越冷的嗎?”


    “以我的修為不該感到寒冷,”印宿牽著他的手走到洞府外麵,“你運轉靈力試一試。”


    剛出洞府,霎時寒徹入骨,溫頌連忙運轉靈力,卻依舊能感到冷意,他望著比洞口還要深的積雪,心中升起了一股不詳的預兆,“宿宿,我睡了幾天?”


    “三天。”


    溫頌喃喃道:“隻三天,就已經這樣冷了……”


    “嗯,”印宿運轉靈力,將周身的暖意傳到溫頌身上,“我此次出去也是想探查一下其它地方是否也如月令門一般。”


    “結果呢?”


    “一樣,”印宿眉梢下壓,周身的氣息更為冷凝,“修真界中沒有靈根的人占絕大多數,死於這場風雪的人不計其數。”


    溫頌的呼吸頓住,良久,他才吐出一口氣,“這般嚴重嗎?”


    印宿“嗯”了一聲。


    在他們尚未得出結論時,一陣悠長的鍾聲響起,響徹了整個宗門。


    溫頌望著夙月峰的方向,道:“宿宿,這是宗門召集弟子去主峰的鍾聲。”


    印宿取出一枚由火晶鑄成的陣盤遞給他,“此陣可以禦寒,你過去的時候可將陣法激發。”


    溫頌接過陣盤,應了聲“好”。


    半刻鍾後,夙瑛殿。


    沈鈺和各峰峰主坐於上首,下麵則立著近千名淺藍道袍的弟子,除了在外曆練以及閉關之人,盡數到了這裏。


    “弟子拜見宗主。”


    沈鈺微微頷首,“相信諸位都已經覺察到了此次落雪的不尋常,此次召集你們來這裏,正是源於此事。”


    “月令門庇護南洲一十三城,而這一十三城中已有許多沒有靈根的凡人凍死其中,本尊欲遣你們至各個城池馳援,諸位可願?”


    “謹宗主令。”


    近千名弟子劃分到各個城池不足百人,然這百人又要離散至城池的附屬之地,分撥下去依舊不夠,隻是這已是如今最為合適的應對之策了。


    溫頌回到洞府,同印宿說了此事,“宿宿,宗主讓我們半個時辰後立即出發,你要同我一起去嗎?”


    “嗯,”印宿握住溫頌的手,在觸到他掌心的溫熱之後,放下了心,“要去哪座城池?”


    溫頌道:“將予城。”


    兩人沒有太多閑話,隻是稍微收拾了一下就離開了洞府。


    飛舟落在山門,共十三輪。


    溫頌找到去將予城的飛舟,同印宿一起躍了上去,此次帶隊的人是他師姐,他先去跟人打了個招呼,然後才回到印宿身邊。


    溫頌垂目望著逐漸遠去的宗門,輕歎一聲,對他來說,剛剛醒來,就要離開宗門,前往一個未知的地方,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宿宿。”


    印宿“嗯”了一聲,他牽住溫頌的手,道:“別擔心。”


    溫頌與他十指相交,靜靜望著大塊大塊落下的雪絮。


    在到達將予城之前,印宿同溫頌在屋子中神修,盡量讓兩人的神識恢複的快一些。


    兩日之後,飛舟落在了將予城外,落雪積壓的極深,幾乎將城門遮住。


    懷若躍下飛舟,掃開積雪,帶著一行人去了城主府。


    因著城中開啟了防禦陣法,將落雪阻隔到了外麵,是以城中的百姓並未受到什麽影響,街道上依舊可見修士與普通人的身影,隻是讓人覺得壓抑的是:大多數人臉上帶著抑製不住的惶惶。


    城主府外,一位麵容迤邐的女子站在外麵相迎,她的睫眉略深,眼角細長,遠遠望去風情無限,離得近了,卻能瞧出裏麵蘊藏的清冷,“懷若師姐。”


    懷若輕點下頜,“進去說吧!”


    連襄上前為一行人引路。


    待入了正廳,懷若開門見山的道:“現在城中情況如何?”


    “不容樂觀,”連襄琥珀色的眸子中透著些無力,“庇護一城的防禦陣法每日需要的靈石多達百萬,長時間如此,根本無法負擔,且將予城還好,相臨或者遠一些的附屬城池有些甚至沒有防禦法陣。”


    說完這些,她的眸子半闔,她是一城之主,肩負著無數人的性命,麵對這樣的境況,必須站在前麵,安定人心,可每日將近千人的死傷,著實讓她煎熬……


    “師妹稍安勿躁,”懷若側目望去,烏黑的瞳仁中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沉靜,“宗主派我們過來,為的便是此事,如今我們尚且不知具體的情況,自是商榷不出切實的辦法,不若師妹先帶我們去看看死傷之人?”


    “好。”


    臨出去之前,懷若將帶來的弟子聚集到一起,道:“丹修上前。”


    溫頌以及另三名弟子出了列。


    “你們跟我出去,”說完這句話後,懷若的目光轉向了其餘弟子,“剩下的人先去馳援城主府的護衛隊。”


    “是,師姐。”


    連襄帶著幾人去了北院的廂房,她踏入門檻,道:“這些修士都是城主府的護衛在將予城周圍救回來的。”


    懷若眸光掃過幾人,道:“沒有普通人嗎?”


    “沒有,”連襄的話中隱隱帶著歎息,“普通人在城外沒有庇護是活不下去的。”


    懷若默然。


    在她們兩人說話的間隙,溫頌幾人已經將傷者的身體探查了一遍,他走到懷若身旁,道:“他們的經脈被寒氣侵襲,再加上沒有及時將這些寒氣排出,已經對經脈造成了很大的損傷。”


    其他幾人的結論與溫頌相差不多,懷若聽完之後,道:“可有法子醫治?”


    “可以,”溫頌斟酌著道:“隻是需要的時間太多,不僅要將寒氣拔除,還需日日用撫脈丹溫養經脈。”


    “我們先出去,”懷若轉身向外,她一麵走,一麵問道:“城主府的護衛共多少人?”


    連襄回道:“三百,元嬰兩人,金丹五人,丹修兩人,陣修兩人,剩下的皆為築基。”


    “我帶來的弟子中,加上我元嬰兩人,金丹十人,丹修四人,陣修……”懷若說著看向溫頌,“我記得師弟的道侶似是也修陣法一道?”


    溫頌沒料到話題會轉到印宿身上,慢了一拍之後,才回了一句“是”。


    懷若接著道:“陣修七人,剩下的為築基,我建議分成兩組救人,一隊由將予城向外,一隊由外向內。”


    連襄思慮之後,應允了下來,“就依師姐所言。”


    接著兩人又將不少東西細化,很快定下了一個大致的章程……


    將予城之下有數百座城池依附,其中稍遠一些的地方是沒有護城的法陣存在的,是以死傷也格外多。


    溫頌從飛行法器上下來之後,幾乎沒有反應的時間,立刻就投入了救治。


    印宿這時候自然不可能陪在他身邊,他在四方城門布置防禦法陣,以保城中之人的安全。


    一天下來,溫頌每時每刻都在為救回來的人祛除寒氣、煉製靈丹,沒有一刻是停歇著的,其他人自然也是如此。


    一晃又是三天過去,雪依舊沒有停下,以印宿的修為,也隻有全力運轉靈力,才不至於被寒氣侵入經脈,而大多數的築基修士,則更為嚴重。


    溫頌靠著牆壁,麵上帶著沉沉的疲憊之色,他望著同樣怠倦的師兄師姐,心頭蒙上了一片陰影。


    漸漸的,天色暗了下來,透骨的風夾著紛揚漫天的飛雪,將整座城池掩埋在了一片黢黑的冷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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