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段徹底結束了。


    暮色四合,裴序靠著大樓高層的欄杆,看見沈家的車從樓後的停車場出口緩緩駛出,便把視線挪遠了點,望著從湛藍逐漸變為與夜色相近的海。


    他背後幾米是會所還未營業樓層的休息室,這會兒時間還早,來的媽咪不多。許綿秋把隨身帶的點小東西放好後,走出來招呼他,“吃飯你叫陳進了嗎?”


    裴序回過頭,朝站在轉角處的人揮了一下手,“來了。”


    “秋姐。”陳進手裏拋著一隻打火機,邊走邊說,“我可不是故意來當電燈泡的,是裴序叫我。”


    “電你個頭。”許綿秋半靠著他,戳了一指頭,“再嘴欠小心老娘抽你。”


    “行行行。”陳進虛攬著她的肩,讓她站穩,扭頭衝裴序道,“隔壁街排擋?”


    裴序揚揚下巴,“走。”


    “你家那兩位出院到現在都多久了,十來天了吧?今天想起叫我們吃飯。”


    他們從後門出去,穿過陸續開張的夜市小攤,陳進坐進大排檔先要了一打啤酒,而後說道,“這頓你請啊。”


    裴序笑笑,啤酒罐和他一碰,喝了一口,“我請。”


    許綿秋麻利地勾了幾道菜,叫服務員過來收走單子,隨即啪地拉開啤酒罐拉環,“這半個月又跑哪兒去了,沒回家?”


    裴序食指叩著半空的罐子,輕輕點了點,接了陳進給他的煙,“忙,一兩天回一次看看我妹。你去過我家?”


    許綿秋翻粉餅的手一停,側過臉,上下打量對麵的男人,終於發覺見麵起就不太對勁的感覺源於何處。她嘴角噙著笑,意有所指地說,“你這身衣服不錯啊。”


    裴序抽了一口煙,撩起眼皮,隔著一層灰藍的煙霧看了看她,沒出聲答話。


    許綿秋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懶得追問,又轉回臉去繼續找化妝品了。


    坐在一邊的陳進撓撓自己的板寸頭,腦子沒反應過來許綿秋為什麽突然沒頭沒腦地說起衣服,大手一揮,及時接話道,“警察大叔不方便,讓我和秋姐去看過一次,沒見著你。裴荔好點沒?打算休學嗎?”


    “不休了。”空腹喝酒,裴序因胃部短暫的痙攣而略微低了點頭,語調平靜,“下個月回去上課。”


    許綿秋嘖了一聲,“你妹妹倔起來跟你挺像的。”


    小菜很快送上來,陳進吃了兩筷子涼拌海帶絲,忍不住感慨,“耿大叔也不是一般人,出院的時候還惦記著上班呢。”


    裴序倒不意外,“除非耿叔走不動了,否則他不會退休的。”


    “所以說,這人心裏要是裝著什麽事兒,那可就真不撞南牆不回頭。”陳進哐哐喝完一罐啤酒,又開了一瓶,“耿大叔為了他女兒那事兒,裴序,你,為了你妹妹……”


    他說到這兒自己頓住,偷瞄了眼身旁忙著補妝的許綿秋,接住裴序暗示的眼神迅速打了個哈哈換話茬,“欸對,你還沒說呢,那催收公司到底怎麽樣啊?要是好混,等我哪天幹不下去了就去投奔你。”


    “你催收?”許綿秋拿著粉餅,透過那麵附帶的小鏡子瞟了一眼,牙尖嘴利地刻薄他,“光會打人可要不回錢。”


    “哎秋姐,話不能這麽說吧……”


    陳進不依不饒,跟許綿秋鬥起嘴來。會所通常十點熱場,三人留意著掛鍾,一頓飯吃吃聊聊折騰到九點半便收攤散了。


    當班的保安上班前要準點集中,陳進卡著時間,扒了最後的幾口飯就急吼吼地走了。


    許綿秋時間寬裕點兒,見那打啤酒還剩幾罐,要了個塑料袋裝好拎著,斜靠在門邊等裴序買單。付好錢,她和人一起往回走,慢悠悠道,“昨天還我錢我還納悶呢,看來你現在是不缺錢了。”


    裴序腦海裏一晃閃過沈渝修那張臉,語焉不詳地答道,“是換了個債主。”


    許綿秋歪著頭,指間夾著一根細長的女士香煙,抽煙時的聲線仍如流水般柔潤,“不錯嘛,總算知道用你這張臉了。”


    裴序嘴角一扯,“罵我呢?”


    “這也算罵?”許綿秋甩了一下那袋子啤酒,用高跟鞋尖踢弄馬路上的碎石子。隔了好一會兒,她換口吻問,“你不是為了錢吧……跟你妹妹有關係?”


    “是不是想找機會給她出口氣?”


    裴序盯著路燈投在地麵上的兩道長長的人影,片刻才答道,“案子的事陳進告訴你了?”


    “我就知道!你碰上你妹妹的事兒就是個炸藥桶。陳進那個大嘴巴是漏了點,剩下我自己猜的。”許綿秋話尾的聲音裏夾帶一分驕傲,“女人的直覺。”


    裴序笑了,有意岔開話,“怎麽沒直覺出你前夫出軌?”


    許綿秋瞪他一眼,眼角都吊起來,罵道,“滾,你他媽欠揍啊?”她正要擠兌回去,裴序的手機鈴聲靜靜地響了,仿佛一個人橫插到他們的對話之中。


    裴序拿出手機,看見來電顯示便眉頭一動,身體稍稍側開些許,接通電話。


    許綿秋聽不清那頭的聲音,但感覺裴序的聲音和語調都有變化,半真半假的,說不上有意為之還是自然如此。


    她知道裴序的心可以細而柔和,不過因為“可以”的機會與份量很少,所以隻願意分給裴荔。可人所有的變化都有跡可循,有特征能夠分辨,或許裴序自己並不知道,他願意柔和的時刻,眼睛的一部分像是一種混了淡金色的純黑造就,目光會叫見證的人猝不及防地被燙一下。


    就在同一時刻,許綿秋從裴序對答的話中明白,電話那頭的人並不是裴荔。


    裴序這通電話打了一兩分鍾,多數時間在聽,就說了兩句“等你回去再說”和“隨便你”。


    掛斷沒幾秒,手機又響了一聲短信提示音,他低頭一看,唇邊飄過一絲笑,隨即鎖屏了。


    “哄那個新債主呢?”許綿秋不再看他,一撩頭發,高跟鞋噠噠踩著柏油路,問道,“哄得怎麽樣啊?有點進展沒?”


    裴序皺皺眉,好像對她的話有幾分微妙的反感,但最後也沒多談,語氣變回之前那樣,淡淡道,“到了。你上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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