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斜,暮色漸濃,電飯鍋裏冒出的縷縷熱氣在光芒中化開。


    瞿錚遠來來回回好幾次,將熱騰騰的飯菜端上桌。


    屋裏滿是人間煙火,讓人感覺溫暖又踏實。


    獅子被香味吸引,和同病相憐的主子一樣,一瘸一拐地扭到餐桌邊坐下,等待投食。


    謝衍彎腰,兜著它的小肚子一把抱到大腿上,一邊吃飯一邊給它順順毛。


    貓咪的牙口不如狗,謝衍投食之前還會熟練地將骨頭剔了,用掌心托著肉塊給它當飯盆。


    小獅子似乎也熟悉這樣的投食方式,啃完就扒住謝衍的衣袖奶聲奶氣地撒嬌,會換來第二塊肉。


    瞿錚遠靜觀這一幕,感覺挺溫馨,但總感覺這種溫馨的盡頭是近乎絕望的孤獨。


    他想起謝衍出任務前那條非常簡短的留言。


    他對這世間僅剩的念想就隻剩下這隻撿回來的瘸腿流浪貓。


    瞿錚遠盛了碗湯,放到謝衍的飯碗邊:“你平常都怎麽吃飯的?”


    謝衍一愣:“用筷子吃啊。”


    “屁話,我的意思是,你平時一個人做飯吃是不是有點無聊。”


    “有它啊。”謝衍撓撓獅子毛絨絨的小腦袋。


    瞿錚遠:“它又不會陪你說話。”


    謝衍大致猜到他的意圖:“你打算過來陪我一起吃飯啊?”


    “啊,”瞿錚遠像是見了肉骨頭的大型犬,咧嘴笑了,“你平常幾點下班啊?”


    “正常的話是五點下班,但案子又不會撿你上班的時間來,得保持24小時待命狀態,保不齊吃到一半就加班去了,就比方說上次……”


    瞿錚遠趕緊打斷他:“你快別烏鴉嘴了。”


    謝衍的眉眼笑得彎彎的:“上次那是特殊情況,我從業這麽多年都是第一次碰上。”


    瞿錚遠在這件事情上始終無法像他那麽樂觀,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那你現在都整出經驗來了,下回有事兒肯定優先派你出去。”


    “那說明我也越來越厲害了不是嗎?”


    瞿錚遠不跟他扯那麽多,往他碗裏添了些菜:“吃完把湯也喝了。”


    厲害的謝警官慫慫地“噢”了一聲。


    飯後,瞿錚遠主動端著一堆碗筷進廚房,聽見拐杖觸碰地板的響動,轉過頭問,“你上哪兒去啊?”


    “洗澡唄,還能上哪兒。”


    “你這腿打著石膏呢要怎麽洗?”


    “隨便衝一下。”謝衍抬起胳膊嗅了嗅,“我總感覺我熱得都快發酵了。”


    瞿錚遠剛沾濕的雙手甩了甩,道貌岸然地說:“你一個人不方便吧,要不我幫你洗?”


    “沒事沒事,我自己可以的。”謝衍示意他繼續洗碗。


    洗老婆和洗碗哪有什麽可比性,瞿錚遠跑出去的時候都快出殘影了。


    “跟我客氣什麽,來嘛,我幫你。”


    謝衍:“……”


    浴室在主次臥的中間,說小不大也不大,沒有浴缸,弧形的玻璃淋浴房卡在牆角,占了整個浴室四分之一的空間。


    家裏沒有保鮮膜,腿上和頭上都有傷,淋浴肯定是不可能實現的了。


    謝衍平時又沒有泡腳的習慣,洗臉直接在水池邊進行,家裏唯一一個塑料盆是偶爾用來洗毛巾襪子什麽的,容積很小,無法滿足坐在裏邊洗屁屁的需求。


    他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坐在凳子上,接點水,隻衝脖子以下的部位,就像小時候看的日本動畫片,蠟筆小新貌似就是這麽洗的。


    瞿錚遠也是這麽打算的,盡管在進門前,他還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在謝衍把上衣脫掉之後,他的視線仿佛黏在了那片白皙的皮膚上,怎麽都挪不開了。


    那些沒有暴露在陽光下的區域,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奶白奶白的,所以哪怕是練出了腹肌,仍然透著股文質彬彬的少年氣,遠沒有第一眼看起來的那麽強悍。


    這種感覺很難形容,就好像是找回了一點“過去”的謝衍。


    但這一點點遠遠不能滿足他。


    人終究都是貪婪的,他試著找回更多熟悉的感覺,更準確的說是想找回隻屬於他的謝衍,於是大膽地碰了碰謝警官最敏感的小太陽。


    謝衍反射性地捂住胸口,嚇得差點兒從小凳子上滑下去。


    “你幹嗎啊?”謝衍仰著脖頸看他。


    看他這個反應,好像不情不願似的,瞿錚遠有些不滿意了,“就碰一下,你怎麽這麽緊張?”


    “有點突然……”謝衍捅了捅他的後腰催促道,“快幫我弄點熱水。”


    瞿錚遠半蹲下身,抬眼看他:“你上回不是問我平時是怎麽解決的嗎?”


    謝衍別開眼,裝傻:“什麽?”


    瞿錚遠的手搭在他的大腿上,曖昧地摩挲了兩下:“想著你這副樣子,我就硬了。”


    謝衍耳根通紅,難得彪了幾個髒字,“我發現你這人臉皮怎麽越來越厚了,真是什麽話都說得出口。”


    瞿錚遠心猿意馬地摸著那段光溜溜的皮膚:“其實我也挺害臊的,但是又控製不住自己的嘴巴。”


    “拉倒吧,你害臊?你害臊那浪能打到屋裏來?”


    瞿錚遠仰著脖頸笑得更歡了。


    謝衍受了傷,洗澡的整體過程還算純潔,就是屁股被捏了好幾下,擰過身子才發現屁**兒都被捏紅了。


    瞿錚遠管著叫愛的懲罰,是情趣的一種,還說以後就不止手捏那麽簡單,得上小皮鞭,越疼越能長記性,要他學著把痛感轉化為快感。


    謝衍覺得他大概是黃色的影像信息攝取太多,腦子壞了,提上褲子就一掌將人轟出浴室。


    瞿錚遠收拾完廚房,又替謝衍把衣服洗了,回到酒店已經很晚了。


    夜色如墨傾倒,瞿錚遠打了個哈欠,正準備收拾一下自己,房門被人敲響。


    從貓眼裏看見是王不凡,他重新套上衣服將門拉開:“怎麽了?”


    王不凡將手中的一個文件袋遞給他:“你要的東西。事情過去太久了,網上查不到什麽資料,後來我托我一個律師朋友去當地的警局和法院問了一遍,他說能找到的資料都在這邊了。”


    “謝謝。”瞿錚遠接過後迫不及待地拆開。


    上回吃飯的時候,謝衍和他聊了點謝蔓的事情,但很明顯還有所隱瞞,於是就讓王不凡抽空幫忙查一下。


    資料裏記錄了當年案發的時間地點和過程。


    謝蔓跟陶冶因為發生爭吵而持刀相向,陶冶被刺傷後采取反擊,失手刺中謝蔓的腹部,導致她大量失血,搶救無效死亡。


    王不凡還找到了當年的新聞報道,證實了當年謝蔓死亡時,已有身孕。


    她對瞿家當年的恩恩怨怨也有所了解,懷疑道:“當時她肚子裏的孩子都快出生了,那孩子不會是你爸的吧?”


    瞿錚遠從案發時間推算回去,答案清晰明了。


    也就是說,謝蔓和瞿平生分手的時候就已經懷孕一個月了。


    如果說和瞿平生談分手的時候,她已經知道自己懷孕了……


    那得有多絕望,才能裝作若無其事地掩蓋下來?


    王不凡憑借著道聽途說來的一點小經驗推斷:“她應該也不知道自己懷孕了,女孩兒每個月都來例假,一般隻有在例假不來的情況下才會想去檢查一**體,那肯定是一個月以後的事情了。”


    瞿錚遠不太能理解女生的心思。


    既然當初謝蔓想法設法要懷孕,也成功懷上了,為什麽不告訴老爸?說不定因為這孩子,一切都會迎來轉機。


    王不凡賜給他一個白眼:“那是你們男人的想法,女人更在意的是男人還愛不愛自己,如果隻是因為孩子而複合,那份責任感多半隻是針對孩子,與其把未來交給另外一個人掌控,還不如自力更生。而且憑我個人的感覺,謝蔓應該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姑娘,既然分手鬧得那麽不愉快,就不可能再腆著個臉皮求複合,如果換成我,我會直接把孩子打了重新生活。”


    “可她沒舍得把孩子打了。”


    王不凡聳聳肩:“那要麽是她心裏還是放不下你爸,要麽就是她對於新生命的期待超越了對前任的怨恨。”


    瞿錚遠無聲歎息,他忽然想起自己當年還盼著謝蔓懷不上小孩兒,如今想來,自己當初的想法真是愚蠢又自私。


    如果當初多一個人願意站出來保護她,或許她就不會落到今天這樣的結局。


    也難怪謝衍後來都不願意聯絡他。


    謝蔓這段失敗的感情經曆多多少少也會影響到謝衍對愛情的看法。


    文檔最後是關於案件後續的記錄,陶冶刺傷謝蔓後曾立即報120求助,加上證人口供證實了謝蔓先動手傷人,法院最終的審理結果為——陶冶采取的製止行為屬於正當防衛,不需要負刑事責任。


    家屬曾二次提起上訴,二審維持原判。


    透過一行行文字,瞿錚遠清晰地感知到謝衍當時的疲累與無助。


    唯一的親人,以這樣潦草的方式,結束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而傷害她的人竟然不需要負一點責任。


    王不凡覺得謝蔓大概是因為懷孕產生了一些心理方麵的問題,所以才會出手傷人。


    瞿錚遠說:“我上回問過謝衍,他說她沒什麽問題。”


    “那就很莫名其妙了,他們兩有啥大恩怨非得舞刀弄槍的?”


    瞿錚遠自然是能猜到謝蔓的恨意從何而來,但他不願意相信一個成年男人,還是個常年健身的成年男人,會沒辦法對付一個孕婦。


    他印象中,謝蔓的身子骨十分纖弱,連九十斤都不到,醫生還開藥給她調理身子,懷有身孕之後任何行動想必都不方便,陶冶真的是情急之下誤傷的嗎?


    陶冶的心理會不會有什麽問題?


    如果是以前,瞿錚遠不會去懷疑一個證人的口供,可自己也遭遇了被人誣陷的情況後,就下意識地會懷疑證人的口供是否屬實。


    如果當年是有人製造偽證,謝蔓死得豈不是很冤枉?


    王不凡說:“我想謝衍跟你的想法是一樣的,否則就不會二次上訴了。”


    天氣已經轉涼,剛倒進杯子裏的熱水很快就沒有了熱氣,瞿錚遠喝了口溫水,還是無法平複混亂的思緒。


    “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瞿錚遠眯縫起眼,“謝蔓並沒有要殺人,隻是防衛,而陶冶反咬她一口呢?”


    這事情細思極恐,王不凡的嘴巴張得老大,完全能塞下一個雞蛋,她的大腦本能地對這樣的事情表示出抗拒。


    “不可能吧……”


    “之前我被唐頌誣陷的時候,除了你和謝衍,所有人都認為我碰他了,因為大家能看到的都隻有證據和證詞,他們不了解我。謝蔓也一樣,了解她的隻有謝衍……”


    王不凡搓了搓一手的雞皮疙瘩,感覺背後涼嗖嗖的,“應該不至於吧?”


    “希望是我想多了。”瞿錚遠垂下眼眸,將薄薄的幾張紙收了起來。


    之後的幾天,瞿錚遠每天都會抽空去謝衍家一趟,有時候是一早,有時是黃昏,幫忙煮飯扔垃圾,伺候小獅子,偶爾也伺候謝衍沐浴更衣。


    從前令他苦惱的瑣碎家務,如今倒是樂此不疲,要是時間充裕,還會陪謝衍下樓到公園裏散心,把人養胖好幾斤。


    飯菜多變,營養充沛,謝警官身上的傷勢恢複得很快,兩周後就上醫院拆石膏去了。


    他的頭發漲勢凶猛,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恢複成原來利落幹淨的小圓寸。


    瞿錚遠以為謝衍卸完石膏板的第一件事情是哼哼唧唧地撲進他懷裏好報答他這段時間的貼身照顧,結果謝衍上午卸石膏下午就跑外地查案去了,連聲招呼都沒打。


    瞿錚遠氣得鼻孔冒煙,可當謝衍用軟綿綿的腔調跟他說“等我忙完這陣,下次一定好好補償你”的時候,他又什麽脾氣都沒了,還頗有受虐傾向地回複:“沒關係,我都能理解。”


    日子忙碌而又充實地進行,眼瞅著年末就到了,謝警官還沒兌現他那“好好補償”的承諾,瞿錚遠就有些心急了。


    他在跨年夜那晚,在影院包了個十點多的場次,想和謝衍一起跨年,但現實總是殘忍地打亂他的計劃。


    謝衍說要在單位值班沒法赴約。


    瞿錚遠隻好把電子票發給薑飛當人情了,祝他和女友共度良宵。


    薑飛白撿了個大便宜,激動得指尖雀躍,飛快地回複:謝謝,下回休息請你吃飯!


    瞿錚遠:吃飯就不用了,平常照顧著點你師哥就行了。


    薑飛:那肯定!


    瞿錚遠:對了,謝衍最近是不是碰上什麽棘手的案子了,怎麽老值班?


    薑飛:沒有啊,他早回家了。


    瞿錚遠一愣:你是說他今天不在單位嗎?


    薑飛:對,他五點多就下班了。


    瞿錚遠從來沒有想過謝衍會騙他,望著屏幕上的文字,神情恍惚。


    曾經在網上看過的各種出軌前兆在他腦海裏一閃而過,他又及時遏製住這個瘋狂的念頭。


    不會的,謝衍不是這種人,這中間一定是有什麽誤會。


    他一邊這麽安慰著自己,又控製不住自己顫抖的手指:能不能把你們組的值班表發我看一下。


    薑飛:【圖片】你找他有事兒?


    瞿錚遠點開圖片,悲催地發現謝衍不光今晚騙了他,從半個月前就開始騙他了……


    如果不被發現,謝衍還準備騙他多久?


    巨大的挫敗感與失落感像漲潮的海水一樣,將他淹沒了。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酒店的玻璃窗沒有關上,一股潮濕的海風灌進衣領,瞿錚遠打了個哆嗦,從頭發絲兒到腳指頭都透著股鬱悶。


    他搞不懂為什麽都和好了,謝衍還要這麽躲著他。


    也弄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哪裏得罪他了。


    難道是上回粉絲嗑cp和點讚的事情上熱搜被隊裏領導發現,影響到他工作了?


    想到這裏,他立刻向薑飛確認了一下,薑飛說隊裏的領導一直很欣賞謝衍,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兒給他穿小鞋的。


    瞿錚遠不是一個能藏得住心事的人,更不能忍受來自戀人的欺騙,隨手拎了件外套便下樓了。


    夜深人靜,白色路虎穿過濃濃夜色,停在了謝衍租住的那個老舊小區,密布的爬山虎此刻都顯得有些壓抑。


    瞿錚遠順著樓道向上走,聲控燈忽閃忽閃,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謝衍的屋子裏很安靜,也沒有亮燈,瞿錚遠抬手遮上貓眼,敲了兩下門,隻聽見小獅子在屋裏叫喚一聲。


    謝衍沒在家。


    這大半夜的能去哪兒?


    這個小區的住戶很少,瞿錚遠在門口站了半個多小時,才聽見樓道裏響起有序的腳步聲。


    謝衍走路習慣腳尖先落地,所以他的腳步聲特別輕,每當聽到他的腳步聲時,就說明已經靠得很近了。


    聲控燈亮起的一刹那,瞿錚遠在謝衍臉上看到了一閃而過的錯愕與謊言被捅破的尷尬,沒有一分是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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