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降落在北歐的一個港口城市。紀從驍走出機場,一眼就看見幾乎沒什麽變化的悉成黎。


    不是他眼神多好,也不是他對這個維持了兩個月的初戀念念不忘,而是因為悉成黎身邊站著個目測一米九以上的大高個兒,想不讓人注意也難。


    悉成黎一上來就給了紀從驍一個大大的擁抱,然而,還不待紀從驍反應,他瞬間便被人拉到了一邊。然後,紀從驍聽著大高個兒用一種分外委屈的口氣說——


    “說好的現在隻是朋友呢?你還抱他?你都沒跟我說過他長成這樣,我有危機感了!”


    紀從驍默默望了望天。


    大兄弟,如果我記得沒錯擁抱是你們西方的日常禮儀。


    以及,長得帥不是我的錯。


    悉成黎顯然已經熟悉了這一套,哄了兩句,未果,一巴掌在他手臂上重重一拍,大高個兒頓時沒了聲。


    紀從驍有點沒眼看。他收回之前那句話,悉成黎哪裏是沒什麽變化?這變化大了去了。畫風直接從當初的溫文安靜變成現在一言不合就上巴掌……


    悉成黎教訓完大高個兒,轉過身來,又變成紀從驍熟悉的那個連吵架都不會大聲的戲曲專業當家男旦。


    “介紹一下,這是我男朋友,諾德。”


    紀從驍和諾德打了個招呼。對方雖然在悉成黎麵前看著不靠譜,不過正經起來,倒是不錯。


    “我們先去吃飯,然後再回家。”悉成黎接過紀從驍手中的小行李箱,說著接下來的安排,“這段時間工作不多,我正在和同事交接,正好可以陪你好好玩一玩。”


    悉成黎大學畢業後留學北歐,後來幹脆在這邊定居。依舊是劇團內的一大台柱。


    “我訂了酒店。”紀從驍笑了笑,“你也不用刻意招待我,我是來散心的,又不是來旅遊的。”


    “可是……”悉成黎還想說些什麽,被紀從驍三言兩語堵了回去,也隻好同意。於是隻能作為東道主好好招待了一頓後,將人送到了酒店門口,千叮嚀萬囑咐有事一定找他,然後在紀從驍的再三保證下,這才和諾德一起離開。


    紀從驍就這樣在這住下。


    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地方,每天走過不同的街道,進入不同的小店,和不同的行人交談,聽他們講述各種悲歡離合。


    偶爾去碼頭閑坐,或開船出海,看高山覆雪,看日升月落。


    如果不是心中藏著事,這樣的生活倒是愜意。


    ……


    夜幕低垂。


    整個城市亮起燈火。


    紀從驍坐在碼頭邊的長椅上望著逐漸黯淡的天光,暖黃的燈光在他身後亮起,風吹亂了他原本便有些淩亂的頭發。


    他起身,攏了攏大衣,將手中的空紙杯丟進垃圾桶。再順著碼頭邊通明的燈火一路前行,最終迷失在錯綜複雜的小巷內。


    也不著急,索性就近推開一間酒吧的木門。


    酒吧裏人不少,卡座幾乎都被占據,還有不少人隨著樂隊激烈的音樂的而歡呼起舞。


    紀從驍在吧台前坐下,點了一杯龍舌蘭日出。


    調酒師是個年輕漂亮的男人,有著一頭柔軟的金發,像極了他手上那杯日出裏燦爛的顏色。


    雞尾酒送到了紀從驍麵前,調酒師卻沒有離開,反而用那雙灰藍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紀從驍:“我一直覺得,你這樣漂亮的男人不應該點日出,愛爾蘭女妖更適合你。但是我剛剛改變主意了——”


    他俯身在紀從驍耳側深深吸了一口氣,享受般沉吟一聲:


    “雪鬆和大海,當然得配上日出。赤金色的光芒灑向海麵,照亮雪原,長尾鬆鼠在鬆林間奔走,壓得樹梢上積雪簌簌落下——多美啊!”


    “親愛的你的香水真好聞。這杯日出我請你!”


    紀從驍牽了牽唇角,道了一聲謝:“港口邊第三個小巷子拐進去右轉三百米有一家香水店,很不錯,你可以去看一看。”


    那也是他隨意推開的一間小店,卻不料,誤打誤撞找了這種再熟悉不過的味道。


    ……


    夜色漸深,酒吧內有人來,也有人走。紀從驍卻穩坐在吧台邊,看著人來人往,聽調酒師給他講這些客人的八卦。


    他手上的酒換成了一杯幹馬丁尼,空腹喝酒已經讓他的胃有些受不了,他打算喝完這最後一杯就離開。


    琴弦輕撥,節奏感十足的鼓點隨即響起,樂隊又換了首歌。


    紀從驍喝完最後一口酒。


    前奏走完,主唱用低啞的女聲輕唱——


    picture perfect memories


    (如相片美好的回憶)


    scattered all around the floor


    (散亂在地板上)


    reaching for the phone


    (伸手去碰手機)


    cause i cant fight it anymore


    (因為我已經無法再抗拒)


    他站起身,掏出錢包,打算買單。


    and i wonder if i ever cross your mind


    (我想知道我是否會偶爾浮現在你的腦海)


    for me it happens all the time


    (而我卻總是想起你)


    手指一頓。


    said i wouldnt call


    (說過我不會再打給你)


    but i lost all control and i need you now


    (但我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控製如今隻想要你)


    重新在吧台前坐下。


    他找了調酒師,重新要了一杯酒。他知道自己這會兒最應該做的是離開,不要讓這歌聲入耳。但是就如歌詞所唱,他控製不住自己,想要把這首歌聽完。


    音樂聲仍在繼續。


    and i dont know how i can do without


    (不知道離開你我還能做些什麽)


    i just need you now


    (此刻我需要的隻是你)


    ……


    一杯瑪格麗特被送到眼前。


    “你想起了誰?是你們優雅含蓄的東方美人嗎?”調酒師趴在吧台上朝他眨著眼。


    紀從驍沒有回答,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垂著眼,扯了扯領口,他的呼吸已經隨著音樂的節拍淆亂。


    他從沒有想到,在這異國他鄉,會有一首歌,用另外一種直白又坦誠的語言,將他藏在心中連想都不敢想的念頭盡數傾述。


    想念他,想要給他打電話,想知道他是不是會想起自己,想要他像以前一樣,再一次出現在自己麵前,想要他在深夜裏陪伴在身邊……


    “你去找她唄。”調酒師拿起紀從驍放在一側的手機,遞到他的麵前,“告訴她你想她。”


    隻在一個瞬間,便被蠱惑。


    紀從驍接過手機,解鎖,點開通訊錄,輕車熟路翻到一個電話,撥了出去。


    然而,在撥出的一瞬間,他猛地清醒。


    快速切斷通話。


    “你……”調酒師茫然地看著他。


    紀從驍沒有給他詢問的機會,掏出錢包買單後,匆匆離開。


    在他身後,女主唱正在反複重複著那一句——


    i just need you now.


    ……


    盛淮絲毫不知道這在另一個國家隔著好幾個時差的地方所發生的事情。他正坐在客廳,看著屏幕上飆車買醉的青年怔神。


    “大晚上的你不睡覺幹嘛呢?”


    韓略打著哈欠從樓梯上走下來,他找盛淮有事,聊得有點晚了,便索性在這裏住下。


    “你家裏暖氣開得太足,熱得我——”自顧自往冰箱裏摸出一瓶啤酒,他這才往客廳去,不經意瞥向大屏幕,不由笑了聲,“都說紀蟲蟲改邪歸正大半年後仍舊本性難移,這哪跟哪兒啊,分明是跟我拍戲去了,難不成拍到一半還得請個假回來飆個車再走?”


    盛淮沒有說話。他知道這一種說法其實沒錯。隻不過沒有改邪歸正那麽難聽罷了。


    紀從驍往日裏遊戲人間的各種行為,隻不過是因為不想一個人待著,想要追逐熱鬧而已。而這大半年來不怎麽出去玩鬧,全然隻是因為陪著他驅逐寂寞的對象變成了自己。


    小朋友很好滿足,不需要什麽有意思的活動,也不需要怎樣的刻意安排,隻要兩個人待著,即便是在家裏吃著簡單的麵條,看著不怎麽精彩的電視劇,甚至連交談都不需要,他就心滿意足。


    太好哄了。


    電視裏女主播用俏皮的語調將紀從驍突然“墮落”的猜測一一道出,韓略聽到最後一句,一口酒險些噴了出來——


    “情場失意?怎麽可能?!”


    “你怎麽知道不可能呢?”一直不曾開口的盛淮終於轉過眼看著他。


    憑借著對這人的了解,韓略瞬間就覺察到這句話裏的深層含義,驚訝逐漸浮上眸眼,他猶疑地打量著盛淮:“……你不是吧?你把人家給拒絕了?”


    盛淮眼皮一跳,額角一抽:“沒有。”


    不用他開口,小朋友自己先替他作出了決定。


    韓略明顯不信他。


    盛淮被他盯得不大舒服,索性將那天晚上的事和盤托出。


    “你就這麽讓他走了?!”


    “不然我能怎麽辦?”


    “你不是喜歡他嗎?這種情況下難道不應該問清楚原因對症下藥攻克難關將人拿下夫夫雙雙把家還嗎?!”


    “不是——”盛淮一頓,一臉莫名,“我什麽時候喜歡他了?”


    客廳裏安靜了好幾秒,才猛地爆發出一聲——


    “盛淮你豬啊!”


    “……”


    “我的天啊!”韓略對天長嘯,“我頭一回發現我好朋友竟然和我不是一個物種。”


    盛淮:“……不許人身攻擊。”


    韓略對天翻了個白眼:“你為什麽會有你不喜歡他這種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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