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白煙嫋嫋升起,旁若無人地燃燒著。門關著,門外毫無聲響,偌大華麗的莊子裏,沉悶如鐵桶。


    鹿青酩被打了一耳光,側著頭,唇角滲出血跡,白皙的臉上慢慢浮現出指痕,鮮豔刺眼。


    房間裏安靜了好一會兒。


    半晌,鹿青酩笑了下,轉過頭來,眼角發紅:“哥,你還不知道吧?”


    鹿冰醞不搭理他,揉了揉自己的掌心,卻不小心被鹿青酩抓了過去。


    鹿青酩一邊揉捏著他發紅的手,一邊笑道:“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想要霸占你所有的情緒。疼愛很好,但如果不是隻給我一個人的,我寧願要你別的、更獨一無二的。”


    鹿冰醞不怒反笑:“阿名,午夜夢回的時候,想到你所做過的壞事,你會不會覺得自己惡心?”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個什麽人。”鹿青酩沉下了聲音,“我本就不該活下來。”


    還挺有自知之明。


    鹿冰醞冷笑。


    “可誰讓我遇見了你。哥,誰讓你遇到那個人是我。”鹿青酩握著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如果當初你不救我,讓我死在雪地裏,死在柴房裏,死在任何一個肮髒無人的角落,就不會有這麽多糟心的事了。你現在是不是這樣想的?”


    他右臉上是紅腫的指印,滾燙如火,鹿冰醞手指冰涼,貼上去的時候,鹿青酩舒服地歎了一聲。


    鹿冰醞想抽回手,被他壓著,也就不反抗了:“你知道就好。”


    鹿青酩:“不,你才不是這樣想的。哥,我遠比你想的更了解你。”


    他直起身,逼視著榻上的人,聲音又低又軟,眼神卻又狠又冷:“相比後悔那時救了我,你更想的,應該是親手把我殺了,親手解決掉我這個餘孽。對嗎?”


    “你說呢?”鹿冰醞笑了笑,眼角微微上挑,漂亮得很淩厲。


    他不常有這樣尖銳的笑,平時就特別惹眼,如今這般眼尾如鉤,妖氣橫生,美麗奪目,讓人看了,就會心生一種執念——


    就算明知危險,也要跪著爬到他懷裏。


    鹿青酩就是那個人。


    他道:“我等你親手殺我。”


    鹿冰醞置若罔聞,道:“燕國待得不好嗎?太子殿下。”


    “我原本不想去燕國的,那裏又沒有你。”鹿青酩嘟囔道,“可是你的目光都在別人身上了。”


    鹿冰醞一聽,就知道又要說到樓星環了。


    果不其然,鹿青酩眼神忽然變得陰冷,森然如鬼氣:“我就是不明白,哥,他比我聽話嗎?”


    鹿冰醞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鹿青酩好像也沒想要他回答,自顧自道:“我想不明白,為何你突然要離開侯府,還在慶王府待了那麽多年。你要說不是因為樓星環,我都不信。”


    愛信不信。


    鹿冰醞看著他另一邊完好的側臉,手指發癢。


    他想,怎麽有人的臉這麽招打呢?


    “不說他了,”鹿青酩忽然又止住了話語,微笑道,“哥你若生氣,等到了燕國,我再任你出氣。”


    鹿冰醞:“你覺得能把我帶去燕國?”


    “不能嗎?你好像很信任樓星環。”鹿青酩道,“其實他這種人,我看得比你清楚,他的心思和我是一樣的,我想做的事,他一定也想做,就像將你綁在身邊寸步不離。隻不過我比他快一步而已。”


    鹿冰醞不置可否。


    “夜深了,好好歇息吧。有什麽事,就叫我。”


    說著,鹿青酩起身,扶著鹿冰醞躺下,掖好被子,頓了頓,他俯低身,呼吸輕輕打在鹿冰醞額頭上,溫熱而些微急促,似乎要親下去。


    “你敢?”鹿冰醞側過臉,表情嫌惡。


    鹿青酩仿佛視而不見,神色不變,但也沒真親下去,隻撥了撥他額前的頭發,笑了笑:“我不敢。哥,晚安。”


    門輕輕關上了。


    鹿冰醞踢了一腳被子。


    被子很柔軟,但隻要想到這是鹿青酩準備的房間,他就渾身不自在。


    門外有幾個背影,靜立不動。


    鹿冰醞閉上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到了半夜,他被一陣隱隱約約傳來的聲音給吵醒了。


    鹿冰醞揉揉眼,努力打起精神來,將床頭的瓷杯推到在地。


    隨著“啪啦”一聲,門被推開,侍衛走進來:“鹿公子有何吩咐?”


    “發生什麽事了?” 鹿冰醞問。


    侍衛低下頭,道:“鹿公子別擔心,殿下不會有事的。”


    鹿冰醞:“……我要出去。”


    門打開了,外麵的刀劍聲更明顯了,明顯交鋒激烈。


    侍衛明顯猶豫了一下,遲疑道:“殿下吩咐過,鹿公子最好待在房間裏。”


    鹿冰醞居高臨下地盯著他。


    侍衛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兒,他硬著頭皮,道:“如果沒有其他吩咐,屬下就告退了。”


    鹿冰醞“哦”了一聲。


    侍衛還沒鬆完氣,就聽頭上響起動靜,抬頭一看,鹿冰醞已經下床穿好鞋了。


    “你帶路,還是我帶路?”他問。


    侍衛茫然了一瞬:“啊?屬、屬下……”


    “帶我去找鹿青酩吧。”鹿冰醞也不為難他了,改口道。


    聽到這話,侍衛如釋重負:“是!”


    走到半路,他開始疑惑:怎麽就出來了呢?


    不過鹿冰醞規規矩矩地跟在他身後,看起來安分極了,著實讓他的不安淡了一些。


    “你們,”鹿冰醞指了指他的衣服,“是燕國皇宮裏的?”


    “……回鹿公子,是的。”


    突然,鹿冰醞停下了腳步,侍衛立馬豎起了耳朵,警覺地回過身:“鹿公子?”


    鹿冰醞蹲下去,指尖擦了下地板的灰,但很快就弄幹淨自己的手指:“走吧。”


    侍衛低頭看了看地板,沒發現什麽異常,才收回視線:“是。”


    長廊蜿蜒,可以看得出是一處安靜宜人的山莊。一路走來,巡邏的侍衛眾多,看到他們兩人,倒沒上來盤問,隻朝鹿冰醞前麵的侍衛行了個禮便繼續巡邏了。可以看出,留下來看守他的侍衛等級很高。


    鹿冰醞若有所思。


    越往前走,火光越亮,喧鬧聲越大。


    侍衛從踏出房門起就不敢掉以輕心,一直暗暗警惕著。


    他就算不知道鹿冰醞的身份,但也知道鹿青酩對他有多重視。他既不敢違背鹿冰醞,更不敢傷害他。待聽到耳邊傳來一道風聲,是誒立刻回頭,但也沒有用劍,隻反手擋住了一記襲擊,凜色道:“鹿公子!”


    鹿冰醞指間一枚銀針泛著冷光:“怎麽?”


    夜色裏,他穿著白衣,一張臉精致漂亮到了極點,宛如攝人魂魄的鬼魅,帶著點兒驕矜的清貴,仿佛是要好心和人玩耍一般,笑意又軟又甜。


    侍衛額頭冒汗,伸手取下那枚針,扔到一旁:“恕屬下冒犯。”


    看著銀針消失在地上,鹿冰醞聳聳肩。


    看上去無害極了。


    侍衛咽了咽唾液。


    明明在過來的身後,太子殿下將這位鹿公子身上都搜查了一遍,為何竟還有遺漏?是他家太子搜得太過寬鬆,還是鹿冰醞藏得太隱秘?


    不過他是不敢問出口了。


    侍衛此刻隻想趕緊將這位活菩薩交到鹿青酩手中。


    兩人轉個彎,麵前突然出現一個人。


    侍衛一看,喜不自勝:“殿下!”


    鹿青酩腳步匆匆,麵色似有焦灼,待看清楚眼前的人,他明顯放鬆了一下:“哥!”


    鹿冰醞任他抓著手,嗅到便宜弟弟身上的血腥氣,淡道:“你殺人了?”


    鹿青酩一愣,然後道:“若我說樓星環死了,哥你會信嗎?”


    鹿冰醞琥珀色眼眸透著淡漠:“死了就死了吧。”


    “我以為他有多得你心,”鹿青酩慢慢笑了,“沒想到他和我一樣,都不曾讓你上心過。”


    他轉頭道:“備馬,啟程。”


    侍衛:“是!”


    鹿青酩拉著鹿冰醞往他來的方向走,鹿冰醞就這樣由他帶著上了馬車,絲毫不見反抗,更不見傷心。


    鹿青酩心裏越發警惕,直到上了馬車,到了密閉的空間,隻有他們兩個人,他才放下心來,道:“你就不想問剛才發生了什麽嗎?”


    鹿冰醞不語。


    鹿青酩溫柔地握著他的手:“樓星環想找你,可是莊子早就被我的人包圍了。差一點,他就能死了。可惜,被他逃了。”


    “你沒有過問,我很開心。”鹿青酩饜足地眯了眯眼睛,像得到了獵物的獸類,“我一點兒也不想從你口中聽到他的名字。”


    這種興奮讓他忽視了一些異常——比如為什麽鹿冰醞中了藥卻依然能行走。


    鹿冰醞抽回手,整了整頭發:“我知道。”


    鹿青酩抿了抿唇,抱住他,下巴擱在他肩上:“哥,你好久都沒有這樣和我說過話了。如果沒有別人出現過,那該多好。”


    他意味鹿冰醞不會搭理他,然而鹿冰醞說話了,他說:“就算真的沒有別人,你也不會滿足於此。”


    鹿青酩一怔,隨即不得不感歎鹿冰醞將他看得透徹,喟歎一聲:“我以為以你的性子,一輩子都不會理解我這種人的想法。”


    他說了句和燕媛差不多的話:“我們這些人,一出生就有著偏執的血脈。哥,你的人生太過完美,一定不能明白我為什麽這麽執著。”


    鹿冰醞沉默。


    他上一輩子確實不明白,所以活該被蒙在鼓裏。


    然而就算明白,他也無法苟同。


    他將手搭在鹿青酩肩上,狀似隨意:“你喜歡我?”


    鹿青酩還沒回答,他又追問:“像你母親喜歡我母親那樣,你喜歡我?”


    “……是。”鹿青酩說。


    鹿冰醞笑了笑,不見嘲諷,也不見厭惡。


    鹿青酩正想說話,卻忽然感覺頸間刺痛。


    “可惜,我對你一點都沒有那種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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