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行。”聞言,孟亦覺彈了他一腦瓜,“壞團子,話可以亂說,東西可不能亂吃。師尊給你,你才能吃,明白嗎?”


    水泠淵歪了歪腦袋,腦袋埋在師尊肩上,低低地嘟噥:“是師尊說,想吃什麽都會跟我做的。”


    孟亦覺品味著這不著邊際的對話,突然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


    他趕緊清了清嗓,“不開玩笑了,快告訴師尊你最想吃的是什麽。不如就玲瓏彩球魚湯吧,嗯?”


    “嗯……?”


    孟亦覺捏捏少年的手心,“你不是最喜歡彩球魚的嗎,等這戰過後回了宗門,師尊去後山的小溪給你捉彩球魚,煮成奶白奶白的魚湯,師尊吃魚你喝湯……”


    “嗯……”泠淵慢吞吞地咕噥。


    看著師尊興奮地說著,他卻並未注意聽言語的內容,全部心思都放在師尊一開一合的唇上。


    師尊的味道……比彩球魚香。


    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品嚐到呢?


    *


    蒜香豬忽然放慢步子,逐漸停了下來。


    孟亦覺往前麵看了看,隻見路邊忽然搖搖晃晃走出來一個人影,擋住了宗門的隊伍的去路。


    水泠淵驀地一怔。他認出了來人是誰,從豬背上躍下地。


    是那個他流落在外的同族姐姐。之前他全部心思都想著要找幽冥王複仇,把這隻見過一麵的姐姐給忘了,此時見她單薄的身影慢騰騰挪到路上來,他才堪堪想起有這麽一號人。


    地宮大戰過後,烏鱬戰敗,它的部族也樹倒猢猻散,水生獸們都跑了沒影。它們一跑,水盈盈自然也無處可去,隻好一路跟來找水泠淵。


    孟亦覺也跟在他後麵跳下地。離得近了,他乍然望見迎麵走來的這姑娘有著和泠淵相似的水色眼眸,心裏一驚,再看泠淵的表情,兩人顯然認識。


    “泠淵,她是……”


    水泠淵輕聲說:“我同父異母的姐姐,名叫盈盈。我隻昨晚上見過她一次,水魔族滅後,她被烏鱬撿了去,一直跟隨水生獸生活。”


    孟亦覺了然。沒想到泠淵還有個同族姐姐活在世上,他迅速回憶一下原文,卻對這名字沒有任何印象。


    不過原本水傲天是在十六歲之後才離開宗門前往魔域的,那時候幽冥族都不知換了幾代王,可能這個姐姐也沒能活到那個時候,跟“水傲天”相認。


    水盈盈個子高挑,眉目清秀,看上去應到了十五六歲少女的年紀。身形卻實在瘦弱,破爛簡陋的衣衫掛在瘦削的軀體上晃蕩。


    她磕磕絆絆地朝著修士的隊伍走來,眼裏黯淡無神,隻在看到泠淵的那一刻波動了一下,試探著衝他招招手。


    走在前麵的青陽見了她,不由得吃驚:“魔物?”他也往泠淵這邊瞥了眼,顯然是覺得氣息很熟悉。


    見眾修士疑惑,泠淵上前將水盈盈的來曆同他們說了。可是說了之後呢?他不知道該拿這個姐姐怎麽辦,就算要帶她回去也由不得他做主,隻好向孟亦覺投來詢問的目光。


    見人們都好奇盯著自己,水盈盈低垂著腦袋,磨磨蹭蹭走到泠淵麵前。她張了張口,可能是想叫他,但對上他目光的時候又畏縮地抿了唇,隻埋頭看著自己鞋尖。


    青陽大約覺得她這副模樣可憐,拿了自己的水壺,主動遞到她手裏。


    水魔果然都喜歡喝水。水盈盈捧著水壺便舉起,讓水隔空落到嘴巴裏。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壺,才抹了嘴,不好意思地還給他,還牽起嘴角笑了一笑。


    見她笑,青陽有些驚訝。


    他接過水壺,躊躇著轉向孟亦覺,“師尊,您看……”


    孟亦覺擺擺手,“不耽擱宗門行路了,讓她跟著我們走吧。”


    既然這水盈盈與泠淵有血緣關係,是他在這世上少有的親人,孟亦覺自然不可能把人家擱在路邊不管。


    泠淵實力很強,但他的這個姐姐看上去沒什麽戰鬥力,若是就這樣丟在魔域,能活到幾時都是問題,隻怕此生再難找見了。


    水盈盈眼裏浮起一絲亮色,她輕輕嗯了一聲,小心地走到他們隊伍裏邊。


    周圍修士仍在打量她,畢竟這是個來路不明的魔物,雖然沒什麽威脅。不過想到孟亦覺也不是頭一回撿魔物崽子回去,連水泠淵他們都見識過了,再來個小姑娘也不足為懼了。


    返程的路上青陽又給水盈盈投喂了一些水和食物,熱心腸的兄妹倆還跟她聊起了天。


    水盈盈可能是很少見人,剛開始還有些不習慣,隻沉默聽著他們說。後來吃飽喝足了人也精神了,倒也放得開了些,能夠簡短地回應他們的笑話,自己也說上幾句。


    行進間,水泠淵有時會看著她的背影出神。


    孟亦覺能夠理解,泠淵突然見到了血脈親族,此時肯定很好奇。水魔滅族都有一年多了,這個水盈盈是怎麽被烏鱬撿去的,她在水生獸的部族裏又過得如何……


    不過看到那比自己還纖瘦的背影,想來她過得應該不怎麽好。


    孟亦覺心裏盤算,等回了宗門,一切安定下來,他得研究幾個新菜式,把包括盈盈在內的幾個孩子都養得好好的。


    *


    又趕路了一個時辰後,他們抵達魔域邊境的仙門防線。那裏已經展開過數次激戰,老遠便能感知到靈氣術法的劇烈波動。


    新王指揮大軍壓境,幽冥族眾將士外加大量凶獸部族數以萬計,在量上皓月宗沒有優勢,但在地理上卻占得便利。


    此地橫跨魔域、人世兩境,地脈中靈氣充足,為皓月宗修士提供源源不斷的支援。而且與皓月宗交好的中原另一大仙門——延雲宗也派來了不少修士前來相助。


    這一仗從後半夜持續至今,打得異常激烈。


    不過,當水泠淵出現在仙門防線時,在敵對雙方內部都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水泠淵在密閉地宮的絕境中斬殺前代幽冥王,又一鼓作氣炸了幽冥族的駐地。


    此消息早早傳回,令人們刮目相看,泠淵一時間成為了整個皓月宗的關注焦點。


    修真界向來是實力為尊。人們明麵上不說,內心裏對這小水魔的強悍戰力驚訝不已,驚異之餘也甚至也包含了一點小小的佩服。


    而不單是宗門眾人對這水魔有了極大改觀,新代幽冥王和各凶獸部族的首領們,也感到了深深的危機。


    當初魔域各部族圍剿水魔族,便是忌憚水魔強悍的吞噬和戰鬥能力。他們一時疏忽未能斬草除根,挑撥前代王與水泠淵相殺的計劃也泡了湯,今日便不得不品嚐當日種下的惡果,眼睜睜看著自己最恐懼的威脅落入敵方陣營,心裏又恨又怕。


    孟亦覺遠遠聽到紫韻真人的呼喚聲,帶著徒弟們前往歸隊。


    紫峰山的修士也幾乎全部出動了。孟亦覺看到,安錦華、趙若林還有李威也都在,這些家夥個頂個的煩人,還都直勾勾盯著他看,不禁有點氣悶。


    泠淵用身體擋在師尊麵前,拉他到一邊站著。眼不見為淨。


    他們刻意避開,而安錦華偏要上來酸一嘴。他衝孟亦覺陰陽怪氣道:“喲,拖拖拉拉的到底回來了,我還以為你留在魔域沒想著出來呢。”


    孟亦覺冷冷掃他一眼,“我去魔域是秉公辦事,大大方方執行任務,有事就去,辦完就走,又不是去做見不得人的勾當。”


    言下之意,當初安錦華把自己騙去魔域尋藥又栽贓自己害死鍾恒弟弟的事,他還沒忘,也不會就這麽過去。


    安錦華一時噎住。他下意識瞥了鍾恒一眼,神色明顯有些心虛,隻得咬咬牙轉身走了。


    水泠淵看著孟亦覺伶牙俐齒懟走了安錦華,眼裏浮出淡淡的笑意。


    *


    不多時,前方有人款步走來——是雲暮汀,她身後還跟著一個年長的修者。


    青夕小聲驚呼,“是雲望峰掌門!沒想到他親自出關來督戰了!”


    孟亦覺定睛一看,迎麵走來一位嚴肅刻板的白袍老者,麵如刀刻,衣袂飄飄。剛一現身,其強大穩重的氣勢就鎮住了全場,令周圍喧鬧的人們刹那間噤了聲,對之肅然起敬,不敢造次。


    他暗暗驚歎。眼前這位便是皓月宗的掌門當家,果真仙風道骨,氣度不凡。


    修士們紛紛麵向雲望峰,躬身施禮:“見過掌門!”


    雲望峰微微頷首,舉止神情中帶著不怒自威的震懾力。


    “前線人員聽從月璿尊調配,布陣聯防。本座坐鎮後方,把控全場。我皓月宗,定要拿下此戰勝利!”


    掌門不愧是當今宗門之主,說話擲地有聲,言簡意賅卻有著令人信服的力量。


    眾人聽了皆是士氣高漲,呐喊著必勝的口號,然後遵從尊者以及各脈宗師的調遣,迅速衝上戰鬥前線。


    雲望峰將各重要事項交待完畢後,身形一閃便瞬間消失在原地,應是去往後方坐鎮指揮了。


    他走後,雲暮汀則朝著孟亦覺這邊走來。她還未開口,青夕樂顛顛跑上前去,興奮道:“雲師姐,你怎麽也來了!”


    “我隨祖父前來參戰。”


    雲暮汀淡淡答道,隨手拂去青夕頭發絲兒上粘著的兩粒草籽。


    青夕縮了縮脖子。雲暮汀目光一轉,看向孟亦覺:“孟師叔,泠淵師弟狀況如何?”


    孟亦覺見她特地來找,八成是代表宗門上層的意思,有作戰任務安排給他們。畢竟她的身份除了是內門弟子之外,還是雲掌門的孫女,皓月宗未來的接班人。


    他往側邊一瞥。泠淵向師尊投來輕鬆的眼神,短促答道:“我很好。宗門那邊有何吩咐?”


    雲暮汀抬手施咒,一張虛幻的畫卷憑空浮現於他們眼前,正是這片防線的地形圖。


    “幽冥族的主力目前蟄伏在西北,而在整個戰場的西部,還零散分布著一些凶獸部族的援兵,數量眾多。”


    她指點著圖上的方位給他們看,“值得注意的是,幽冥族的這位新王有個很異常的舉動。在前幾次戰鬥過後,他命部下將戰場上的死者遺體盡數收集起來,不分敵我。”


    孟亦覺不解,“幽冥王要這麽多遺體做什麽?”


    而且不單是幽冥王自己部下的遺體,就連仙門中人的身體他們也一並帶走,其中必然有所圖謀。


    雲暮汀沉聲道:“前線監測到,西北方向的魔氣波動十分詭異。雲掌門推測,幽冥王很有可能正趁著彼此休戰的間隙,在預謀發動某種法術。”


    幾人麵麵相覷,而在此時,水泠淵開了口:“幽冥族有一種很神秘的法術,名為回魂咒。”


    “回魂咒?”


    “嗯。”泠淵點頭,“我在吞噬前代幽冥王的魔氣時,讀到了他的記憶……幽冥族將死去戰士的屍身收集起來,再從靈界勾出特定逝者的魂魄,讓它們在這些軀體上重生,成為替他們殺敵的陰兵傀儡。”


    又蹙眉,“幽冥族通常將自己先祖中戰力強悍的召出,讓它們借由士兵的遺體重生。但這次,他們還把仙門修士的屍身也收集去,難道說……”


    孟亦覺驟驚,瞬間想到一種可能:“幽冥族手裏,是不是有人族修士的魂魄?”


    “不排除這種可能。”雲暮汀沉聲道,“畢竟每年宗門都有修士陣亡在魔域,這些幽冥族擅使詭術,說不定正巧收集了一些修者的魂魄,以備不時之需。”


    話音一落,他們都沉默了。


    如果這種猜測是真的,那麽他們可能麵臨的不但是暫時“複活”的幽冥族始祖,而且還可能有被.操縱還魂的先輩修仙者……


    “我需要將此事稟報掌門。”雲暮汀急切轉向水泠淵,“師弟,你既已順利擊殺前代幽冥王,能否啟用之前的經驗試著破解新王的陰謀?”


    泠淵點頭,“我試試。”


    此次戰況不同於前夜,他們有掌門作後盾,還有宗門的充足支援,足以放手一搏。水泠淵一馬當先,在數名修者的掩護下向幽冥王的藏身之所潛行。


    在接納前代王的魔氣後,水泠淵也將他的記憶和思想一並接受。


    他從前代王的回憶裏清晰地認出了水魔滅族當日參與行動的幽冥族鬼將,其中就有目前篡位上任的這個新王。或者說,當今幽冥族的統治階層幾乎都有份參與圍剿水魔的行動,沒有一個鬼將是無辜的。


    他們所有人,都將為那日的屠戮付出終極代價。


    冷酷地下定決心,水泠淵不自覺往側後方一瞥。


    皓月宗的修者們正緊隨自己的步伐,陪同他前去找尋幽冥新王。


    這些人大多為高階修者,身著清一色的黑色道袍,而他們中唯一穿著初階紅袍的孟亦覺就顯得格外耀眼,宛若黑夜裏搖曳的一束火光。


    餘光裏瞧見師尊專心趕路,行走時長發在風中飄揚,水泠淵暗自生出一絲慶幸,他的目標和皓月宗眾人——尤其是他的師尊,是保持一致的。他不會是師尊的敵人。


    幾個高階修者將孟亦覺師徒護送到兩軍交戰邊際後,便悄然離去。此為突襲行動,參與者當然越少越好,才盡可能不被敵方發現。


    水泠淵隱去自身氣息,孟亦覺也在手背上畫符,用靈池內新積攢的魔氣將自己偽裝起來。


    他們繞過山坡,向幽冥族的駐地方向眺望,卻隻看到大片黑色的濃霧。為防奇襲,幽冥族也在此設下了重重法陣,包括這障眼法。


    不過,這稀薄的鬼氣對水泠淵效果不大。泠淵一雙水瞳看透濃霧,屏息觀察片刻後,忽然“嗯”了一聲,麵色瞬間陰沉。


    而孟亦覺,亦從前方不同尋常的震動中察覺了危險的端倪。


    黑霧裏走出了一片死氣沉沉的傀儡。他們有著與皓月宗前輩修者們幾乎一模一樣的外貌和氣息,隨意挑出一個都是仙門祖廟裏說得上號、叫得出名字的強大修者。


    幽冥王果然利用了修者的屍身,發起“回魂咒”。


    他召喚大量仙門烈魂,使其附於修者身軀上紛紛“複活”。


    如今,皓月宗的修者先輩們被作為他操控的陰兵傀儡,正從幽冥族駐地往這邊浩浩蕩蕩過來。


    這批傀儡尚不能還原他們十分之一的實力,卻足以震懾宗門眾。麵對著這群和宗門先祖長得一樣的“人”,在世的後輩們哪個看了不會心神震撼,又有誰敢對先人——哪怕明知是惡意捏造的仿製品,貿然出手?


    而在首批仙宗高人出現後,還跟著一些名氣較低、或者沒名號的小修者,可能是戰死在魔域後被幽冥王順道勾走魂魄的,也被安排“複活”,混在隊伍後方,用來充數量。


    孟亦覺呆望著前方。當他看清某個人的麵目時,心頭驟然一跳。


    在這群陰兵傀儡裏,有一個他熟悉的身影。


    ——鍾惟。


    他就是鍾恒的弟弟,不幸被安錦華害死在魔域的那個年輕人。


    一年前安錦華狠毒地殺死了鍾惟,還把他的死栽贓在孟亦覺頭上,才害得孟亦覺身敗名裂。


    如今,因為回魂咒的影響,鍾惟“複活”了,再度出現在皓月宗眾人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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