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尾魚,靈活地闖入一片新天地。


    那是一處溫泉,溫暖得恰到好處,魚兒遊入,自然地驚動一池春水。圈圈漣漪蕩漾出去,勾得人後頸上的神經一陣陣地麻。


    巨潮般的氣息將季眠整個包裹起來,像舊日裏靜默的畫片,一波浪未平,一波浪又起,前仆後繼地衝上海岸,分明洶湧,卻無聲無息,叫人一時間忘記了大海暗藏的危險,隻能看見湛藍色的溫柔。


    那樣包容的、廣闊的海,美得幾乎想叫人溺死在其中。


    蹲地的雙腿發軟,身體便不由自主地前傾,重心不穩;這時背心處忽然伸來一隻有力的大手將他托住,季眠被對方輕柔地放下,跪坐在地,緊繃的肩線因為入侵的氣息微微發顫。


    不知來處的電流向四肢百骸擴散,連指尖都麻到幾近失去知覺,季眠不自覺地摳住手心。


    掌心處傳來的輕微刺痛提醒他這不是夢。


    薑芷彤仍在身後的手術室裏搶救,而蘇星沂,在充滿消毒藥水味的醫院走廊上吻他。


    彎著腰,蜷著腿,將一身冷淡放置在旁,細細密密地吻他。


    信息素……竟然是一種……這麽可怕的東西嗎……


    季眠暈乎乎地想著,一瞬間有種自己的全部感官都將被吞噬的危機感。


    然而他無力反抗,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拖進這處沼澤中,舒服地死去——


    ……


    半晌,蘇星沂終於鬆開了他,季眠渾身一軟,摔進他懷裏:“唔……”


    蘇星沂伸手將他撈了起來,坐到醫院的長椅上:“地上涼。”


    他托著季眠的後背,一下一下摸著後腦的頭發,安撫似的,似乎完全不介意季眠滾了一身的狼狽的泥濘。季眠靠在他肩上喘著氣,迷惘的神色漸漸恢複清明,最後安靜了下來。


    一時間沒人說話。


    蘇星沂摩挲著懷中人柔軟的發絲,抬眼看了看頭頂被打碎的監控設備,低聲說:“你可以去控告我。”


    季眠動了動。


    蘇星沂沒低頭,自顧自地說:“沒有詢問你的意見,擅自為你做了臨時標記,從此以後,如果要找alpha的話,你就隻能找我一個了——唔,不過你還有尋找一個beta伴侶的自由——我甚至提前打碎了監控設備,屬於‘有蓄謀的犯罪’,你有權向最高法庭提請控告。”


    季眠抓著他胸口的衣服,聲音悶悶的:“你會坐牢麽。”


    “三到二十年不等的刑期。”蘇星沂說,“鑒於我的出身,理應與身作則,因此會被從重判罰。”


    季眠沒有說話。


    alpha的體溫總是偏高,即使是數九寒天,他們也不會穿非常厚重的衣服,在氣溫適宜時就更是如此。偏高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服傳來,季眠覺得自己的臉都被燙熱了。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整個人都被蘇星沂抱在懷裏,蜷縮成一團,像個繈褓中的嬰兒。


    但他身上還貼著紗布綁著繃帶,一身的泥濘沒擦沒洗,好些都蹭在了蘇星沂的身上……


    季眠忽然驚慌起來,推開蘇星沂的胸膛就想起身:“我、我想去洗手間。”


    “慢點。”蘇星沂沒有攔他,還小心地扶了他一把。季眠跌跌撞撞地從他身上爬下去,滑下椅子,眼神躲閃:“我、我盡快回來……”


    “不急。”蘇星沂說,“醫院有公共的盥洗室,你可以清理一下。”


    季眠的臉幾乎脹成了一顆番茄:“……”


    這一天下來,盡管在受到礦石影響的第一時間就給自己注射了應急抑製劑,但剛剛又是心神不寧又是哭的,他已經起了一點反應,緊接著那個吻……那個吻……


    雖然隻是一個“臨時”標記。


    但alpha再怎麽掩藏都充滿著侵略性的信息素足夠讓他潰不成軍。


    此時此刻,無論是衣服外還是內,都可以用“狼狽”二字來形容,季眠還以為蘇星沂看不出來,結果人家居然就這麽明著提醒他了!


    對方那雙溫和的眼睛仿佛在跟他說“沒關係,我理解,宅男總是很青澀的”一樣。


    丟人死了!


    季眠低著頭,轉身就朝盥洗室跑去,裸露在外的皮膚飛起了火燒雲。


    蘇星沂:“?”


    隻是提醒他洗洗身上的泥,為什麽跑這麽快?


    “我是不是嚇到他了。”蘇星沂微微怔忡,目光追著季眠飛奔的背影遠去。


    走廊上還有些殘存的信息素氣味,盡管剛才他已經盡可能地克製了自己。


    但季眠身上那股甜香仍在飄著。


    蘇星沂站了起來,準備去找護士討點去味劑,處理一下現場。


    能淋浴的地方通常連著洗手間,在上一層,季眠跑上樓梯,悶頭往洗手間裏衝。


    帶起的風刮到窗口叼著根不知哪裏撿來的草葉的孟傑身上,孟傑詫異回頭,頓時露出了驚呆的神色:“阿眠?你跟老大聊——喂,等等!你走錯廁所了!”


    季眠猛地刹車,抬頭一看,碩大的“男性beta由此進”幾個大字橫在眼前,他的臉頓時更紅了,轉頭往邊上的omega洗手間跑進去。


    “尿這麽急啊?”孟傑一臉莫名其妙,喃喃自語,“誒等等,既然他跑上來了……我現在下樓看阿彤是不是不算打擾老大了?”他伸長了腦袋朝樓下探,“老大應該不會殺了我吧……”


    話說到這兒,鼻腔裏倏地鑽進了某種若有似無的氣味,他神色一僵,雙眼圓睜,驚恐地朝身後看了眼。


    男性omega專用的洗手間大門敞開,屏障似的白牆對著孟傑的臉。


    “信息素?不會吧……?”他打了個寒噤,狠狠搖頭,“不可能不可能,就蘇星沂那種性冷淡麵癱,怎麽可能這麽效率就把人給標記了?我一定是被阿彤的狀態嚇壞腦子了,哈哈,哈哈哈。”


    孟傑泄憤似的咬了幾口草葉,下定決心,朝樓下走去。


    季眠扶著牆上了個廁所,感覺自己整個背還是麻的。


    他冷靜了一下,將自己收拾好,走到淋浴的區域。


    公共淋浴房是給長時間住院的病人準備的,有臨時梳洗需求的其他人也能用,一人一間獨立浴室,在門禁處操作預約付款即可。裏麵的沐浴用品一應俱全,一次性使用,甚至還提供衣物洗滌和烘幹服務,完全不必擔心衛生問題。


    季眠身上有傷,不能碰水,一個人洗澡著實需要花不少時間,等他終於穿著洗幹淨的衣服從淋浴房出來,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


    標記的時候不覺得,走到樓梯口卻忽然尷尬了起來。


    季眠原地發了會兒呆。


    有件事他覺得蘇星沂說得不對。


    雖說一個臨時標記,代表著他以後失去了找對方以外的alpha作為伴侶的自由,但這個限製,對alpha來說是一樣的。從今以後,蘇星沂也不能找季眠以外的omega,當然,在最終的完整標記完成前,他還能選擇找一個beta。


    可是這點蘇星沂完全沒提。


    身為beta的時候季眠沒好好聽的omega生理知識課,後來都陸續找時間補上了,他又不是學渣,不至於連這個都不知道。蘇星沂說得好像他多對不起季眠似的,誠然,地球聯盟關於標記的相關法條更傾向於保護omega的利益,但季眠無論怎麽想都覺得,這事好像是蘇星沂比較虧。


    人家可是社交網站票選的omega夢中情a第一名,如果沒有這個臨時標記,想找什麽樣的omega找不到?


    至於找他?


    找、找他也挺好的……


    當初蘇星沂吸引季眠的特質一個也沒少,而且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對不告而別這事倒也沒那麽生氣了,但就是覺得自己太普通了,似乎配不上大眾偶像。


    而且做大眾偶像的伴侶會比較辛苦。


    不過,人家也許隻是心太好,純粹想要幫助自己。


    身為二十一世紀的人類,理智再怎麽了解本世紀的法律,感受上也不會覺得自己被親一下就是吃了什麽大虧,蘇星沂完全沒說過“喜歡”之類的字眼,那句沒說完的“你就當是”聽上去也像是讓他別太在意的意思。


    季眠撓撓頭,摸摸自己的臉。


    有點燙。


    一邊是歡欣雀躍,一邊是自認自作多情;上麵是不好意思,下麵是尷尬無措。


    他可真是一顆為難的小棉花。


    季眠原地想了好半天,終於還是決定先以薑芷彤的傷為主。


    這事還是、還是等此件事了再說好了,他也好看看蘇星沂是個什麽態度,免得有些話說出口朋友都不方便做……


    打定了主意,季眠鬆了口氣,終於從樓梯上走了下去。


    回到樓下,孟傑正在跟蘇星沂說著什麽,蘇星沂的眼神放空,似乎正在使用終端。


    對方沒注意到自己,季眠稍稍放心,可他剛走了幾步,那雙總是沒什麽波動的雙眸便轉了過來,盛著眼底一抹漂亮的湖水藍,靜靜地看著他。


    季眠倏地一僵,腳步明顯停頓了一秒,才抬步走過去。


    小朋友似乎在害怕。


    蘇星沂落下眼瞼,用眨眼掩蓋自己稍縱即逝的失望。他目光落在地麵上,專注地聽通訊那頭的同事匯報著工作。


    餘光裏,季眠終於走到了近前。


    洗完澡的小朋友發尾還帶著些許潮濕,恢複到原色的小臉上有顯而易見的紅暈。那大概是因為熱水造成的,不過看起來很可愛。


    可惜可愛也不能多碰,再嚇一嚇,把人嚇跑,他都沒處哭去。


    蘇星沂聽完匯報,將通訊收起,眼神終於重新落到了季眠身上。


    他一觸即離,看著孟傑說:“那邊說俘虜醒了,我過去看看。你們在這兒守著?”


    “好。”孟傑說,“我沒什麽事。”


    季眠撓撓頭,尷尬道:“我、我下午有訓練的……我沒請假……”


    蘇星沂看了他一眼:“一會兒我幫你跟老師說一聲,但是你曠課在前,回去記得自己領罰。”


    “好。”季眠點點頭,咬了下唇,眼巴巴地看著他,“那我可以留在這裏守著師姐嗎?”


    “可以。”


    那粉色的唇被咬得通紅,鍍著一層水光,肉嘟嘟的,蘇星沂視線下落,盯著看了一會兒。


    直到看得季眠渾身不自在時,他才慢吞吞地說了一句,“我之前跟你說過的。”


    “什、什麽?”他的態度讓季眠有些緊張。


    “別咬嘴唇。”蘇星沂說,“——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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