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停會這樣做,當然是沒漏看剛剛打照麵那一瞬間,對方眸底掠過的一抹殺意。


    此人穿勁衣,指腹掌心皆有繭,手腕袖口處有隱隱刀傷疤痕,發間肩頭有雪未化……總結起來就是,這人幹的買賣不一般,而且見不得人,這種天氣還在外麵偷聽,連樓都不敢正常進,一定有問題!


    顧停看了眼窗子。


    行隱秘事,走不尋常路徑,如果被人看到第一時間會幹什麽?當然是殺人滅口!


    對方很可能根本就沒打算放他走,溫不溫柔有什麽關係?掩飾的再好,再幫他修了手爐,都肯定是故意表現,想讓他放鬆戒心!


    活過一輩子,曆過太多險局,寧可多一個心眼,絕不少一個心眼,顧停不敢相信任何陌生人,尤其這麽一位突如其來,氣質明顯寫著危險的男人。


    遂他故意表麵傻乎乎,手上一刻不敢耽誤,直接上了匕首,總之先把人製住再說!要是誤會,他好好道歉商量,如果不是,小命好歹保住了!


    他以為自己突然出手,攻其不備,距離又這麽近,對方一定躲不過,誰知這男人太厲害,動作都看不清,他已經手肘一麻,匕首被人家接過去——抵在自己脖子上。


    後背緊緊靠著牆,避無所避。


    顧停額頭汗刷的就下來了:“兄弟,別,別這樣——”


    他緊張的手都擺出了蘭花指,輕輕抵著頸間匕首往外推。


    對方不為所動,甚至刀尖逼的更緊。


    顧停閉上了眼:“有,有話好好說,兄弟,你要殺了我,麻煩會很大……”


    “不是你想殺我?”


    男人的聲音低沉,透著鬆濤的沉靜和大海的優雅,怎麽都感覺很入耳,好聽。


    就是一點都不溫柔。


    顧停感覺脖子涼颼颼的,似乎有血腥味,完蛋人家來真的,真要殺人滅口!


    不行!得震住他!


    “剛是我任性了,我的錯,”顧停賠著笑,後腦用力抵著牆壁,“不過兄弟可知——我是誰?”


    男人匕首半分未退:“你是誰?”


    顧停抬起下巴,露出不可一世的傲嬌模樣:“我是鎮北王的人!你要是對我動手,恐怕日後麻煩多多!”


    男人動作一頓。


    察覺到對方細微情緒變化,顧停在內心十分感激鎮北王,謝謝他這麽厲害,名號這麽管用,隻要一說出來,沒人敢不思量……


    他再接再厲:“我剛剛就是一下子嚇著了,行事欠妥,可萬萬沒壞兄弟事的意思,也請兄弟高抬貴手,裝作沒看到我,如何?”


    男人眼梢壓低,似乎有些興味,手裏匕首不但沒放開,身形甚至欺的更近:“鎮北王的人……那個心尖寵?”


    顧停稍稍有些不好意思,沒想到這名號,道上混的也知道了。


    可現在這種時候,氣勢不能崩!


    他高高抬起下巴,目光睥睨:“沒錯,就是我!”


    “人美?”男人看著他的臉。


    顧停立刻調整角度,務必讓臉更好看,更有殺傷力!


    “嘴甜?”男人看向他的嘴。


    顧停唇角微微翹了翹,他照過鏡子,知道笑出這個角度會顯的他非常無害,無害就乖,乖就甜。


    “腰軟?”


    顧停硬著頭皮挪了挪腿。


    這個他沒練過,可剛剛看過甘四娘風情萬種的走路姿勢,好像腿這麽一扭,就顯得腰很軟?


    “手白?”


    這個我有!


    顧停立刻舉手,讓對方好好的,仔仔細細看一看,他的手真的很白,特別白!


    自己操的人設,哭著也要釘死了!


    “我真是鎮北王的小寶貝!”為了命,顧停也是豁出去了。


    對麵男人表情卻沒什麽變化。


    他隻是視線微動,一點一點看下去,從臉,到下巴,到腰,到腿,到手……慢條斯理,仔仔細細,目光直接又專注,不加掩飾。


    哪有這麽看人的!


    顧停被他看毛了,不知怎的感覺有點羞恥,下意識弓身,雙臂交叉擋在胸前:“你,你尊重點!”


    霍琰完全沒有想到,打著他旗號招搖撞騙的竟然是這麽一個人。


    他耳力好,剛剛掛在窗外的時候,不僅聽到了尤大春和甘四娘的對話,也聽到了這個人和身邊長隨的所有話。


    他知道這個年輕人有所謀,似乎是想找什麽人,老鼠是他放的,局是他布的……很有趣。


    “你膽子很大。”男人聲音緩慢,帶著壓力……或者說調侃?


    顧停感覺稍稍有些不對勁。


    他的確膽子很大,這種情況得到這句評價也不為過,可他總覺得,這句話似乎有更深的意思,就像……他與他不是乍然相逢,這男人聽說了很多他的事,認為早晚要見麵,這句話,是評價也是感慨。


    包含的情緒和信息都很複雜。


    顧停沒有別的佐證,隻是直覺,可是直覺,有時候很要命。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


    誰會對他這樣說話?


    九原城裏,他沒有熟人,紅綃樓更沒有,想來想去,對他會有這種審視和評價的,似乎隻有一個人?上輩子他見過霍琰,不過並不熟識,麵前人身材……好像是有點像,可滿臉大胡子,誰認得出來!是他麽!是那位正主麽!


    邊境線不是正在打仗麽?那位怎麽可能有時間回來!


    如果真是……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樣,那剛剛他都做了什麽!他在試探誰,又是誰在被試探?


    顧停感覺後背發冷,重生以來第一次遇到難解之題,心裏亂成一團麻。


    “手。”


    顧停呆滯抬頭:“嗯?”


    男人眸底滑過笑意,聲音壓的更低:“你還要抓多久?”


    顧停低頭,這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匕首已經從他頸間移開,而他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抓著對方的手!


    “抱,抱歉。”


    顧停耳根一紅,迅速放開了手。


    他突然有種感覺,很不得了的感覺,就像他在對方麵前沒有秘密,不管做過的事,還有情緒起伏。沒準……他剛剛幹了什麽,這人全部清楚,他心裏在想什麽,這人也全部都知道!


    這就很挫敗了。


    也太丟人。


    顧停試圖強行挽尊:“我膽不膽大,無不無禮,自有王爺管教,同你有何關係?”


    裝作看不透,猜不出來,裝做色厲內荏的樣子,把眼前場麵苟過去,日後再見鎮北王——就當這一回從沒發生過,他不知道不知道全都不知道!


    霍琰挑眉:“那看來,你是疏於管教了。”


    語氣與其說是不悅,更像覺得有趣,好笑,對自己所有物的調侃。


    完蛋真是他就是他!鎮北王霍琰!


    顧停頭皮發麻,特別希望時光能夠倒轉,回到幾息之前,他就算走錯房間各種艱難應對甘四娘,也比推開這扇門強!


    九十九步都走了,剩下的一步他決定走完。


    反正貼了大胡子做了喬裝,人家根本就沒說自己是誰。


    顧停瞪著霍琰,強行繼續裝:“那你還不快點讓開路,是想王爺賞你板子麽!”


    臉上繃得住,心裏繃不住,一邊說話他就一邊忍不住羞恥,天啊他在人家麵前都幹了什麽!他不會現在就殺了他吧?一定會!


    顧停覺得自己怕是活不過今晚了,眼神不停的往霍琰手上瞟——


    他現在是不是在拿刀?是不是在觀察他要害看哪個部位下手?是不是考慮捂住他的嘴不讓外麵聽見?


    顧停決定,他慫了,快嚇死了,也不想撐了,隻要對方動手,他就立刻跪下道歉,承認錯誤並保證以後再不敢犯……


    房間很安靜,氣氛很緊繃。


    顧停不敢看男人的臉,可視線往下,對方的肩膀似乎格外寬廣,流暢腰線充滿力量,一雙長腿隻是站在那裏,就讓人移不開眼,不管哪一處,都是他口水的不行的理想身材,偏偏自己怎麽努力都長不出來。


    有種男人,天生就具備讓人眼饞的天賦,他的氣息,他的味道,哪怕單單一個眼神,就充滿了男人味。霍琰還不一樣,他的男人味,有身材氣勢加成,也有成長底蘊,學識和閱曆賦予他的優雅和克製。


    有點要命啊……


    顧停最後連對方的身材都不敢看了。


    就在他即將崩潰,想要下跪認錯的一瞬間,外麵突然傳來壓低聲音的呼喚:“少爺……你在哪裏少爺?”


    是吳豐。


    霍琰:“你的人?”


    顧停硬著頭皮點頭:“是。”


    “去開門。”


    “好。”


    顧停開門,吳豐進來:“少爺我跟你說——這位是?”


    看到陌生人,長隨立刻警惕,手還下意識摸向腕間……


    那裏藏著匕首。


    顧停瘋狂眼色示意:求別問!別鬧!好好活著不好麽!


    霍琰這次沒逼的顧停發瘋,意義不明的哼了一聲,越過他,旋身走了。


    就這麽放過了?


    顧停抹了抹額角的汗,長長呼了口氣。


    吳豐趕緊拿房間花水給他喝了兩口:“少爺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


    顧停喝著水,心有餘悸。


    隻是認為自己喜怒不形於色,掌控著所有大局,沒想到遇到了真正喜怒不形於色,控製著一切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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