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這邊收拾了行囊,便帶著喜樂喜平及十親兵一同回京,高彬本要同行護送,何安說什麽也不同意。


    “殿下這邊還得依靠高千戶護駕。”何安叮囑道,“千差萬錯不是錯,殿下有了閃失便是提頭的錯。”


    高彬聽了何安的叮囑,連忙道:“督公放心,隻要有高彬一條命在,定讓殿下這遭差事不出了差錯。”


    “有你在,咱家是最放心的了。”


    這邊跟高彬叮囑完了,何安又細細把一切事宜安排妥當,這次才去跟趙馳辭行。


    趙馳早在道口邊兒上等他。


    何安連忙先走幾步,到了趙馳麵前,躬身行禮道:“殿下,奴婢收拾停當,便帶著喜樂喜平先回京了。這一路道兒不好走,您萬事小心。”


    “督公才應該多多小心。”趙馳道,“這次回去,千萬不可大意……”


    他笑了下:“嗨,這種事情,督公位至提督,想必也是不用我多叮囑的。就是一樣,這背後的根子在關讚身上,督公要絕後患,還應從關讚身上下手。”


    “奴婢明白的。”何安連忙和道,“奴婢這次回去,定要把這條老狗打下去。未來殿下若有詔令,奴婢也好坐禦馬監以響應。”


    “這都是後話,再說不遲。”趙馳從懷裏拿出一小塊焦木,“這是傾星閣的令牌,你這次回去,按照咱們之前所說的方式,便能調用些力量,若有需要,自然能從暗裏幫助督公成事。”


    何安一怔。


    他這些年來往上爬,哪次不是靠自己使了無數下作手段,踩著人頭,吃著人肉才到了如今這地步。


    從未曾想過誰會幫他。


    更別提是殿下。


    他倒是怕殿下知道了自己的猙獰嘴臉。等殿下看明白了他是怎麽樣一個阿諛奉迎,謀害同類,殘殺異己的鐵石心腸的怪物。


    還肯不肯要他?


    何安發了呆。


    趙馳也習慣了,催促道:“督公?”


    何安抬眼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眉宇間有些慘淡神色,然而卻很快的垂下頭去,不再讓他看見。


    接著何安撩了裙幅,垂首跪地,抬高雙手受了他那令牌。


    “殿下……”何督公謝了恩,聲音有些哽咽起來:“奴婢這就不能隨行伺候了,讓高彬替我伺候殿下些許時日,盡些孝心。待奴婢蹚平了禦馬監這灘渾水後,再恭迎殿下回京。”


    *


    何安帶著喜平一路快馬加鞭,緊趕慢趕,第二天城門德勝門一開便入了京城。


    先回了府。


    何府的牌匾還在,偏門讓人給撞開,門後的大扛也壞了。


    府裏更是亂成一團。


    能見到當時有人來抄家逮喜悅時候的陣仗。


    下人們跑的跑走的走。沒剩幾個,都正在收拾屋子。等何安進來了,一時都愣了,張大廚哭著給何安行禮:“老爺,你可要把喜悅這孩子給救回來啊。我的喜悅兒啊,不知道會不會餓著,會不會遭了人欺負。”


    何安煩著呢,哪裏想理他。


    把他扔給喜平安撫,自己匆匆進了屋。


    什麽內庫財庫統統不看,徑直就去了書房。


    書房果然如他所料,被抄的麵目全非——關讚那老不死的嫉妒他字寫的好,這次逮著機會了肯定是要把他寫過的統統燒了撕了。


    那個裝著殿下賞賜之物的寶匣,也讓人翻了出來,盒子裂成幾片。


    那剛得了賞的帕子,揉成一團,壓在倒下的椅子下。何安冷著臉色把它小心撿起來。


    早些時候殿下那提了兩句詩的便箋,被從小匣子裏拽出來,估計也以為是他寫的,被撕的粉碎。


    還有那端硯。


    紅匣子爛開,硯台摔碎在地,缺了好幾個角。


    撩裙子蹲下去撿硯台,剛把硯台端在手裏,紅匣子一動,從裏麵露出一張銀票。


    五千兩……


    想起來了。殿下那日來是送禮的。


    不是記得他何安是江月。


    怕是更不會記得他是當年被殿下照拂過的小太監了。


    自己誤錯了情分,憑空跟殿下那般熟絡……殿下也是個好人,沒覺得自己冒失,更沒點破層層繞繞的。


    留了一兩份體麵給自己。


    這碎了的硯台,一時間就跟碎在了何安心頭一樣。


    一滴淚,就那麽落了下來,落在那碎掉的硯台上,順著硯台,滴落在那白紙黑字的五千兩銀票上。


    “嗚……”何安嗚咽一聲,緊緊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襟。


    他這會兒痛的厲害,反而不難受了。


    隻覺得堵得慌。


    恨不得馬上撕碎了衣服,剖出個真心來,就這麽送到殿下麵前去,跟他說自己什麽也不求,就求做他個座下鷹犬,並無旁的什麽不該有的念想。


    看著自己這些年來,一點點攢著的,當成寶的東西,讓關讚那個老家夥作踐。


    又想到殿下也許根本不記得自己這麽個奴才。


    種種不過是自作多情。


    就更痛。


    更惱火。


    瞬時間,那怒火燒過了脊梁骨,從後腦勺燒上來,燒得他理智全無。


    如果不是關讚無事生非,他怎麽會知道這檔子事兒!


    若不是關讚摔了他的寶貝。


    他還稀裏糊塗的偷著樂,怎麽地,不行了?!


    偏偏要來為難他!


    戳破了迤邐美夢!


    讓人好生懊惱!


    “關讚!”何安咬牙切齒,“急著上路,咱家便送你一程!”


    *


    何府亂成一團,書房一副狼藉,喜樂隻進去看了一眼,知道何安當成寶貝兒的東西都毀了,連忙退出來,嚇白了臉,動也不敢動,站在門口候著。


    又過了陣子喜平回來了。


    “督公呢?”


    “在書房,好一陣子了。”喜樂小聲道,“關公公也是敢,五殿下的東西全給毀了,這怕是要天崩地裂啊。你那邊兒呢,怎麽樣?”


    “財庫,內庫,鎖都好著的。家裏也就是少了些擺件和外麵的散銀。沒什麽大損失。”喜平道,“估計人來的時候,也不敢太囂張。”


    “那是的,畢竟皇城根兒下呢,不知道的還以為興土匪了。”


    “我還有些探子報來的消息。”喜平道,“得跟督公說說。”


    “你可千萬別進去,找死!”喜樂連忙攔著他。


    “可——”喜平還要說什麽,兩個人正糾纏著。


    書房門開了,何安從裏麵邁步出來,他麵容平靜,一身貼裏整整齊齊,絲毫不見得半點狂怒後的神色。


    “說吧,怎麽了。”聲音也是陰冷的四平八穩。


    喜樂忍不住就打了個寒顫。


    人到怒極,反而就平靜了。狂風暴雨前那點寧靜才正正可怕。


    “喜悅關在安樂堂。”喜平道,“我跟殿下那邊的人也接觸上了,昨兒個已經有人過去給打點好了。喜悅暫時平安。督公請放心。”


    何安嗯了一聲往自己的院子走。


    喜樂喜平跟在他後麵。


    “督公,我們什麽時候去救喜悅?”喜平問。


    “喜平既然無恙,便不著急救了。”何安道,“難不成要傳出去咱家為了個小太監,大鬧皇城?關讚不就端著這心思嗎?等我失了理智,帶人進了皇城,或者去禦馬監跟他對峙。他就能綁了我,直接奪了我牙牌,撕了我的補子。從此咱們大端朝就再沒有姓何的提督了。”


    “難道就放過了關讚?”喜平皺眉,“就這麽便宜他?”


    何安邁過門檻,踱步走到回廊側那隻剛盛開的秋海棠旁,掐了一隻海棠花輕嗅,嘴角還嚼著絲笑意:“急什麽,且有他後悔著的時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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