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說完了話,何安順著回廊走到院子客廳正門,裏麵盈香就站著,手裏抱著個軟布包。


    幾個人一愣。


    何安皺了眉:“她怎麽還在這兒?”


    “本來是讓她呆幾日避風頭,前兩日要送回照夕院的,正好遇上關讚帶人過來。下麵人說一亂就耽誤了。”喜平道。


    何安聽了更不高興:“盡給咱家留勾子,還嫌不夠亂是嗎?一會兒就給咱家把人送回去。”


    “是。”


    何安徑直進去要往後堂轉。


    盈香已經上前兩步,叫住了他:“督公留步。”


    何安瞥她一眼。


    “做甚?”


    “督公,我知道您今日回來,定要送我回去的。”盈香道,把手裏拿布包遞過去,“我縫了兩件衣服,還有幾雙鞋底。求您收下,算作是救我的謝禮。”


    何督公這會兒正煩著心,哪裏有心思跟她兒女情長。


    扭頭過去就要開罵,剛張嘴,就看見盈香眼眶裏都是滾來滾去的淚,又飽含親情思緒。正戳中了何安心裏那塊兒**。


    他歎了口氣,緩了語氣:“咱家的衣服穿不完,不差你這兩身。”


    “求督公收下。”盈香道,“婢子身無長物,也隻能盡這份心意。”


    何安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女子。


    若不是二十年前那場風波,她定早已嫁做了朝中某位權貴做正妻,生兒育女,位列誥命。又怎麽會跌入這灘泥淖。生死悲喜都不由自己做主?


    原本便是命運好捉弄,頃刻翻雲覆雨。


    “……喜樂,收了吧。”過了片刻後,何安道。


    盈香轉悲為喜,連聲道:“多謝督公。”


    何安不忍再看,拂袖而去。


    他知道自己不該收這兩套衣物。


    更不該讓盈香在府內留這麽久。


    最最不該的就是在照夕院跟她單獨見麵。


    如今樁樁件件,做的都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未來怕是要更謹慎點才好。


    *


    “七月初九,京畿有男女野地露宿,遇見一個奇怪的動物,舉止怪異,伏行人走,見人驚逃。七月十一,這個怪物隨著黑氣就入了人家房子,直抵密室,至則人昏迷……”紫禁城內,養心殿難得用上一遭。李伴伴拿著東廠呈上來的折子念著。


    今日極為炎熱。


    太子先去西苑叩見了皇上,聊了也就一炷香的時間,皇上便讓李伴伴招了順天府尹譚齊、欽天監監正藺景天、司禮監掌印王阿來養心殿禦前問話。


    皇上這些年身體不適,已多年不曾移駕養心殿。


    這次的陣仗倒是驚了不少朝野之人。


    李伴伴讀到此處,端文帝問王阿:“這可是你東廠密報?王阿你自己可閱過。”


    王阿站在端文帝右側第一位,躬身道:“回主子的話,東廠報上來的,奴婢都一一看過,才敢封了密印送入大內。”


    端文帝歎了口氣,揮揮手。


    李伴伴便繼續念道:“七月十三日,有一許姓人家皆死,屍體遭異獸啃咬,血流成河慘不忍睹。見者曰其物金睛修尾,其狀如人而彘鬣,長嘴獠牙,喜食人肉。自此以後,此妖遍城驚擾百姓,本來有心抓它,而行蹤詭異,不可得。恐有再傷人之跡象。”


    “然後呢?”端文帝問。


    李興安道:“回主子,這密報後麵便沒了。”


    端文帝抬了抬眼,掃了座下群臣,又問了一句:“然後呢?”


    李伴伴知道這句不問自己,已是收了密報站在端文帝身後。


    過了半晌,順天府尹譚齊站出來道:“陛下,此時最先是順天府差役得了消息,待七月十三日後,已是派了府內衙役們四處追查,尋找這妖物之下落。隻是這妖物行蹤詭異,後續幾日又頻繁傷人,府內衙役人數有限,已是捉襟見肘。事出緊急便請了太子向上呈報。”


    “東廠這邊一直竭力追查。從未間斷。”王阿隨後道。


    “可曾與順天府這邊互通有無?”端文帝問他。


    東廠行事本就特立獨行,又極具隱秘特性。王阿此人朝堂上與諸位大臣們針鋒相對慣了,一手遮天、獨攬大權,順天府何時放入過他的眼底。


    “不曾。”王阿回道。


    “這折子是七月十五才擬好送入宮中,之前為何不曾上報。”端文帝又問,“初九、十一、十三幾日發生之事都沒密報。朕讓李興安翻過的。”端文帝冷哼一聲,“是覺得這事兒太小,入不了你司禮監掌印、東廠廠公的眼嗎?若不是今日太子來報,朕還被蒙在鼓裏。朕讓你管個東廠,你就管成這個樣子。或者是你能力不足,不如朕換個人來坐鎮東廠?”


    王阿眼睛都沒抬一下,跪地道:“都是奴婢失察,請主子治罪。”


    他連辯駁一下都沒有,乖覺的讓人挑不出刺兒來,倒更讓端文帝覺得他分外惹眼。


    端文帝厭棄道:“不爭氣的東西。”


    堂下自無人敢言。


    又過了少時,端文帝怒氣漸消,開口問欽天監監正:“藺監正,以你博學可知此妖為何物?”


    藺景天連忙作揖答道:“陛下,我聽東廠密報所言,此妖伏行人走,倒是有一物類似。”


    “哦?何物?”


    “《山海經》中有一異獸,名曰狌狌,書中記載: 南山之首曰鵲山,其首曰招搖之山,臨於西海之上。有獸焉,其狀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好食人肉,行蹤詭異。”藺景天答道,“怕是此物了。”


    “藺監正博學。”端文帝誇道。


    後續事宜便又正常了不少,先是督促順天府與東廠聯合盡快把妖物捉獲,又讓人傳旨給禦馬監加強了禁軍防守,關讚與何安自然是責無旁貸。


    皇帝親監,一通布置,等出了養心殿已是黃昏。


    出了養心殿,王阿與太子一行人拜別,從北華門出去,貼身伺候王阿的太監董芥早領轎子候著,王阿也不見什麽情緒,轉身就上了轎子。


    “司禮監裏都誰在?”王阿問董芥。


    “鄭秉筆在。”董芥道,“陳秉筆今兒不當值。”


    王阿嗯了一聲:“去禦馬監請關掌印過來,若何安在一並叫上。”


    “是。”


    *


    王阿回了司禮監,換下常服,剛坐下喝了兩口茶,鄭獻人已經進來,作揖道:“掌印,我來了。”


    王阿表情不鹹不淡問:“陳才發人呢,今兒皇上召喚,他趕不回來?我記得狌狌一事乃是他主寫的密報。”


    “說是不當值,宮外急事趕不上,便沒來。”鄭獻道,“掌印記得沒錯,確實是陳才發主寫,我半點不清楚。”


    “合著你是一點不知情?”王阿眼皮子也沒抬,吹了吹碗裏的茶葉子,“問你竟也說不清楚。太子那邊兒倒是一清二楚啊。”


    鄭獻連忙賠笑道:“掌印您這話說的。我自入司禮監當差,太子那邊就來往的少了,也難得去一趟。這事陳秉筆主操,我自然不方便多問。太子那邊更是沒有提及過。東廠密報不得與旁人知,這點規矩我還是懂的。”


    順天府尹譚齊乃是太子太傅、當朝內閣大學士龐向笛的同窗。


    一早又是太子先去給皇上稟報,倒讓東廠落了後。


    鄭獻是太子身邊大伴……說他不清楚這事兒,誰也不信,說不定就是他看了密報跟太子告了狀。這會兒倒把事情撇的一幹二淨。


    真不是個東西。


    王阿心下了然,也不多糾纏:“他最近混是心不在焉,差事辦的越來越差。今兒我能給他頂了鍋,保不濟下次是個什麽情況。你呢,今兒就差人出宮把他給我找回來,我倒問問司禮監這份差事他還想不想做。”


    鄭獻應了聲是,轉身便要退下,正巧關讚與何安二人來了。


    幾個人互相打了招呼,當著王阿的麵也不合適詳談,便彼此別了。鄭獻出了門,關讚與何安掀簾子進去。


    二人站在下首向王阿作揖行禮。


    王阿瞥了一眼何安,又掃了一下關讚。


    兩人站的不近不遠、關係仿佛不疏不親。


    七月初關讚一通鬧,京城裏沒人不知道。


    可何安那邊真沒什麽聲息,還去給關讚請了罪。


    關讚不說了,紫禁城裏十幾年老人兒,自然繃的住,可何安年輕輕的就這麽沉得住氣,王阿倒有些另眼相看起來。


    王阿把這妖精的事情說了一遍,又道:“這事兒如今還在京城裏,尚且可控。那狌狌速度非人,亦會攀牆爬樹的,莫讓它進了皇城,擾了主子們的清淨。那咱們可真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關讚連忙道:“王掌印說的是,禦馬監這邊定嚴加部署,不讓一隻鳥兒飛過城牆的。”


    “如此便辛苦關爺了,你這邊多少仔細著點。”


    “小的明白。”


    關讚先走了,何安也要退下卻被王阿叫住:“你和關讚是怎麽回事?”


    何安裝糊塗道:“掌印指何事?”


    王阿一笑:“這京城裏什麽狌狌的破事兒,我是一萬分不信的。這天底下還真有妖精不成?不是你出的謀劃,找人假扮妖精,出了事情了,再挑撥太子告狀?或者是我年紀大了看走了眼?”


    “您年富力強的,怎麽能這麽說自個兒呢?”何安一躬,“借何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在您眼皮子地下這麽玩啊。”


    “沒有是最好不過。”王阿那雙狐狸眼一挑,似笑非笑的看他,“怕是真玩出了事兒,誰也保不了你。你可記住了,這權力滔天,卻大不過天。主子爺一雙慧眼盯著呢。”


    “謝掌印提點。”何安道,“關爺和小的之間也沒什麽。您多慮了。”


    “得了,下去當差去吧。”王阿也不再多說什麽,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得他們去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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