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連城市都已經酣睡。帝都城南的一個別墅裏,正在進行著激烈的辯駁。


    “你為了他幹涉我的選角,跟我要了一個試鏡資格。”


    “那是因為你明顯對他有誤會,我幫他隻不過是不想你們互相錯過。”


    “別說的這麽曖昧,聽著仿佛覺得和紀蟲蟲有什麽不可告人關係的是我。”


    “……”


    韓略摸了摸胳膊,抖了抖一身雞皮疙瘩,隨即清了清嗓子,繼續給盛淮數“那些你對他另眼相看的一二三四點”。


    “你在醫院和他擁抱。”


    “他那是安慰我。李導的事和我爸媽當年太像,一時半會兒受了點影響。”


    韓略瞥了瞥他,想反駁,但到底沒吭聲,免得讓人想起傷心事,反正他還有的是證據。


    “你深更半夜把人帶去山頂,那是你打算帶你男朋友去看的地方。”


    “我隻是想帶那人去看,不代表不能和其他人分享。”


    “你會盯著他一日三餐和作息。”


    “這有什麽不對的嗎?”


    韓略哂笑:“你這人從不幹涉別人的生活,即便關係如你我,你也頂多勸一句,卻不會強硬到非要執行。”


    “那是因為你再怎麽樣也不過是小事,而他胃病嚴重,自己又沒有一個度,作為朋友,我自然不能看著他糟蹋自己。”盛淮反駁道。


    “那你三更半夜哄人睡覺又怎麽說?”


    “都說了,是朋友……”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韓略打斷:“朋友啊,這樣,我也睡不著,哄一個唄?”


    “朋友也分種類……”


    “是的,男朋友和普通朋友。”韓略小聲嘀咕。


    “……”盛淮按了按眉心,克製住想把韓略丟出去的衝動,“像你這種,平輩相交,是兄弟一樣,有事幫忙,沒事互損。但紀從驍不同,他年紀小,不懂事,有時候更像是一個小朋友,下意識裏會多照顧一些,你懂嗎?”


    “哦。”韓略冷漠回答。他才發現自己好友嘴皮子竟然也能這麽利索。然而盛淮大概是沒有覺察到,如果他心裏真的不在意,那麽對於這些的詢問,他大概都沒興趣答一句。表明了態度,任人誤會了也無關緊要,事實和時間會證明一切。然而眼下,這番態度,便已經說明了紀從驍在他心裏的與眾不同。


    “行吧,既然你這麽說,我就當是誤會了。”韓略開口。


    盛淮莫名覺得鬆了一口氣。然而還不待鬆快一分鍾,身邊又有聲音傳了過來——


    “最後一個問題。”


    “如果你以後找了新戀人,你的戀人不滿於你對紀從驍的照顧,要求你和他保持距離,你會怎麽選?”


    盛淮將他的話聽完,隨即眉間一折,想也不想便反駁道:“我為什麽會找一個對我交友方式不滿的戀人?”


    韓略揚聲笑開,對著盛淮直搖頭。


    盛淮疑惑看著他。


    “想要成為你的戀人,就不能對你的交友方式提出異議,也就是說,必須接受你對紀從驍的照顧。”


    “你自己都沒意識到嗎?你已經作出了選擇。”


    盛淮怔在原地。


    “好好想想吧。”


    韓略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體貼地給暫停了電視上的新聞,捏著啤酒回房間去了。


    深夜兩三點的時間,本就是夜色最沉的時刻,客廳內沒有開燈,一片黑暗。盛淮坐在沙發上,籠罩在屏幕上微弱的光影之間,神色不明。


    腦海裏所有的東西瞬間便被清空,隻剩下韓略那一句——“你已經作出了選擇。”


    代入方才所述的場景,如若當真有人提出,要他和小朋友保持距離,那麽,他的第一反應是……


    手掌按上心口,紛雜的情緒奔湧而出,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但唯有幾點,輕易便可以辨認,在須臾之間順著血脈蔓延至全身。


    不滿,不虞,甚至……生氣。


    不是覺得自己被冒犯,而是對有人意圖觸碰他們之間的關係而點燃的怒火。


    他們之間的關係,由不得他人置喙,即便要斷開,要保持距離,那也合該是兩人之間的事情,一如……當下。


    “這是喜歡嗎?”他在黑暗之中低語。


    “我不知道。戀人之間如此,可朋友之間也容不得他人多說。”


    “那為什麽你會為了他而放棄你未來的戀人?”


    “因為想讓他開心,讓他笑。看不慣他總是說自己注定一個人。他那人,少有交心的朋友,如果連我也放棄他了,都不知道他會變成什麽模樣。”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注定會有新的戀人,新的家庭,新的生活。你原本就不可能陪他一輩子。他依舊會留在煉獄深淵裏。”


    “舍不得。”


    “怎麽辦?”


    “……那就,通通都不要好了。”


    “所以呢?”


    “我喜歡他。”


    “是的,你喜歡他。”


    “但,既然如此,為什麽我自己意識不到?我並非對感情遲鈍的人,甚至在這方麵可以稱之為敏銳。為什麽他是例外?”


    “因為你——”


    電視屏幕自動進入休眠狀態,突如其來的黑暗讓盛淮猛地驚醒,回想方才轉瞬之間的自問自答,他怔在原地,冷汗濕了滿背。


    ……


    美國紐約州,曼哈頓的一間兩層小別墅內。


    “淮,你這個電話非常不湊巧,我正在招待我的學弟。”別墅主人艾倫朝桌對麵的人比了個稍等的手勢,接起電話笑道。


    “很抱歉打擾你,那我們改天再約。”


    電話那頭的聲音仍舊平穩,是艾倫熟悉的音調。他點頭,看了看掛鍾,正打算預約另外一個時間。然而,目光堪堪觸及鍾表,眼神陡然一肅:


    “你那邊已經淩晨三點了,你出現了什麽狀況?”


    艾倫作為盛淮的主治醫生,曾經和他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接觸,他非常了解對方的作息規則,淩晨三點,絕對不在清醒的範圍之內,即便清醒,也不會在這樣的時間點打電話過來。接待友人的閑暇愜意轉瞬不見,他神情嚴肅地對著電話吩咐:“我現在需要親眼看見你的狀態,你方便的話,切換成視頻。”


    這話一出,讓他對麵的東方男人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抱歉,恐怕現在不能招待你了。可以等我一會兒嗎?我需要一些時間。”艾倫對著他攤了攤手。對方也是同行業的翹楚,自然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從善如流出了房間,還不忘給他帶上門。


    “晚上好。”


    門剛闔上的瞬間,視頻接通。出現在電腦屏幕上的男人溫和地打了個招呼。


    “你看上去精神還不錯。”艾倫評價一句,提起的心落了一半。


    “並沒有你想的那麽嚴重,隻不過稍稍出現了點狀況外的東西。”盛淮靠坐在床頭,對著他的主治醫生彎了彎唇角。最初剛反應過來時,確實被嚇了一跳,但稍微冷靜之後,便緩過神來。不但從客廳換到了臥室,甚至還洗了個澡醒了醒神後,才撥出這一個電話。


    “……大致情況就是這樣,我因為這件事拷問內心,無意中進行了一場自問自答。你說過的,有任何情況都得告訴你。”盛淮將大概闡述。


    聽他說完,艾倫提起的心完全落了下去。


    “你是我遇見的最聽醫囑的病人。”他整個人放鬆下來,靠在椅背上,摘下眼鏡,悠閑朝屏幕點了點,“問題確實不大,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能說自問自答就是兩種意識。但是,對於你來說,最好還是避免這種情況,尤其是在不能保證意識足夠清醒和堅定的情況下。”


    盛淮應下。


    “還有一件事。”


    他的目光幽深,越過屏幕,落在對方身後明媚的陽光裏。不由想起離開《李代桃僵》劇組時,紀從驍送他到機場,在大格子窗下擁抱,陽光把他們的身影拉長,交疊在一處,仿若一人。曾經的那一聲想念和再見穿越時空而來,原以為合該模糊的場景,卻發現其實早已印在記憶深處。他還記得他的發絲柔軟,音調輕緩,安靜又乖巧,和新聞中,和世人眼裏的紀從驍全然不同,那是隻有他見過的模樣。


    或許,也是獨屬於盛淮的模樣。


    將過往細細掰開來品,輕而易舉便能從那舉手投足之間發現對方深藏不住的眷戀的痕跡。直到這會兒,他才發現,從心肺血脈之間席卷而過的那一派暖融熏風,唇角不自覺彎起,眼裏帶上了笑意。


    然而,思及眼下要說的話,那份歡愉與雀躍逐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謹慎與嚴肅。


    “我想知道,為什麽我會意識不到自己對一個人的情感?這種障礙將持續多久?在我已經明白心意的情況下,它是否會對我未來的生活產生影響?”


    正如那一場自問自答中的困惑,他不明白為什麽他絲毫不曾意識到自己的感情,甚至在對方對自己告白時,產生的也隻是困擾,直到今晚被點破,才堪堪從內心深處挖掘出那份深埋的情感。


    喜歡他,想和他在一起。


    但在此之前,他必須將所有留存的問題全部解決。他不能帶著不確定的因素走向紀從驍。


    “對好感的自我覺知……抱歉,淮。你知道的,我在這一塊不是很擅長,並不能給你提供很好的建議。”


    艾倫表情為難地朝他攤開手,隨即一頓,似想到了什麽,眼神一亮,建議道:“我的學弟正巧在這,我記得他曾經做過這種類型的專題研究,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為你介紹他。”


    盛淮自然無有不可。


    等候了不到五分鍾,便有人推門而進。


    骨節分明的手指拉開座椅,穿著黑色毛衣的男人在鏡頭前坐下,露出一張辨識度極高的臉:


    “你好,我是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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