倜夜睫毛顫動,漸漸蘇醒,眼底還帶著茫然,看著出現在眼前的兩張人臉。


    等看清其中一人之後,倜夜瞳孔一縮,猛然清醒了過來。


    “……大,大師兄!”


    他似乎還摸不清楚狀況,神情迷茫又混亂,呢喃道:“……我已經死了嗎,可我死了,怎麽還能見著你?”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睛還緊緊盯著淩危雲,又是貪婪又是不舍,半點也不肯挪開。


    淩危雲見他這副模樣,便覺得心軟,要開口說話,卻被旁邊的人給搶了先。


    “臭小子,一睜眼就隻見得到你的大師兄嗎?”顏嫵怒道,“你老娘還在這裏呢,你瞧不見嗎!?”


    這一聲怒斥可說是震耳欲聾,倜夜被吼得頭皮都麻了一下,這才轉過目光,看見了淩危雲身邊的顏嫵。


    他神色驚愕,又很莫名:“這位前輩……你說什麽?你,你是誰?”


    淩危雲也驚訝了:“你不知道嗎?”


    又轉向顏嫵,問:“您沒同他說起嗎?”


    顏嫵向上翻了個巨大的白眼,那張豔麗的臉上十分不耐,道:“當時情形緊張,哪有空解釋那麽多?”


    原來當時倜夜魔性大發,魔氣暴漲,發起瘋來,連明極都不是他的對手,被他掄起來咣咣砸地,直被揍得半死,沒有還手可能。打完明極之後,尚自不肯罷休,竟向當時還在場的所有人下手。顏嫵便是在這時候出現的,為了阻止他殺性大發,殺光整個天界,急急告訴他淩危雲還有救,並告訴了他救人的法子,這些都在緊急之間完成,確實沒來得及敘說那許多的恩怨糾葛。


    倜夜也隻道這女子是哪位前輩,全然料不到她竟是自己的生身母親,聽淩危雲和顏嫵這麽一唱一和,更加地莫名其妙。


    淩危雲三言兩語,簡單解釋了下情況,聽得倜夜慢慢睜大了眼睛,轉向顏嫵,眼中神色十分震動,他張了張嘴:“前輩……你,你是……娘?”


    顏嫵聽他遲疑半天,卻最終喊出了一聲娘,一下鼻子發酸,眼圈紅了起來。


    倜夜出生不久,就被她“拋棄”,即便後來找到了他,長久地看著對方,但畢竟,從來沒有聽到倜夜喊過她一聲娘親。


    此時乍然聽見,隻覺五內雜陳,酸楚有之,感動有之,欣慰有之,難以言明。


    顏嫵嘴唇微微顫抖,半晌,才聲音沙啞地應了一聲。


    她哽咽道:“……這些年來,娘沒能夠護得住你,讓你受了很多欺負和委屈。”


    有時候她明明親眼見到倜夜受欺負,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什麽也做不了,這種憤恨和絕望,每每令她痛苦煎熬,卻又無能為力。


    倜夜眼圈也微微泛起紅色,看到顏嫵半透明的魂體狀態,哪會不明白她現在的境況,他搖了搖頭,聲音微哽,道:“是兒子不孝,這些年來,娘親一直在孩兒身邊,我竟不發覺,也未能夠盡孝。”


    顏嫵卻破涕而笑,道:“哪裏,你在人間的時候,對娘甚好,我已經滿意了。”


    此話一出,不止倜夜和淩危雲,連顏嫵自己本人也愣了一下。


    倜夜驚詫道:“娘,你怎麽……?”


    他下界時候發生的事,顏嫵應該還在扶桑木倜夜的那具肉身裏,怎麽會知道?


    顏嫵自己好像也十分莫名其妙,她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和臉,臉上的神色有些茫然:“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覺得自己腦子裏好像多了很多東西……”


    淩危雲聞言,往她身上凝神一看,片刻,他微微笑起來:“原來如此。”倜夜和顏嫵都望他看過來。


    淩危雲道:“想是夫人不放心,我同阿夜下界的時候,夫人的一縷魂念也隨之一道下去,附在了皇後娘娘章錦儀的身上。”


    於是才與倜夜真正做了一世母子。


    也難怪章錦儀無論如何,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護住倜夜了。想來既是出於一顆為母之心,也是為自己從前沒能護得住倜夜,所生出的執念。


    隻是那縷魂念畢竟隻是一抹殘念,並非本主,意識混沌,自己也不知自己真正的來曆,旁人就更加看不出來了。直到章錦儀身死,魂魄離體,這抹殘念自然也就回到了原主顏嫵身上。而顏嫵一心掛念著倜夜,竟沒有即刻察覺到自己的異樣。


    這個插曲,倒是誰也沒有預料到的,但算得上是好事一樁。


    倜夜從來以為自己生來沒爹沒娘,後來雖然有了個便宜爹,卻淨把他往溝裏帶,還不如沒有。現在有了這麽個娘親,多年來的遺憾和不平,到底被撫慰許多。


    倜夜心中感動,顏嫵卻受不了肉麻,方才還紅著眼眶,現在又眉頭一擰,臉色一拉,對倜夜道:“別給老娘哭哭啼啼的,叫人看了笑話。”


    倜夜滿眼還沒掉下來的淚,又被生生擠了回去。


    “你能活著回來,也要多虧了你這師兄,”顏嫵道,“想必你也有許多話要與他說,我到旁邊去,就不打擾你們了。”


    淩危雲還沒出言感謝對方體貼,隻聽顏嫵不掩嫌棄地,又道:“這些年老娘實在是看得夠了。”


    淩危雲:“……”


    倜夜:“……”


    顏嫵果真避之不及一般,躲到旁邊去了。


    徒留淩危雲和倜夜四目相對,麵麵相覷,空氣裏浮著一絲尷尬。


    畢竟任誰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與道侶這樣那樣,那樣這樣的種種種種,都被自己的親娘/嶽母給目睹了,都會羞恥難當的。


    迷之沉默半晌,倜夜蜷緊的指尖突然動了動。


    他抬起雙手,不發一言,將淩危雲抱進了自己的懷中,力度很大,抱得很緊。


    淩危雲一愣,卻沒有動,感受到對方將臉埋進了自己頸項中,溫熱的氣息掃在他頸間。


    片刻,他聽到倜夜的聲音,悶悶地,低啞地,還帶著一絲顫抖地響起:“師兄……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淩危雲一時沒有說話。


    他當然知道,在決定把心換給自己的時候,倜夜絕不知道他自己的心還在,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


    他是抱著必死之心的。


    同樣的,自己也是如此。在最初把自己的心給倜夜,到接下倜夜的那一擊的時候,他也沒想過,自己還能活下來。


    他們心心相印,如果隻能活一個,都希望那一個人是對方。


    但是多麽萬幸,天命垂青。


    淩危雲伸出手,輕輕地撫在對方背上,道:“不會的。”


    “我回來了,”他聲音溫和,帶著難以形容的溫柔,道,“你也回來了。”


    想來是道侶同命,他們注定不能撇下另一個,彼此要在一起的。


    兩人抱了很久,倜夜確認了很多遍,懷裏的人是活生生的,溫熱的,才終於稍稍鬆開他。


    眼中明亮,臉上帶著一點紅暈,像是熱切又期待。


    他直勾勾地盯著淩危雲,道:“我聽前,我娘說了。”


    淩危雲微微地笑著看他:“什麽?”


    倜夜見他看著自己,臉上是那種溫柔又縱容的微笑,一時竟然有些結巴起來,臉上更紅了,道:“她說,你,你原來並沒有真的恨過我,道一宗的事情,你覺得我是冤枉的……”


    淩危雲輕輕嗯了一聲,覺得對方這樣有種說不出來的可愛,有些憐愛地摸摸他的臉:“嗯,之前是我誤會了你,你是被明極利用了。是我冤枉了你。”


    於是又解釋了一遍當時他在魔界聽到的話,倜夜這才恍然,知道果然不是自己所為,比起被明極陷害的氣憤,一時間,竟是鬆了口氣更多。


    畢竟他實在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真的幹出那等欺師滅祖的事情來,淩危雲究竟還能不能原諒他。


    他突然想起來什麽,又看著淩危雲,有些遲疑地,道:“所以你救我,換心給我,是因為知道了真相,覺得冤枉了我,才……”


    淩危雲接下他的話,道:“你覺得我是因為冤枉了你,覺得愧疚,所以才要豁出自己,去救你嗎?”


    倜夜眼裏的光晃了晃,像是有所期待,但又不敢很肯定,他小聲地:“……那,是這樣嗎?”


    淩危雲看著他,眼裏有種更加柔軟的神情,他看著遲疑怯縮的倜夜,仿佛見到了當年那個莽撞告白的少年。


    有種更為飽脹的情緒,要將自己淹沒了,溫柔的,充滿了愛意的。


    他覺得自己明白了,當時倜夜麵對他的時候,是如何的心情。


    有種更為飽脹的情緒,要將自己淹沒了,溫柔的,充滿了愛意的。


    又有些疑惑,當年的自己,為什麽能夠抵得住對方這樣的眼神,能夠舍得否認,拒絕,頭也不回地奔下山去呢


    現在的他,是半點兒都不忍心的。


    他看著倜夜,在倜夜眼中的光彩將要黯淡下去的時候,淩危雲伸出手,扣住了倜夜的後腦勺。


    在倜夜睜大的瞳孔裏,他吻上了倜夜的嘴唇。


    頭暈目眩之間,倜夜隻聽得對方的聲音,不似往常的冷靜,帶著溫柔,帶著笑意,帶著一點未能自持的喘息,在自己耳邊略微沙啞地響起。


    “你入魔的時候,我這樣親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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