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夜中行進的馬車如同鬼魅,平穩而快速。侍衛機警地防備四周,卻不敢偷聽馬車裏麵的說話聲。


    銀針刺入頸間穴位的那一瞬,鹿青酩額角蹦出了青筋,猛地抓緊了鹿冰醞的手。然而哪怕他有多抗拒,藥效如潮水,一點一點麻木了他肢體。


    鹿冰醞麵容雪白,望著眼前的人,眼珠子顯出一種不近人情的淡漠:“既然你認為你比我還要了解我自己,那就不該如此掉以輕心。”


    鹿青酩死死盯著他,猶如一張網,鋪天蓋地,要將他鎖住。


    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鹿青酩緊緊咬著牙根,握著他的手指節發白,好像鐵鉗子似的,將他的手捏得極緊,發出“哢哢”的聲音,不知是誰的骨頭在響。


    鹿冰醞沒有抽出手:“你想帶我去燕國,去一個沒有別人的地方,將我看守起來,好讓我眼中隻有你一個人,是不是?”


    鹿青酩眼裏血絲盡顯,眥目欲裂的樣子。


    他仿佛要動用所有的力氣,才能發出聲:“哥、哥……”


    也不知是要求饒,還是要否認。


    那一刻,說鹿青酩是個中毒的癮君子也不為過,極力抵抗,卻無力、狼狽。他似乎能預見之後會發生什麽,絕望而想挽回。


    鹿冰醞默默看著,忽而垂眸,眼瞼下的一小片陰影似無情又似有情,足以令人心碎:“可我不想。”


    鹿青酩睜著眼睛,倒在他懷中。


    清淡的藥草香很熟悉,是他千百個夢中汲求、卻求而不得的味道。


    鹿冰醞懷抱溫暖,說話的時候,胸膛微微起伏,無數次讓他想貼上去親吻,如今卻讓鹿青酩恐懼不已。


    他想說很多,然而都說不出口,隻能看著鹿冰醞推開他。


    巨大的藥力令他眼皮沉重,好似灌了鉛,意識昏沉。


    鹿冰醞感覺手腕上的力度在慢慢變小,便將他放好,聽著一側轎壁的聲音,才掀開那邊的簾子一角。那一側是沒有侍衛的。


    忽然手腕一緊。


    他低下頭。


    鹿青酩嘴角淌下了血,鮮紅刺目。


    鹿冰醞一驚,但鹿青酩呼吸急促,明顯不是要自盡,而是想逼自己清醒,才咬的舌頭。


    鹿青酩眼睛布滿了紅血絲,宛如死不瞑目的妖怪。他的眼形很好看,本該溫柔或無辜——以前小的時候,鹿冰醞就很喜歡鹿名的眼睛,望著人的時候仿佛含著光彩和依戀,像一隻無害的小動物。


    “你不能走!”疼痛似乎喚醒了他,鹿青酩低吼著道,“哥,你別走,不、不能回去……”


    鹿冰醞反握住他的手,卻是一點一點拉下去:“不由你說了算。”


    鹿青酩搖頭,依然想反抗。


    鹿冰醞清楚自己用的藥,隻要沒解藥,鹿青酩能暈迷一天。


    果不其然,清醒仿佛是一刹那的事。鹿青酩漸漸失去了抵抗他的力氣,聲音也低了下去,執拗如夢囈:“我會對你好……”


    隨著沉悶的“嘭”的輕響,他倒在榻上,眉頭緊皺,臉上還帶著之前鹿冰醞給他的紅印。


    鹿冰醞的目光從他的嘴角移開。


    馬車車輪碾過草地,消弭了一些硬硬的顛簸。


    正如鹿青酩了解他一樣,他也同樣了解鹿青酩。燕媛發覺他和樓星環關係不一般,自然會告訴鹿青酩,他本就視樓星環為死敵,知道後極有可能回珩國。按他的偏執,難保不會做出什麽偏激的陰謀來。


    隻要能達到目的,鹿青酩根本不在乎人命。上一輩子,真麵目暴露之後,鹿青酩就極其坦然無辜地對他說,那味關鍵的藥是他讓人毀掉的。鹿冰醞問他緣由,他說——


    “我不想你看著別人,病人也不行。而且,這還可能讓你處在危險之中。”


    很明顯,這一世,他的想法也沒改變過。果然,設計讓染病的人來長平,想引起恐慌和騷亂,好趁機報複。燒醫館和炸製炮坊,恐怕也是他的作為。


    鹿青酩想引開樓星環,無非是想帶走他。


    剛才在莊子裏,樓星環追來,新仇舊恨加在一起,鹿青酩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然而樓星環要那麽好對付,鹿冰醞上一世也不會中了他的計被他挾持進涼王府。


    鹿冰醞又看了一眼車外,思緒和碌碌車輪聲一齊快速飛轉。


    鹿青酩這麽急著帶他離開,不是怕有人追來,就是那個地方有異常。加之他方才在莊子走廊上聞到的怪異氣味、地板上的灰色粉末……


    想到那個可能,鹿冰醞氣息一滯。


    他皺著眉想,樓星環最好給他聰明點,不要那麽傻乎乎地還留在那裏找他。


    鹿冰醞定了定神,拿起一旁的香爐,還有劍,分別往車門和另一側窗子扔了出去。


    “誰!”


    車外響起燕國侍衛的冷喝聲。


    鹿冰醞看準時機,立刻往這一邊的窗鑽了出去。


    在草地上滾了好幾圈,鹿冰醞才停下來,趁他們還沒反應過來,爬起來就跑,輕盈得像隻兔子。


    “殿下呢!”他們趕緊詢問馬車裏的情況,“殿下您還好嗎?”


    “有人逃跑了!快追!”


    腿上隱隱作痛,不知是磕到了哪裏。


    夜幕中,鹿冰醞一邊跑,一邊還挺有閑情逸致地想,春天的草地真的好濕潤,他就滾了那麽一會兒,下半身好像濕了一大半。


    白色衣服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


    鹿冰醞回頭看了一下,長發淩亂地拂過臉上。


    都怪鹿青酩,把他身上的武器都搜走了,就隻留下最隱蔽的兩枚銀針。


    “停下!”後麵的人喊道。


    兩方越來越近,還有人叫著什麽“前麵危險”,讓他立刻停下。


    鹿冰醞心說停下才有鬼,忽然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險險穩住,卻覺腳上一涼,低頭一看,是鞋子被絆掉了。


    好歹是騎馬的,就算鹿冰醞搶占了先機,沒多久就要追上了。


    鹿冰醞跑得渾身發熱,皮膚卻被吹得冰涼。


    突然,前方也響起了馬蹄聲。


    鹿冰醞心裏鬆了一口氣,慢慢停下來。


    沒有光,鹿冰醞看得不是很清楚,但為首那人的輪廓熟悉得很。


    離得越近,那人的麵容越清晰。


    樓星環英俊好看的臉逐漸顯現。他麵上沒有什麽表情,但一看到鹿冰醞,眼裏在那一瞬間才有了光亮。


    鹿冰醞腳下一軟。


    馬還沒停,樓星環就跳了下來,接住他:“小爹!”


    “你們是誰!”見有人,燕國侍衛不敢再追擊,勒馬喊道。


    鹿冰醞喘著氣,小腿發顫,扶著他的手臂:“這麽慢!”


    “我的錯。”樓星環眉頭皺得死緊,一把就將他的身體撈起來,一隻胳膊摟著他,輕輕鬆鬆地扶住,另一隻手去摸他的腿。


    他的呼吸比鹿冰醞的還要急促。


    “我沒事。”鹿冰醞道。


    樓星環臉色極其難看,待感覺手上一濕,如同一盆水澆到心上。他顫著手拿起一看,是一手的鮮血,眼神簡直像要吃人了:“你受傷了!”


    鹿冰醞雙頰通紅,唇色卻發白:“是、是嗎?”


    一個騰空,天旋地轉間,他就被樓星環打橫抱了起來。


    “去追,”樓星環聲音冷極了,含著殺意,“全都殺無赦。”


    鹿冰醞靠著他的胸膛,有氣無力道:“別追了。”


    鹿青酩早不知跑到多遠了,他昏迷著,燕國侍衛肯定不會拖著輛馬車來追他。


    樓星環聽了他的話,臉色越發白,眼裏的心痛和恨意越發濃烈:“好。”


    兩方人馬已經打起來了。


    與此同時,樓星環身後來的那個方向,不遠處爆發出巨大的轟隆聲。


    火光照亮了天際。


    鹿青酩果然是要炸掉那個莊子,鹿冰醞輕扯嘴角笑了笑。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方才見到樓星環時,他鬆了一口氣,不是因為自己脫險,而是因為樓星環不在莊子裏。


    鹿冰醞不知道,樓星環就更不知道了。


    他眼裏隻有鹿冰醞的傷,連爆炸的地方都不曾看一眼,隻緊緊抱著他:“我們現在就回去。”


    “走吧。”


    燕國侍衛看到,想要阻止他離開,卻被樓星環的人死死擋住,刀劍聲不斷。


    一路快馬加鞭,很快就回到了涼王府。


    深夜,大家都被驚醒了。


    樓星環懷裏抱著前慶王妃回府,衣服被鮮血染紅,觸目驚心。


    管家最先出來,驚恐道:“鹿公子你怎麽了?”


    “叫大夫。”樓星環冷聲道,摟著人直接往履霜院走。


    王府裏都有大夫的,管家立刻應下:“是,奴才這就去叫。”


    他害怕得不敢多看,下人也是。


    鹿冰醞一進府就覺得有些丟人,乖乖靠在樓星環胸前,長發下隻露出半張臉。


    經過前堂時,他餘光掃到了一個人。


    慶王似乎是剛剛才出來的,坐著輪椅,停在走廊,卻沒有過來。


    兩人的視線對上,鹿冰醞愣了愣。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感覺慶王那模樣,有點憂傷孤獨的意味。


    到了院子,樓星環輕輕地放他下來:“小爹,再等一等。”


    “哦。”鹿冰醞說。


    剛才跑得熱,臉發紅,看起來還有一點血色,現在冷卻了,鹿冰醞臉色蒼白如紙,幾近透明,相比以往盛氣淩人的漂亮,此刻添了幾分楚楚可憐的虛弱。


    樓星環看得心都要碎了,眼眶發紅:“疼嗎?”


    鹿冰醞像隻被淋了雨的金絲雀,翅膀**的伸展不開,隻能趴在榻上:“有點。”


    大夫很快就來了,用剪刀剪開下裳,大腿上有一道長長的血痕,是被尖銳的石頭劃破的,在光潔雪白的大腿上,十分駭人。


    鹿冰醞一看,更疼了,遂轉過頭。


    樓星環立刻摟住他,親親他的額頭,笨拙地哄道:“我們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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