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上行耗時稍微有些長,一段沉默就此安穩地停在兩人之間。裴序看著那個規律變換的紅色數字,好像被那通電話壓下不少脾氣,進了電梯才輕聲說,“嗯。”


    沈渝修餘怒未消,但又不太相信他會沒事把裴荔帶出門,便口吻生硬地追問,“你帶裴荔來這兒?她不用上學嗎?”


    裴序按下一層的按鍵,低頭發短信,答道,“我們來找人。”


    “找誰?”沈渝修瞥他一眼,率先跨出電梯,照舊不給好臉,“你別告訴我,是來找我。”


    裴序發完消息,收起手機,上車後短暫猶豫一下,“來找耿叔,勸他跟我們回a市。他是半退休的警察,一個人在這兒追查凶手,有危險。”


    沈渝修發動車子,想了想,模糊記起蔣堯和他談論裴荔那件案子時提到的警察,猜想事情大約不是湊巧,便稍不自在地緩和了幾分語氣,“是謝……那案子,救你妹妹的那個?”


    裴序沒想到他還記得這些細節,頓了頓道,“嗯。”


    車駛出去,天氣分明很熱,沈渝修卻沒開空調,而是降下車窗,讓晚間逐漸褪去燥熱的風填進車裏。


    他和裴序在很長的駕駛途中都未出聲說話。裴荔,以及與那件案子相關的一切,如今已經有了令兩個人都鎮定、退讓又非常無措的能力。


    沈渝修心想,或許他和裴序的關係沒入了一片沼澤,一個他們自設的囹圄,靜止,叫人進退維穀,掙紮不得。


    開上離醫院不遠的環線高架時,裴序又打了一通電話。他和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一些地址、線人名字之類的信息,最後很真誠地拜托對方想辦法繼續追蹤。


    沈渝修聽了幾句,從零碎的信息中拚湊出了一個孤苦的追凶父親,便感覺心裏泛起少許自然共情衍生的心酸。


    同時,他從裴序並不精巧的措辭中解讀出低聲下氣的意味,恍然有些明白這個所謂的警察和裴序的關係,大概並不僅僅是救了裴荔這麽簡單。


    因為一直開著窗,各種奇怪的味道都能湧進車內,越靠近醫院,生活區那種十分鬧哄的煙火氣味就散得越快。駛過醫院旁的那家工廠,沈渝修嗅到很淡的鐵鏽氣味,麵前發著紅光的醫院燈牌仿佛一塊燒紅的熱鐵,讓人感到一絲焦灼。


    “哥!”裴荔在急診外圈狀設計的花壇旁站著,遠遠看見他們,揮到半空中的手微微一停,迷惑道,“沈哥?”


    她對沈渝修和哥哥的一起出現略感不解,但依舊先禮貌地打了招呼,“沈哥,你怎麽也在b市?”


    沈渝修看她的笑容,覺得那份焦灼擴大了一些,主動道,“我來b市有公務,碰巧遇到。”


    裴序站在沈渝修身後,距離比在公寓時近了,顯得他們好像很親密,“耿叔呢?”


    “在裏麵清創。”裴荔說,“李隊勸他呢。”


    裴序到b市之前通知了耿征明的同事,希望他能一起來勸一勸,畢竟耿征明的身體早已不適合幹這些追緝凶犯的工作,況且對手還是一個作案多起的慣犯。


    不過大概誰也沒想到,今天才抵達和耿征明約了晚上在酒店碰頭,沒多久就得到他和那個凶犯的幾個同夥交手受傷的消息。


    “嚴重嗎?”裴序邊走邊問。


    “耿叔說都是皮外傷,我問過醫生了,確實不是很要緊,但看起來嚇人。”裴荔很發愁,“他不聽勸,剛才還說那些犯人會轉移,要繼續追。”


    裴序皺了皺眉,欲言又止片刻,掃見妹妹手裏拿著的單據,便先抽了過來,“藥沒買?”


    “還沒來得及,我想先出來接你嘛。”裴荔挑出兩張需要付款的,把這事兒交給他,“哥你去買吧。”


    她邊說,眼神邊在沈渝修和裴序之間打了個轉,忽然就眨眨眼睛,抿唇笑了,“嗯,忙完來急診室……我去看看耿叔。沈哥再見。”


    她笑得很柔和,又很純真,離開時像陣風卷走了沈渝修心底一些複雜情緒。眼見女孩的背影消失在接診大廳的轉角,他多少從中取得幾分釋然,垂著眼,從裴序手中拿走那些單據,道,“你在這兒等,我買完給你。”


    裴序眉頭皺得更緊了一些,極快地抓住他的手腕,下意識說,“不用。”


    他沒用多少力氣,隻是想逼人停下腳步。沈渝修側過臉,餘光瞄見他的臉色,站了兩秒,掙開手道,“我沒別的意思,也不是看誰可憐。”


    “就當是補償他救你妹妹的事兒。我付錢買,你不樂意拿,自己找醫生重新開單重新買。”


    說罷,他轉身走了,似乎不想多做解釋。裴序怔了怔,隔了半分鍾,低頭不語地跟過去。


    醫院裏開著冷氣,沈渝修排會兒隊的功夫,一路過來的那點熱意很快消失不見了。付款後,他把買來的藥品交給裴序,隨即開始找車鑰匙,準備回家。


    裴序拿著那包藥,並未立刻抬腳往急診室走。他停在原地,緊盯著沈渝修那隻攥著車鑰匙的手,像是很想去再握一次。


    但沈渝修看也不看他,緩步走向門口開開合合的玻璃門。他背上的汗沒幹透,麻質襯衫還有一小片緊貼著他背部的皮肉,令人聯想到一種跋涉後的倦意。


    裴序往前兩步,張了張嘴唇,還未想好說什麽,另一個聲音卻比他先響起。裴荔控製音量,低喊一聲,從側邊的走廊小跑過來,手裏拿著兩瓶水,“幸好沈哥沒走。”


    她笑眯眯的,把其中一瓶塞給沈渝修,“喝水。”


    如今沈渝修最沒法拒絕她,隻能微笑著接過來。裴荔遞完水,抬眼看見剛才因黯淡燈光未能留意到的細長傷口,驚訝地說,“沈哥,這兒怎麽有傷?好像還在流血?”


    從她比劃的誇張動作,沈渝修就知道是下巴那兒可能又破了,下意識地抬手想擦一把,讓裴序及時捏住了。偏白修長的手圈著他的腕部,傳來一陣稍熱的皮膚觸感。


    裴序把藥交給裴荔,不知是對誰交代道,“弄破了不能碰,去消毒。”


    又不是剛劃破,血出得都不多,沈渝修動動手腕,打算掙脫出來。不想裴荔跟著插了一句,“是呀,看起來挺深的,沈哥你還是消消毒吧。”


    她指指身後不遠的一小塊區域,“那邊就可以處理,很快的。”


    -


    沈渝修被硬按在了候診區。但夜間急診,人手不多,碰巧又剛進來十幾個嚴重交通事故的病人,護士忙著和值班醫生做基礎檢查,將患者分散至各個科室,實在騰不出空。


    地方不大,一下湧進十來號人,變得有些亂糟糟的。裴荔找了半天,從護士那兒討來幾根浸了碘伏的棉棒,遞給裴序。


    沈渝修不大想正臉對著裴序,伸手道,“我自己來。”


    裴序看了眼妹妹,示意她去找耿征明,小臂一晃,避開沈渝修索要的那隻手,“你看不見傷口。”


    沈渝修心想弄完趕緊走人,索性坐在那兒不折騰,“你快點。”


    裴序聽他這副不想和自己多呆的語氣,本來稍有和緩的臉色又是一沉,鬆鬆掐著他的下巴,不緊不慢地塗藥,“急什麽,那個人已經走了,沒人等你回去。”


    大庭廣眾的,沈渝修懶得和他再莫名其妙地吵起來,“邱揚也用不著等我,他就是我朋友,你說話注意點。”


    話畢,裴序一愣,挨著下頜線的指腹似乎輕輕一動,摩擦得沈渝修感覺輕微發癢。他抬眼看著裴序近在咫尺的鼻梁和描摹過許多次的唇線,不由得又閉了閉眼睛。


    “再說我需要人等我回去嗎?”沈渝修鼻翼幾不可聞地翕動一下,像是因疲倦而十分平靜,“以前都是我等你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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