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奔波了半日,晚間的時候路以卿和沈望舒照例去主院探望了路家主。後者傷勢恢複得不錯,路以卿趁著換藥時看過,那些惡化的傷口已經重新結痂愈合了。


    方大夫說,若無意外,路家主再養個十天半月就能下地了。


    便宜親爹的小命撿回來了,路以卿自然是高興的,隻是偶爾麵對對方時也有些一言難盡。比如今晚她剛跟著沈望舒踏進房門,便聞到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酒香——不止是清理傷口的那一點酒味,明顯是路家主趁著她們不在,閑著無聊又偷喝酒了。


    路家主看到兩人到來,還一臉鎮定的問她們:“你們今日不是出門去了嗎,大晚上還過來做什麽?”問完就下逐客令:“都放心,我好得很,還有方大夫在呢,你們就先回去休息吧。”


    路以卿聞言沒動,隻滿臉的一言難盡看著他,那目光直勾勾的把路家主都看得心虛了。


    好半晌,路家主終於撐不住嚴肅,隻得敗下陣來:“好了好了,我傷都好多了,沒事喝點酒而已。再說阿卿你折騰那燒酒,不也是要人品鑒的嗎,我就幫你嚐嚐而已。”


    路以卿氣結,她麵對路家主似乎天生不帶怕的,更沒有了最初發現穿越時想要苟著的小心翼翼。當下一個白眼翻了過去,沒好氣道:“阿爹嘴饞就嘴饞,拿我做什麽幌子?我那蒸酒都還沒做好呢,現在可不需要人品鑒,偷喝就直說。”


    路家主被懟了也不惱,笑嗬嗬將這個話題敷衍了過去,這才問道:“對了,你們今日出去一趟,商行那邊怎麽樣了?我出事這許久,商行那邊得了消息怕是要人心浮動了吧?”


    路以卿其實不太想插手商行的事,畢竟她現在對這些都不了解,僅有的一些認知都是沈望舒最近陸陸續續告訴她的。心裏沒底,她下意識回頭看了沈望舒一眼。結果沈望舒卻沒看她,更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顯然是不準備幫她回答這個問題了。


    見媳婦不理自己,路以卿隻好回過頭來,轉眼又對上路家主直直看來的目光。


    不知怎的,路以卿覺得路家主也是希望她來回答,便隻好抿抿唇自己說起了商行的事——路家主傷重的事自然是瞞不過商行眾人的,他長時間的不出麵也免不了惹出一片人心惶惶。可這些吳主事並沒有與路以卿說,想必是他還控製得住局麵,倒是後來路以卿巡視商行,多半還是被他牽引的。


    當時路以卿對此沒上心,隻興致勃勃的牽著媳婦巡視了一遍自家產業。可此時回過頭來再與路家主說起,她倒忽然明白沈望舒一定要她出麵的原因了,目的正是為了穩定人心。


    路以卿心思轉了幾轉,也將今日之事說完了,除了沒說自己去首飾鋪給媳婦拿了一支玉簪。


    然而路家主又不瞎,自然一眼就看見了沈望舒頭上新添的首飾。不過路家豪富,這點東西他自然也是不放在眼裏的,更不想聽女兒跟他炫耀媳婦,索性便當沒看見。


    沈望舒似乎有意讓路以卿趁此參與生意上的事,今晚便沒怎麽開口,隻在一旁聽著這父女二人說著正事閑話。直到覺得時間差不多了,這才開口道:“時間不早了,父親如今修養還需早早休息,阿卿與我便先回去了,不打擾父親休息。”


    路以卿當然沒拒絕,雖然跟路家主說話從來都很輕鬆,可糟老頭哪比得上自家香噴噴的媳婦?


    見路以卿聽到要走便興高采烈,路家主也是沒好氣的吹了吹胡子——對於自家女兒這德行,他也是真沒脾氣。明明每次都能把人忘幹淨,明明動不動還要鬧些別扭,可到最後路以卿總能迅速淪陷。然後對她媳婦就是黏黏糊糊,唯命是從,親爹都要靠邊站!


    路家主想想都覺得心酸,擺擺手就將人打發走了。隻是看著二人離開的背影,他目光也不由得在沈望舒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片刻後卻是一聲輕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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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以卿和沈望舒回東院時,外間早已是夜色深深,星辰漫天。


    路家不缺錢,廊下都點著燈火,隻是有些路上仍舊顯得昏暗。兩人也沒叫仆從同行打燈,路以卿一手牽著媳婦,一手提著燈籠,昏黃的光隻能照亮麵前一小片地方。


    走著走著,路以卿忽然說道:“望舒,你今晚在阿爹那裏,話好少。”


    沈望舒與她並肩走在路上,目光落在麵前被照亮的那一小片地上:“這樣不好嗎?今日阿卿也去商行看過了,那都是你路家的家業,你難道就不想親手掌控?”


    路以卿今天帶著沈望舒巡查自家產業,其實也是在試探著伸腳,想要看看自己能不能踏足路家的產業。她自然沒忘記自己如今的身份,可也看得明白,傷重的路家主並沒有將商行交給自己的打算,甚至很多事情他都是直接交代給沈望舒的,而越過了她這個正經的繼承人。


    羨慕嗎?嫉妒嗎?不甘嗎?


    其實都沒有。


    一來路以卿總覺得那些情緒該是原主才會有的,而她隻是個鳩占鵲巢的外來客,沒有那個立場生出這些情緒。二來許是真對沈望舒動了真心,她對她完全生不出負麵情緒。


    總覺得這個人是值得她信任依靠的,哪怕小說裏沈望舒紅杏出牆,可眼前的才是有血有肉的人。


    短暫的沉默過後,路以卿順腳踢飛了路邊的一顆小石子,然後選擇說了實話:“我不想對家裏的事一無所知,可我總覺得阿爹什麽都不想告訴我,他有許多事瞞著我。”


    這話還真沒說錯,可沈望舒對路家主的做法也無法指責,因為這都是無奈之舉——路以卿失憶不是頭一回了,從頭教起也不是頭一回了。路家主厭倦了一次次從頭再來,更何況眼下的局麵也讓他根本沒有時間重新教導,於是索性便將人拋開了事。


    當然,路家主會這麽選擇還有一個根本原因,那就是路以卿失憶的時間是有跡可循的。她幾乎每三月失憶一回,已經持續快三年了,前後誤差基本不超過三天。


    算算日子,路家的生意若真要從長安撤離,三個月的時間都不一定夠。說不定撤離到一半路以卿就又忘了,而彼時她若隻是單純的失憶還好,怕就怕在她手上正有什麽要緊事處理。


    這一忘,說不定就會惹出大禍。


    與其如此,路家主覺得不如從頭到尾不讓她參與,也免得猝不及防再接到個爛攤子。至於教導路以卿這個正經繼承人繼承家業的事,左右也不差這一回,等離了長安以後再說也不晚。


    沈望舒很能理解路家主的想法,畢竟她自己接手這種爛攤子也不是頭一回了。而且如此危機當前,也實在經不起折騰。可她麵對著路以卿,卻總希望她能更好,哪怕她一次次的失憶,她也依舊希望她還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小郎君,而不是下午那般對她露出茫然與頹唐來。


    此時聽著路以卿隱約失落的話語,沈望舒抬手摸摸她的腦袋,想了想還是稍作隱瞞:“阿卿不必多想,父親並沒有別的意思,他隻是沒有時間教導你而已。如今你將什麽都忘了,可路家卻在緊要關頭,丁點的差錯都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所以他想等離開長安之後再重新教你。”


    這話全是肺腑,隻是沈望舒卻沒將路以卿三月一次的失憶告訴她,家中更沒有一個人提及此事。因為沈望舒和路家主都知道,定時清除記憶這種事有多讓讓絕望。


    如果一次次努力學習,努力奮鬥的最後,都是失去,又有誰還能保證一往無前呢?


    沈望舒可不想見到一個真正頹唐的路以卿,所以有些話她永遠也不會對路以卿說。而路以卿似乎也是天生神經粗,一次次的失憶過後,也從來沒有深究過什麽。


    路以卿聽完解釋想了想,也不生氣了,畢竟時機不對她不能強求。隻是瞥一眼沈望舒側臉,她眸光微轉:“你說得對,商行的事我目前也不打算插手。不過我雖將前事都忘了,也知道有些本事還是早學早好,免得到時候事到臨頭措手不及。”


    沈望舒聽到這話笑了笑,美眸流轉間望了過來:“所以呢?”


    路以卿與她四目相對,隻覺那眸中似有星辰,含著星光點點。於是仿佛被蠱惑般,路以卿順著她的話說了下去:“所以望舒能不能提前教我啊?”


    其實路以卿說完這話還想補一句——不要別人教,隻要媳婦親手來教!


    不過她慫,沒說出口,隻那一雙黑眸眼巴巴看來,便好似會說話一般將她的心思表露無疑。


    沈望舒自然看得清楚明白,一雙美眸也是盈盈含笑:“好啊,我會的都可以教你,我不會的也有人能教你。”左右也不是頭一回教了,順手!


    倒是路以卿,沒想到她這般輕易就答應了,本就明亮的眸子似乎也更亮了幾分。


    可隨後她又想到沈望舒近來似乎頗為忙碌,擔心自己會給對方添麻煩,路以卿又有些失落的說道:“還是算了吧,你最近這般忙碌,別再為了這點小事累著自己。”


    沈望舒聞言忽然止步,側頭看了路以卿一眼,而後抬起了手臂。


    路以卿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一懵,止步後回頭望去,疑惑道:“怎麽了?”


    沈望舒便衝她眨了眨右眼,眉眼間卻都藏著笑:“我累著了,需要夫君把我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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