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景打電話過來是為了告訴盛淮稍後見麵的地點。


    掛斷電話上車,方才通話時的溫和瞬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間緊鎖的痕跡。


    “老板這是怎麽了?定妝不順利?還是有人惹你生氣了?”李越從後視鏡裏瞧了他一眼。他們之間合作已久,都是熟人,也沒有什麽規矩避諱的。


    盛淮沒好氣看他一眼:“你那是什麽稱呼?”


    李越一臉無辜:“何姐吩咐的。時刻提醒你身為天頌老板的自覺。”


    盛淮微笑:“那你知道不知道老板有開人的權利?”


    李越瞬間往自己嘴上拉了個拉鏈。


    盛淮唇角一彎。思緒又回到剛才琢磨的事情上。


    喬譯說,杜明景算是半個能讓紀從驍聽話的人。


    這和他一貫以為的兩人之間的關係全然不同。


    當初在露台時,他一開始聽見的便是紀從驍的拒絕,緊接著杜明景的表象拆穿,即便是他都有幾分悵然,而紀從驍卻似全然不在意,隻惦念著怎麽將計就計玩遊戲。他一度以為,對於杜明景,小朋友沒有半分感覺,隻不過是追求與被追求的上下屬之間的關係。然而,這和喬譯的說法全然不同。


    在這事上,喬譯沒有欺騙他的必要。而作為紀從驍的好友,他斷然不可能在這件事上出錯。所以,唯一出錯的不是其他,而是自己。


    他忘記了紀從驍原本便是個演技精湛的演員,也低估了紀從驍對杜明景的在意程度。其實不是不在意,不是不喜歡。想起當時聽見那一番剖白時紀從驍藏在身後輕顫的指尖,或許隻是……欲擒故縱的推拒、還沒有想好的猶豫、還是答應之前的小小情趣?


    那麽……知道真相的小朋友該多難過?


    付出了真心,收到的卻是一場欺騙。想要報複回去,卻苦於自己在景寰旗下,什麽都做不了。也隻有強顏歡笑,通過這樣一場無關痛癢的小遊戲,緩解心中鬱結。也難怪……在可以結束的時候卻選擇了繼續。哪裏是唯恐天下不亂?分明隻是不甘心罷了。


    說來也是,那些輕描淡寫的戲弄,怎麽敵得過真心錯付的痛楚?


    “盛哥,到了。”


    車子緩緩停靠在咖啡廳旁。李越翻出口罩墨鏡給他遞過去,盛淮卻沒有接,也沒有下車的意思。


    他今日和杜明景約了這麽一場,全然是因為當日小朋友說不願結束遊戲,他便打算從中調節一番,遂了紀從驍的願。


    然而眼下,如若小朋友當真對杜明景仍抱有不同的感情,那麽這斷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想要淡化一段感情,時間和距離才是最好的良藥。


    當然,也可以選擇快刀斬亂麻——時時刻刻瞧見,一遍又一遍將傷口翻開,等時日久了,疼痛成了習慣,傷疤結痂,那也就無動於衷了。但無疑,這太痛苦。


    即便是隔得遠了,不再見麵。偶爾想起來,仍舊會是痛徹心扉。更不要說這無時無刻的刺激。那該多難受?


    他不舍得小朋友一遍又一遍將重複著那些帶著淋漓鮮血的痛楚。分明還是個小孩兒,本就該被好好嗬護照顧,像他這個年紀的年輕人一般,肆意暢快,無憂無慮。


    可盛淮到底是下了車。


    他無權替紀從驍做決定。這是最基本的尊重。


    ……


    咖啡廳內環境優雅,布置簡約格調,大提琴曲低沉又悠長。


    原本該是盛淮喜歡的地方,然而眼下,他卻沒有半點心思去欣賞,他甚至沒有聽出這曲大提琴曲是誰的傑作。


    他的眼中隻有不遠處朝他招手微笑的杜明景。


    他帶著笑朝人走過去,接近一步,心中厭惡便添上一分。


    將杜明景給他點的咖啡挪到一邊,招呼侍應生換了杯檸檬水,絲毫不給杜明景麵子。隻不過他待人處事慣來得體,即便眼下半個字都沒有解釋,杜明景也自己為他找了合理的借口,還不忘表示兩句關心。


    盛淮壓抑著心下的不滿,帶著完美到無懈可擊的笑容,回應著他的一字一句。


    最後再找了個恰到好處的切入口,佯作不經意提起:“最近怎麽沒有見到從驍?”


    杜明景眉梢一挑,試探道:“進組了,他沒跟你聯係麽?”


    紀從驍和盛淮相交過深,一向是他的心頭大患。生怕一個不慎,他同時追求兩個人的事情便暴露出去。


    雖然明知道盛淮極其尊重他人隱私,絕不會將他的性向這種涉及隱私的事情透露出去,雖然明知道紀從驍並不怎麽信任他人,也絕不會將自己的把柄送到他人手上,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盛淮搖頭,給杜明景吃了一粒定心丸:“最近太忙,沒怎麽聯係。隻不過今天和人聊起了他罷了。”


    這個答案在杜明景聽來尤其順耳,當即便順著這個話題說了下去:“聊了什麽?”


    盛淮喝了一口水,將早已想好的說辭道出:“說他似乎脾氣不錯,很少生氣。即便當初我們的緋聞鬧成那樣,他也不過是看戲一般。”


    雖說這是刻意準備好的說辭,但內容卻沒有分毫虛假。這麽久以來,小朋友一貫都是笑著的,即便沒有,也不過是淺淡出神的模樣。盛淮從沒有見過他生氣,哪怕是知曉杜明景的欺騙、無端被狗仔追車、被葉卓當做杜明景的附屬、亦或者把韓略的意思誤會成對他的看輕與不屑,紀從驍幾乎不曾動怒,坦坦蕩蕩地接受,慢條斯理地反駁,仿佛全部不曾放在心上。


    他一貫鮮活,但在這一方麵卻似缺少了憤怒的神經,從容淡定地一點兒都不像熱血衝動的年輕人。


    盛淮甚至覺得,就連他前些日子揍杜明景的那動作,約莫也不過是條件反射,而不是因為生氣。


    聽見他這一句問,杜明景彎唇笑了笑,喝了一口咖啡答道:“他對這些事並不怎麽在意,就算是沒有經過團隊協商,其他人擅自拿他炒緋聞,蹭熱度,他也是一笑而過。”


    杜明景到底和紀從驍認識這麽多年,對他的了解在某些方麵自然要強過盛淮這短短幾個月。


    “這樣麽?”盛淮點頭,似乎了解了。


    “大概是不在意。雖然他負|麵|新|聞很多,但實際上他是個非常純粹的人,隻對演戲有興趣。而其他的,不放在心上自然不會動怒……”杜明景一頓,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微斂的眉眼裏閃過一絲亮光,不放在心上不會動怒,那生氣到要動手了,這說明什麽?


    他唇角一彎,看向盛淮:“這段時間空閑頗多,聽說j省風光不錯,我們去逛一逛?順便探探班?”


    這是想明白了。


    盛淮笑了笑。


    他拒絕道:“不了,沒幾天我也要進組,你去的話幫我帶個東西給他。”


    雖然給小朋友探班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是,這同樣意味著要和杜明景同行一路。他現在並不是很樂意看見眼前這個人。更何況,他確實時間不夠。


    杜明景問是什麽。


    “前不久弄壞了他的一個小玩意,要是等我進組回來後再賠,那他估計得記恨我好一陣。”盛淮說笑道,翻出手機,給他看了一張照片。


    “他讓你修好的?”杜明景看著照片直搖頭,“果然還是個小孩兒,還惦記著玩具。”


    這話說得坦坦蕩蕩,絲毫不掩飾兩人的親昵。若非盛淮知道其中內情,約莫也隻會覺得是杜明景對小孩兒的關照,如他現在一般。


    杜明景研究著日程,又半真半假玩笑一句:“我得趁著他們剛拍趕緊過去,不然再晚一些,可不大敢去了。”


    盛淮挑眉疑惑看去。


    杜明景笑:“眾所周知,他拍戲時,時間越久越瘋魔。”


    “入戲太深?”盛淮皺眉。


    “或許吧。”杜明景隨口換了話題,“上回約你去溫泉沒時間,今晚看場電影麽?我聽秘書介紹,有一個專門放文藝片的影院,就在附近,你放心,我提前清了場。”


    時間不早,推脫也尋不著合適借口。盛淮尋思片刻,最終點頭應下。


    ……


    不久後,盛淮坐在空蕩蕩的電影院內對著屏幕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轉頭和杜明景探討一番電影這處鏡頭的精妙,主角那裏處理的恰到好處,而杜明景,一邊應和著,一邊在內心深處後悔包場前沒有提前看一看今天放的什麽片子,他扶額瞧向屏幕——


    扮演主角兒子的紀從驍正是十三四歲的年紀,坐在教室裏抓耳撓腮地做著數學題,窗外蟬鳴呱噪,引得他三番兩次往外瞧,最後一摔筆,悄悄摸出教室,順著校園內年歲久遠的古樹往上爬,爬到一半,被找他有事的班主任抓了個正著,一聲嚇,整個人沿著樹幹滾了下來……


    雖然確實可愛,但杜明景也真心實意並不想和盛淮一起看他的演出。他全然不知道該為選片選中盛淮有興趣的而高興,還是該為難得的二人世界莫名其妙被紀從驍插入而難過。


    盛淮卻沒心思顧及他的想法,嘴角翹起的弧度絲毫不曾落下。片子確實精彩,但他也沒有像表現出來的那般瞧得仔細,所有的一切說辭,隻不過是恰好看過這部影片的影評,眼下挑著三兩處來應對杜明景罷了,而他,實際上隻顧著研究小朋友打小就精湛的演技去了。看著鏡頭裏或哭或鬧或跑或笑,將角色情緒表現的淋漓盡致的小朋友,他現在隻想打個電話過去誇上一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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