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季眠那裏收到消息的孟傑帶著支援的隊伍上了山。


    前方有滅火隊負責滅火,後方的醫療隊和警衛隊的執行人員迅速跟上。


    “師姐說山上有一部分omega,還沒被對方運走。”季眠吸了吸鼻子,“落葉底下埋了那種礦石,我在可能的範圍上灑了熒光粉……也許不太準確……希望有用。”


    那人轟過來的飛彈落在不同位置時發出的聲音並不一樣,盡管混在爆炸聲中不太明顯,但季眠還是努力辨認了一下,並在戰鬥的間隙裏灑下了一種特殊的熒光粉。


    這種熒光粉據說是2星上一種蟲子的翅膀磨成粉末後製作的,肉眼看不見,但配合特殊的探照設備就能看見痕跡,屬於軍用品,不過不貴,而且特種戰鬥學院裏就能買到。


    這玩意兒在軍隊係統裏屬於“任務必帶”的工具,學院裏不做要求,不過季眠在理論課上學到過以後,身上就經常備著。


    在這方麵,他一直是盡量以“工作標準”要求自己的。


    季眠還在思索著有沒有遺漏的事,忽地感覺到蘇星沂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而後,對方便用一貫的平穩語調說:“新兵季眠。”


    身體倏地緊繃,季眠下意識地回答:“到。”


    “匯報你的傷勢。”


    “報告長官,我……我沒事,”季眠說,“都是些擦傷。”


    “我沒授銜,你沒入伍,不用喊長官。”蘇星沂溫聲道,“那你先在這裏等等,我去處理一下別的事。”


    “好的……蘇老師。”


    蘇星沂極淺淡地笑了一下,將季眠放到地上,起身走向醫療隊。


    迅速趕到的醫療隊剛給薑芷彤做完急救措施,正將人往擔架上抬。傷員本人竟然還留有意識,看見蘇星沂走過來,趴在擔架上勉強笑了一下:“嗨,老大,你回來啦?”


    蘇星沂瞥了一眼她的傷,低聲說:“你不是一直嚷嚷著要存錢買個新款遊戲艙麽?等你醒過來,我送你一個。”


    “哈哈,衝你這句話,我……”她閉了下眼睛,“我會努力別死的。”


    擔架被送上醫療飛車,迅速下山,剩下的急救人員過來帶走了季眠。蘇星沂接管了現場的指揮,讓孟傑帶人上山去找沒被帶走的omega。


    這部分人都是孟傑在收到季眠消息以後找來的,至於蘇星沂帶來的人——


    “蘇少,幸不辱命。”一個alpha不知從哪個角落鑽了出來,向蘇星沂恭敬行禮,“對方被您卸了胳膊,失血過多,我們找到他的時候已經失去了意識。他身上那套‘戰甲’裏自帶動力係統,但科技水平較落後,後勤的同事們正在嚐試破解裏麵的撤退路線圖。”


    他身上一絲鋒芒也無,卻看起來比那些跟著孟傑離開的s大警衛更危險。


    “辛苦了——人還活著嗎?”蘇星沂撂下眼皮,冷淡地問。


    “剩一口氣,送去生命科學實驗室急救了。”


    “知道了,先通知大家夥收隊,等人醒了再審。”蘇星沂說,“我把這邊的事處理一下。另外,涉及到連環綁架案,找個人去跟治安管理廳那邊知會一聲,免得回頭賴隊裏截了他們的嫌疑人。”


    “是。”那alpha領了命令,重新消失在樹林中。


    離開的孟傑很快就在山上一個人工開鑿的洞穴裏找到了剩下的五名omega,讓警衛帶著心理醫生將這群人帶回去。蘇星沂聯絡了工程隊,安排人原地開挖“落葉毯”,不多時就從底下挖出了一大塊礦石,占了大半個山道,長約十幾米,厚度未知。


    整個開鑿需要一些時間,挖掘機器人瘋狂工作著,連操作機器人的工程隊都驚呆了:“這麽大?!”


    得花多少人力物力才能把原本的山道挖掉,將這麽一大塊礦石嚴絲合縫地填進去啊!


    “不可能沒人發現,”工程隊長點燃一支煙,衝蘇星沂說,“蘇少,這麽一大塊石頭就算有機器人也很難運進來的。”


    蘇星沂麵色一沉。


    他沉默片刻,招來一個警衛:“去找景區管理區要最近一個月裏這條山道附近的監控出來。”


    “是。”警衛轉身離開,沿著山道向下。


    蘇星沂看著他的背影,陷入沉思。


    “怎麽,蘇少有別的想法?”工程隊長笑了笑。


    “我懷疑監控拿回來什麽都查不到。”蘇星沂抽回視線,一抬下顎,“嗬,先挖吧。”


    燃起的火不多時就被撲滅,完成了任務的人們陸續收隊。


    半小時後,留到最後的工程隊也將礦石整個挖了出來,厚約半米,重量不可考。蘇星沂協調好人員,請工程隊把礦石直接拉去生命科學實驗室,這才啟程去醫院。


    他到的時候,薑芷彤還在搶救,季眠一個人坐在手術室外的走廊上,垂著頭。


    他的外傷都包紮過了,就是身上一如不久前狼狽,似乎完全沒有試圖清潔一番。蘇星沂走過去,揉了下季眠的腦袋,坐到他對麵。


    季眠茫然抬頭,看見是他,又把頭垂了下去。


    走廊裏安靜無聲,直到跟警衛處交接完畢的孟傑跑過來探望搭檔,才有些零碎的腳步聲。


    然而孟傑並沒有靠近——他剛走到走廊入口,看見蘇星沂和季眠對坐,腳步連忙一轉,接著往樓上走了。


    季眠像是這時候才回神,低聲說:“你任務結束了?”


    “沒。”


    “……?”季眠茫然道,“那你怎麽回來了?”


    “看到你的留言,預知到你有危險,算著提前量特地回來救你……”蘇星沂在季眠越變越奇怪的目光中挑了下眉,“你信不信?”


    “……”季眠搖搖頭。


    “所以我當然是為了任務回來的。”蘇星沂深吸口氣,“我們的人在17星上尋找智慧生命的痕跡,無意中遇見了一支三人送貨小隊,坐飛船來了地球。他們的飛船就是堆破銅爛鐵,本身沒什麽稀奇的,但是你記不記得我曾經說過,他們似乎有一種能幹擾我方電子追蹤的技術。”


    季眠恍然:“你是說之前那個總也找不到的ip地址……”


    “對,同源的技術。”蘇星沂說,“所以回地球的時候,我們暫時失去了那三個人的蹤跡,不過正好看見你給我的留言,我就來了。”


    季眠想了想,將意識連進終端裏,找到一段極短的影像傳給蘇星沂:“這是我當時拍下來的,那個人左臂上有一個不起眼的文身,當時那個地方的戰甲被師姐打碎了一塊,剛好露出一截胳膊……我不知道會不會有用。”


    蘇星沂有些意外。


    “另外,他應該是個beta。”季眠低聲說,“我……我好像對信息素很敏感,他的身上沒有信息素。”


    “信息總是有用的,即便現在沒用,未來也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派上用場。”蘇星沂勾了下唇,“你做得很好,多謝。”


    “……”


    季眠把頭垂得更低,一下一下摳起了手。


    “我明明糟糕透了……”半晌,他才重新開口,聲音裏帶著哽咽,“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沒上山,那顆飛彈沒射出來,師姐不用為了救我而現身,情況會不會好一點……”


    實際上,答案應該是否定的,當時薑芷彤沒有終端沒有抑製劑,又在礦石的影響下起了反應,如果季眠不出現,她不一定能支撐多久。


    那個人明顯在追蹤她,以她那種狼狽的狀態,怕是逃不出景區範圍。


    可理智知道這些並沒有什麽用,他還是會忍不住自責。醫院的門牆和巨大玻璃隔開了搶救的動靜,那裏麵窗簾緊閉,季眠隻能坐在這裏難過地等待著一個不知道好壞的結果。


    “不要因為敵人太強去設想‘如果’,對方的武力配備的確出乎我們的意料。”蘇星沂說,“你給我和孟傑留了言,終端的定位信號一直開著,治安管理廳一查就能查到,我還聽他們說,你沿途灑了熒光粉,蹤跡一直沒斷——哪裏做的不好?”


    通訊沒斷,就能被人找到。


    學生是無法在非上課時段弄到熱武器的,薑芷彤那把能量槍,和蘇星沂的能量槍一樣屬於“特權”,但同時必須遵守武器管製條例。季眠雖然沒有武器,但他帶了根防身電棍,必要時可以當甩棍用。


    如果敵人來自地球的話,季眠帶的東西足夠他解決常規的問題,但可惜,敵人的火力配備遠超預期。


    不過事實上,蘇星沂也很好奇對方是怎麽把這些東西大剌剌地帶進來的。


    “但你既然這麽說了,我倒確實有個問題想問你。”


    季眠抬眼看著他,下唇死死地咬著,像是在盡力忍耐著情緒。


    蘇星沂一怔,才問道:“既然你都做了這麽多的準備,離開學校前為什麽不找警衛處?”


    “我……我唯一的線索就是孟師兄和薑師姐關聯的小程序。”季眠吸了下鼻子,聲音帶著啞,“一沒有線索,二沒有證據,三不是alpha,警衛處的人怎麽會聽我的呢?”


    事實上,直到追到山腳下,他才感覺到應該往山上走。


    當時孟傑的判斷並非沒有道理,但一個人想要做到“大隱隱於市”,首先要對城市有所了解。但季眠依稀想起,蘇星沂曾和他提過,上次那個案子的幕後黑手或許是來自17星的智慧生命。


    在看到礦石以前,他並沒有證據將兩個案子聯係到一起,隻能靠直覺判斷,對方不太可能潛藏在人多眼雜的地方。


    或許是因為在古華夏人純樸的觀念裏,壞事就應該躲到深山老林裏悄悄做的緣故吧。


    蘇星沂認真地問:“我要聽實話——你是不是對警衛處不太信任?”


    季眠倏地抬眼。


    蘇星沂笑了:“果然。”


    “上、上次,出了內鬼。”季眠猶豫著解釋,“我……我對警衛處又不熟悉,不知道誰可信誰不可信,所以……”


    他和蘇星沂、薑芷彤他們都不一樣。


    警衛處是個很特別的機構,剛開始季眠覺得它就是個學校保衛處,後來發現,實際上警衛處可以視為二十一世紀時的“xx公安局s大分局”,雖然僅限於校內的範圍,但執法權是一樣的,必要時還可以代替治安管理廳對學校周邊的案情進行處理。


    裏麵的警衛不少都是工作了很多年的,在社會上有名有姓,那些來自“圓桌議會”家庭的人自有一套辨認“自己人”的方法,雖然不一定能猜到每個內鬼的名字,但至少會有一兩個可托付的熟人。


    可是季眠呢?


    他隻有自己一個人,誰也不熟,誰都不認識。


    蘇星沂長臂一伸,手在他沮喪的頭頂揉了揉,低聲說:“下次可以找我。這次你知道給我留言,已經做得很好了。”


    “但是師姐……”季眠用力掐著手心。


    他用掌心尖銳的疼痛對抗著淚意,抽抽噎噎地說:“其實那個炮口是對準我們兩人的,如果是我的話,當時的第一反應應該是怎麽躲開,而不是回身推開另一個人,我不知道……不知道她為什麽要救我……剛剛醫生說她情況不樂觀,可能救不回來……我……”


    才說了兩句話,眼睛裏便滲出了淚花,季眠迅速咬住下唇,一吸鼻子。


    “我其實……可能不太明白‘戰友’的含義,我生活的年代是個和平年代,偶爾發生局部戰爭,也都離我的生活很遠。”


    他把薑芷彤當成朋友,所以在聽說她失蹤以後會想要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去尋找她,但他從來也沒想過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也因此,在薑芷彤不顧自己的安危撲過來的時候,他會如此震動。


    理解“戰友”這個詞語的意思,和把“戰友”二字刻進本能裏,是完全不一樣的。


    “我不確定……‘戰友’都是這樣的嗎?”季眠怔怔地問。


    蘇星沂靜靜地看著他,笑了笑:“‘戰友’是我們能托付後背的人,她隻是做了我們每個人都會做的事。”


    “但我不會……”


    “你會。”蘇星沂說,“真到那一刻,你會做一樣的選擇。”


    那平靜的語調讓這句話多了幾分篤定的味道,但不知為何,季眠聽著更想哭了。


    “想哭就哭吧,這裏也沒有別人,我不會嘲笑你的。”蘇星沂溫和地說。


    季眠搖搖頭,眼睛裏含著淚花:“我抑製劑用掉了……我不能哭……我怕我一哭就……忍不住了……”


    強烈的情緒像洪水,一旦開閘,飛流直下。


    但情緒劇烈波動容易影響到信息素,他並不想出什麽狀況,狀況已經很亂了,這個時候,冷靜和克製才是最需要的東西。


    隻是……


    他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


    在季眠這裏,能夠在和人聊天的時候盡量不犯病,就已經是把人當成朋友的水平了。


    可是薑芷彤這樣救他,他……他覺得自己好卑劣。


    相比之下。


    相形見絀。


    “這裏是醫院,還能缺你一支抑製劑?”


    “我不能用別的抑製劑……我的抑製劑是凱蒂小姐特製的……用別的會……導致紊亂……”


    但是。


    但是……


    “但是我好難過啊……”


    季眠的手垂在座椅上,緊緊攥成拳,低垂的腦袋下顎幾乎貼到了鎖骨上。


    他整個人是緊繃的,死咬著嘴裏的軟肉不敢哭。


    可是如果悲傷能被輕易克製,那一定是因為它還不夠巨大。


    怕季眠尷尬而短暫移開了視線的蘇星沂忽然聞到一股奇特的甜味,他微怔,將視線轉了回來。


    第一滴眼淚的落下,就像水庫打開了閘門。


    大顆大顆的淚珠掉到地上,季眠整個人前傾,從椅子上滑下來,蹲倒在地,蜷成了一顆悲傷的球。


    走廊比之前更安靜了,如果不是空氣中溢滿了甜香的話。


    蘇星沂垂眸看著他。


    以這個信息素的濃度來說……再不做點什麽,可能要出事。


    他四處看了看,起身到旁邊裝飾植株的花盆裏撿了幾顆碎石子,不動聲色地一拋一摔——


    哢!


    幾聲輕微的玻璃碎裂聲打破了走廊的寂靜,蘇星沂處理完頭頂的監控,走到季眠麵前蹲下,拍拍他的肩膀。


    季眠抬起那張滿是淚痕的臉,雙眼通紅地看著他。


    蘇星沂:“是不是起反應了?”


    季眠吸了吸鼻子,目光閃爍著點點頭:“要不還是幫我找點抑製劑……”


    “生理周期紊亂比結合熱強,對吧?”蘇星沂笑了笑,“其實還有個辦法。”


    季眠:“嗯?”


    落在肩上的手挪到了後腦勺,蘇星沂按著他的頭,漸漸靠近了他。


    alpha的氣息無聲地將他包圍。


    “你就當是……”未竟的話音隱沒在齒間,微熱的唇貼了上來。


    ——你就當是,滿足我的一點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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