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青酩抬頭,頗為誠懇地望著他:“哥,我對你,從來都是真心的。”


    “該說的話那晚我已經說了。”鹿冰醞直起身,擺擺手,懶洋洋道,“你今天來又是為了什麽?”


    “也罷,我說什麽你也不會信了。”鹿青酩低下頭,不知想到了什麽,手指蜷縮了下,“你很喜歡新的弟弟嗎?”


    鹿冰醞的眼神忽而淩厲起來,像明亮的水晶,光芒璀璨而尖銳:“你想做什麽?”


    “哥何必如此緊張?”鹿青酩道,“你將他護得滴水不漏,誰都下不了手。”


    他跪得久了,伸手揉了揉膝蓋,有些委屈道:“以前我被罰跪,哥你都會讓我起來的。”


    ……


    樓星環抿嘴,忽然轉過頭,看向家仆,問道:“他和鹿青酩以前很要好嗎?”


    家仆受寵若驚,回答道:“很久之前吧,三少爺剛來到侯府的時候,不是很得人認可,被其他小孩欺負吧……二少爺就會教訓他們,還帶三少去玩兒,上樹掏鳥蛋什麽,特別歡樂。”


    說完,他莫名地摸了摸胳膊,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有點冷,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樓星環麵無表情:“還有嗎?”


    家仆想了想:“奴才記得有一次三少爺生了急病,二少爺那時年紀還小,尚未習醫,就去找他祖父醫治,但大老爺不肯,二少就……”


    “可以了。”樓星環打斷了家仆的話,聲音冷凝,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家仆識相地閉了嘴。


    樓星環臉色凝霜。


    雖然他已經命人查過了,但再次聽到,還是覺得嫉妒。


    祠堂裏。


    鹿冰醞:“所以你是什麽意思。”


    “我為那晚的事道歉,”鹿青酩卻不回答,自顧自說道,“哥能原諒我嗎?”


    打也打了,鹿冰醞氣消了些,抱手道:“行啊。”


    鹿冰醞:“我就知道,哥一向吃軟不吃硬。”


    鹿冰醞被他這種故作親昵的語氣弄得火氣又上來了,冷聲道:“你要再自說自話,立刻給我滾出去。”


    “好。”鹿青酩低笑了一聲,收斂了神情,抬眸認真道,“哥,我不介意你和樓星環在一起了。”


    鹿冰醞原以為他是真的正經起來,乍一聽到這話,氣笑了,正要說話,就聽鹿青酩繼續說道:“我可以做你另一個情人。”


    “啪啦”一聲,精致的銀鏤香爐砸到鹿青酩額上。他也不躲,筆直地跪著,眼睛都不眨一下,任由一片淤青出現在額頭上。


    鹿冰醞整了整衣袖,冷笑道:“去燕國一段時間,你說胡話的本事越發見長了。”


    他站累了,扶著太師椅坐下。


    “我不是說胡話。”鹿青酩一邊說著,一邊膝行至鹿冰醞麵前,一手握著他的膝蓋,直起身,道,“哥,我知道你心疼我,所以那晚才沒有下死手。既然你沒有將我殺死,那就得……”


    鹿冰醞想扳開他的手:“滾。”


    “我不滾,”鹿青酩卻反握住鹿冰醞的手,貼在臉頰上,道,“哥,你知道為什麽燕媛要來這裏嗎?”


    直呼生身母親的姓名,也是夠不尊敬的,可以看得出這對母子關係不怎麽好。


    鹿冰醞:“為什麽?”


    鹿青酩:“你知道的,燕國皇帝想要放棄朝貢,奪回兩國之間被侵占的領地。為此他想挑起兩國紛爭……”


    “幾年前乃個刺殺慶王的燕國奸細,是他安插來準備挑起爭鬥的?”鹿冰醞問道。


    一說到慶王,鹿青酩眼神沉了沉,點頭道:“是。”


    “燕國皇帝是特意將那些人給你用,還是你背著他就收攏為己用?”


    鹿青酩坦坦蕩蕩道:“他知道我的身世。”


    鹿冰醞就明白了。


    燕國皇帝真是愛子心切,好幾個棋子呢,原本掩藏得好好的,甘願交給鹿青酩浪費,被鹿青酩擺到台麵上,衝動行事,由樓星環果斷斬殺,燕國奸細埋伏了那麽久的成果都化為灰燼,白費心血了。


    鹿青酩的無情是刻在骨子裏,他能所有人對他的好給消磨殆盡。


    他笑了一下:“不愧是你,阿名。”


    鹿青酩聽出了他的意思,歪了下頭,神情有些迷茫:“哥,你還在氣我對慶王下手嗎?可我當時隻是太嫉妒他而已……”


    “你繼續說,”鹿冰醞擺擺手,道,“燕國皇帝想挑起爭鬥之後呢?”


    “他明麵上不敢輕舉妄動,怕惹了非議,暗地裏卻籌謀著對珩國重臣下手。”


    鹿冰醞知道他所指的重臣是誰了,垂下眸,沒說話。


    鹿青酩圈著他的手腕,仿佛在說著一個與他無關的小事,不疾不徐道:“他知道燕媛和你們有交情,所以想讓她殺了我們父親。”


    聽到這個稱呼,鹿冰醞麵無表情地當做耳邊風。


    “她來這裏之前是願意的,來了之後又反悔了。”鹿青酩道,“燕國皇帝就拿她的母族作要挾,說不殺順寧侯可以,殺了他的一個兒子也行。”


    說著,他眼裏閃過一絲晦暗的殺意。


    聽罷,鹿冰醞手指敲了敲桌子邊緣,原來上一世那麽混亂,有燕國皇帝摻一腳的份啊。


    “所以你來的目的是什麽?”


    鹿青酩:“我將所有情報都給你,你允許我留在你身邊。”


    鹿冰醞嗬了一聲:“想得美。”


    “為什麽?”鹿青酩抬起頭直視著鹿冰醞的眼睛,咬牙道,“是因為樓星環不肯嗎?”


    鹿冰醞覺得好笑,正經道:“我和他都不肯。”


    這人一直在癲狂和正常人之間反複橫跳,他著實跟不上鹿青酩的腦回路。


    鹿青酩看上去實在不解:“哥你還沒有原諒我嗎?可是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你……”


    鹿冰醞揮開他的手:“是,是沒直接傷到我。”


    鹿青酩:“你是在怪我對別人下手?哥,我才是你最親近的人,你不能為了一些陌生人就生我的氣啊。”


    鹿冰醞閉了下眼睛。


    又來了,鹿青酩肆無忌憚對無辜的人下死手,心裏卻又認定自己才是鹿冰醞最親近的人,覺得鹿冰醞一定不會為別人而和他翻臉。


    其實他這種認知也算對的。鹿冰醞很護短。但前提是那人沒有觸碰到他的底線。


    “別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嗎?”鹿冰醞忍不住說了一句,想想又算了,起身道,“你所做的錯事,全都由你自己承擔。”


    鹿青酩卻按著他的膝蓋,抱住他的腰:“哥!”他聲音帶著一點點難得的氣急敗壞:“在我來鹿府的時候,你就說過你會保護我。你都忘了嗎?”


    “我後悔了行嗎?”鹿冰醞無奈道。


    鹿青酩:“你說過的!”


    鹿冰醞還能怎麽樣,這人說也說不聽,打又打不聽,厚顏無恥得很,偏生主人還覺得很正常。


    他歎口氣:“我忘了。”


    鹿青酩揪著他的衣服,骨節發白。


    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明白自己受燕國皇室的牽製,所以來到遙遠的異國京城,別人都說跟一個無名無姓的質子似的,舉目無親,孤苦伶仃。但鹿青酩不覺得。


    他第一天來到這裏時,沒什麽情緒波動,隻麵無表情地完成給他的任務。


    然而一切都止於鹿冰醞出現的那一刻。


    為此,他切斷了所有和燕國人的聯係。為了不打草驚蛇,燕國皇帝也沒打算揭穿他的身世,所以他以鹿冰醞弟弟的身份生活了十幾年。


    直到一道指婚從天而降,直到樓星環出現在鹿冰醞麵前。


    他咬牙切齒地想著。


    “……你不應該傷害無辜的人。”鹿冰醞說完,一點點拉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鹿青酩愣愣地跪在原地。


    一出去,就看到樓星環往這裏走。


    一旁的侍衛家仆紛紛朝他行禮:“二少爺。”


    樓星環抓著鹿冰醞的手擦了擦,心疼道:“手疼嗎?”


    鹿冰醞打量著樓星環:“你很早就來了。”


    樓星環理直氣壯:“情人間的偷聽算是偷聽嗎?”


    “狡辯。”鹿冰醞笑道,“走吧。”


    樓星環卻不動:“我進去教訓教訓他……”


    “有傷風化。”


    樓星環猶豫了下,還是點頭跟了上去。


    離開前,鹿冰醞抬眼看了一下祠堂。


    萬裏無雲,燭光照亮的半圓拱門如同夕陽西落。


    該來的惡戰總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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