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血液的流失,溫頌的意識逐漸模糊,慢慢的,沉入了黑暗,他的眸子映入寒涼的劍身,隻餘兩點空寂。


    待生息徹底失去,溫頌便如來時那般,於迷迷蒙蒙之間脫出了夢境。


    印宿懷中驟空,他維持著擁抱的姿勢,直到指尖沾上的最後一點溫度冷卻。


    他望著手上的殷紅,目中沉著靄靄的浮光,直到此時,他才真真正正的意識到:這個世界,不會再有自己的哥哥了。


    所有人,都不是他……


    桎梏消失,浮生境刹時碎去。


    ——


    千株殿。


    重堯探查到印宿識海中的血霧正在退去,長眉舒展,“微之,人沒事了。”


    印微之聞言,心中繃著的弦跟著鬆了鬆,“何時能醒?”


    重堯從榻上起身,“兩人在浮生境中消耗了太多神識,應該需再過幾天。”


    印微之嗯了一聲,他看向重堯,目光矜重,“此次,多謝了。”


    重堯眸中含笑,“微之若要感謝,不若把你私庫中的靈植多予我兩株。”


    印微之自是應下。


    因著印宿的神識更為強悍,故而先一步醒來的人是他。


    睜開眼睛的那一霎,浮生境中的記憶紛至遝來,以往那些晦澀的、充斥著失望的記憶,一點一點的被溫頌的陪伴覆住,變成了霽雨後的新晴。


    他偏頭看向一旁的溫頌,目中種種情緒交織,帶著失而複得的歡喜,和連綿不絕的溫情,那般的目光,是從前不曾有過的滾燙灼人。


    “阿宿。”


    印微之見自己站在這裏這麽久,也沒得到兒子的一個眼神,不由先開了口。


    印宿將目光從溫頌身上移開,看向了印微之,“父親。”


    印微之遞過去一卷玉簡,道:“這是道侶之間神修的功法,你與溫頌在浮生境中消耗的神識太多,此法可助你們恢複神識。”


    印宿思慮之後,接下了玉簡,“多謝父親。”


    “阿宿可要隨為父回宗門?”


    印宿看了一眼身旁的溫頌,道:“暫且先不回去。”


    “有重堯照看也好,”印微之從納戒中取出三方玉盒,放在桌上,“煉製護神丹時,將溫頌的龍池草用了,這三株靈植是為父補償給他的。”


    “我代溫頌謝過父親。”


    印微之臨走之前,道了一句,“後山已封,日後阿宿不必再去。”


    印宿思及女子倒的那杯清酒,眸光淺淡,“嗯。”


    ——


    五日之後。


    溫頌終於醒了過來,他甫一抬目,就見到了印宿坐在床邊、專注刻錄陣盤的身影,這樣熟悉的場景,幾乎讓他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宿宿?”


    印宿聽到溫頌的聲音,手下動作亂了一瞬,叫陣盤上落下了瑕疵,他盯著刻錯的一筆,心中卻是生出了許多歡喜,“你醒了。”


    “嗯,”由於長久沒有說話,溫頌的喉嚨有些沙啞,他看向印宿,道:“我們從浮生境出來了,是不是?”


    “是,”印宿聽著他沙沙的聲音,倒了一杯靈茶給他,“先喝杯茶。”


    杯沿抵在溫頌唇邊,他微微張口,攜帶著溫和靈力的靈茶瞬時浸潤了他的經脈。


    日光透過飛簷傾瀉進來,叫殿內顯得愈發明敞,並不是那個四麵為壁的洞府,他摸了摸胸口,也沒有受傷的痕跡。


    是真的……出來了。


    印宿見他動作,眉峰折起,“哪裏不舒服?”


    溫頌將他手中的靈茶接過,小口小口的啜著喝,“識海有些鈍鈍的痛,應該是神識消耗的太多了。”


    他說著忽然間想到了什麽,然後猛然看向了印宿,“宿宿,你之後有沒有……”


    印宿知道他想問什麽,“沒有,你消失之後,浮生境便碎了。”


    溫頌蹙起的眉心被這句話撫平,“沒有就好。”


    “說起來,”他抬目看向印宿,眸中暈開一點笑意,“我這算不算是和宿宿一起長大了?”


    “嗯。”


    印宿想:這是隻屬於兩個人的記憶,旁人再無從得知。


    溫頌原有許多話想同印宿說,隻是他剛醒來,精力有些不濟,很快又睡了過去。


    ——


    翌日。


    重堯知曉溫頌醒過來後,過來看了一次,隨之而來的還有桑逸,他望著神色萎靡的小徒弟,賜下了一些靈丹和靈植,“這些是重堯煉製的極品歸元丹和養神丹,於你如今的情況最為合適。”


    溫頌收下靈丹,感激道:“多謝師尊。”


    重堯看著被溫頌收入儲物袋的十多瓶靈丹,心疼的要命,他瞪向桑逸,咬牙切齒的傳音,“你怎麽能把我煉製的靈丹拿走一半?”


    桑逸莫名的看向他,“不是你叫我拿的嗎?”


    “是,但……”重堯頓了一下,才道:“也不能拿那麽多。”


    桑逸愣了愣,“可以往我們的東西都是隨意取用的。”


    他說完這句話才意識到了不對。


    重堯也沉默了下去。


    片刻之後,重堯看向溫頌,道:“既然醒過來了,過兩天到正殿聽課。”


    溫頌道:“弟子知道了。”


    待兩人離開,印宿取出一卷玉簡,“這是父親給的神修功法,可助你我神識恢複,要不要試一試?”


    溫頌正要喝茶的動作停住,“神修?”


    “嗯,”印宿解釋道:“神修是雙修的一種,需神識交融。”


    溫頌憶起上次的那種顫栗感,不自覺的扣了扣杯底,“現在嗎?”


    “你如今神識太弱,若要以丹火煉丹,很可能支撐不下去,”印宿緩緩道:“過兩日你去正殿聽課的時候,重堯真君許是會考校你煉製靈丹。”


    溫頌在心中權衡了一下,還是答應了下來,“那好。”


    印宿在殿內布下陣法,而後將玉簡放在兩人中央,與溫頌相對而坐,掌心相合。


    溫頌的神識稍弱一些,在探出之後,很快就被印宿的神識纏了上去,兩道神識交融,雙方俱是一顫,那種感覺太過失控,也太過舒服,仿佛在雲端飄浮,找不到著力點。


    待功法開始運行,兩人神識交纏的更為緊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在這個過程中,溫頌的神識一分一分的凝實、壯大。


    兩天之後,印宿停下功法,他扶住軟倒在榻上的溫頌,提醒道:“今日是重堯真君授課的時間。”


    溫頌透過窗欞,看到微明的天色,立刻趿上鞋子,從殿中跑了出去。


    千株殿中。


    溫頌是第五個到的,他過去之後,取出自己的蒲團坐下,然後安靜等待重堯真君的到來。


    一刻鍾後,授課開始。


    重堯此次講的是融丹的過程。


    他看向諸位弟子,問道:“你們以為,融丹最重要的是什麽?”


    扶光排在最前麵,是以他最先回答,“回稟師尊,是時機。”


    重堯目光轉向林驚瀾,“你以為呢?”


    林驚瀾思忖片刻,而後道:“是藥性的平衡,弟子以為,並不是將藥性完全發揮出來才是最好,讓它們達到最為臨界的那一點平衡、圓融,才具備了煉製出極品靈丹的基礎。”


    “說的不錯,”重堯目中劃過讚賞之色,“確實如此,許多丹修以為,將靈植的全部藥性發揮出來,才可能達到圓融的境界,其實不然,靈植的每一分藥性都需自己揣摩、度量,然後將那些無用的雜質撇去,以達完滿之境……”


    溫頌在下麵聽的逐漸入了神,幾個時辰的時間倏然而過……


    授完課後,重堯讓溫頌留了下來。


    “我觀你體內已有異火,現下也可以煉製更為高階的靈丹,剩下的便是對丹道的體悟,這些靠著煉製靈丹、聽本尊授課雖然會有一定的助益,但卻不足以讓你煉製出極品靈丹,本尊建議你在山下坊市開啟的時候,適當的為一些修士醫治。”


    “多謝真君提點。”


    重堯取出幾種基礎的靈植,道:“還是上次的靈丹,再煉製一次,讓本尊看看你如今到了何種程度。”


    “嗯。”


    溫頌取出藥鼎,沉下心神,引出了青硯火,他回憶著重堯真君的教導,試著將內外合契之道融入其中,當神識觸及藥鼎中的靈植,他清晰的感知到了靈植相融的過程,這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仿佛自己成了藥鼎中的靈植,體會著它們融合之後的變化。


    這一次溫頌沒有等到藥性全部釋放,而是在他所以為的臨界成了丹。


    丹成之後,有十顆靈丹從藥鼎飛出。


    重堯將靈丹攝到手中,開始觀察靈丹的品相,“中品與上品之間,偏中品,不足之處在於對異火的掌控尚不熟練,再有,成丹的時機太早,靈植的藥性剛剛相合,這是它們的第一次平衡,在此時成丹,相當於撇去了大半藥性。”


    溫頌走到重堯跟前,拱手道:“多謝真君指正,弟子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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