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其實挺沉默,裴燃放了音樂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什麽語言都顯得貧乏了。


    特別是對於現在的周老板,有些無用。


    周野一直看著前邊兒,偶爾的眼神看向裴燃。眼神裏有點兒什麽說不清,裴燃就覺得周野的神經繃得有點兒緊。


    這種感覺是不明晰的,你得往裏邊兒去看。


    而周老板的這種裏邊兒隻有裴燃探得進去。


    別人都不讓進。


    拐過了東村和觀魚唐,再往紹南路走一段。


    這邊兒的小區裴燃知道,名字就取得很豪氣——九龍公館。


    裏邊兒就九棟大別墅。


    九戶當地數得上名的人家住。


    裴燃覺得之前邵衡說的有點兒誤解,周老板不僅是官二的弟弟,還得是個富二。這兒的房價當時都上了當地熱搜,挺誇張的九戶人家。


    車開進去之前被攔了下來,因為沒車牌,沒法登記。


    等周野把車窗往下拉,露了臉才肯放行。


    裴燃覺得這個安保就挺配得上十二萬五一平的房價,連長久不回家的人都記得住。


    周野下車之前看了眼裴燃,裴燃笑笑,拉了周老板的手說了句再見。


    親吻暫且先打了欠條。


    左右裴燃就在這裏,哪兒也去不了。


    “快結束了給我發個信息。”裴燃笑著說,“我先回家吃早飯。在這兒吃不飽也沒事兒,家裏的小米粥還有得多。”


    挺像送人出門應酬。


    周野笑了下,說了聲好好吃飯。


    裴燃覺得這是最好的關心。


    很多人的一生所求也就是有一個人來告訴你,吃飯要專心。


    回了家之後裴燃其實挺擔心。擔心周野的心情,擔心周野的情緒,最擔心的還是周野的身體。


    剛剛中暑稍微好了點兒,那大房子一看就不怎麽透氣。


    小米粥已經燉得很爛了,入口就可以化開。裴燃給周野留了半碗,又給他弄了一點兒紫菜包飯。


    估計是吃不飽的。裴燃邊弄邊想,這點兒東西也不知道夠不夠周老板吃。


    吃完早飯連著昨天的杯子一塊兒洗了,裴燃沒等周野發過來信息,就開車過去了小區裏邊兒。


    保安這會兒沒問就放行了,畢竟沒車牌的奔馳大g估計短期內就這一輛。


    更別提裴燃長得就挺讓人好記。


    很帥,張揚得不行。


    裴燃把車停在門口,低頭給周老板發信息。


    並不是什麽需要全神貫注的應酬,周野這會兒最需要的就是分散注意力。


    或者說是轉移情緒。


    發的信息挺多挺雜的,大多都是一些隨便想到的話。


    這邊兒花挺好看,這邊兒建築設計得不太行。剛剛路過一個小姑娘穿著gi襯衣,腳上的鞋是western boots的小高跟。鳥飛得低,沒雨都沒什麽精神氣,不如家裏的八哥有脾氣。


    東西吃進去了多少。我有點兒想你。


    其實有點兒樂。


    裴燃回頭看這些信息的時候就有點兒想笑。


    周老板看了不知道會不會開心。


    也沒等多久,過了十來分鍾周野就出來了。


    他爸沒跟出來,畢竟沒有長輩送小輩的道理。周遲跟在後麵看了眼裴燃的車,裴燃把窗戶搖下來說了聲來了。


    沒太熱切,挺平淡。


    這事兒上,周野的態度就是他的態度,畢竟周老板是連接他跟他家人唯一的交流網。


    周野不想他被他們看見,那裴燃就不見。


    “回嗎?”裴燃把窗戶關上了之後問了一句,外邊兒周遲還沒走,站在路邊上看著車,“家裏還有小米粥和紫菜包飯,早上剛做的,現在放保溫爐裏,回去還能吃點兒暖的。”


    周野說了聲好就沒再說話。


    裴燃把音樂的聲音放輕了一點兒,看著周野。


    “想說什麽都行,什麽時候說也行。”裴燃笑著說了一句,“我就在這兒,你什麽時候想說了,我就在這兒。”


    他記得前段時間研究的書上就這麽寫。


    反複的語言暗示能安撫人的情緒。


    “裴燃。”周野叫了聲他的名字,“我有點兒想喝酒。”


    “行啊。”裴燃把車發動了,“家裏有青啤和燒酒,三流裏什麽酒都有。”


    “去三流吧。”周野說,“我給你調杯酒。”


    裴燃沒再說話,跟著調子哼著歌往前開。


    車子離開了九龍公館,向城南西路開。


    今天不算堵,避開了早高峰,開起車挺舒服。有種穩當的感覺,也不會像堵車的時候那樣一頓一下的開。


    到了之後裴燃把車停在街口的停車場,下車之前向周老板索要了一個親吻。


    這個吻是之前打了欠條的,這會兒得討回來。


    裴燃一向是有借有還。


    周老板的嘴唇有點兒涼。


    出來的時候裴燃就注意到他的嘴唇沒什麽血色。


    看著挺像剛獻完血的人,不像剛吃完飯的人。


    “別怕。”裴燃說,額頭抵著周老板的的手背,又重複了一遍,“你燃哥在,別怕。”


    “好。”過了一會兒,周野才說了句,“不怕。”


    “真沒事兒?”裴燃笑了笑。


    “沒事兒。”周野說,“沒大事兒。”


    進了三流,這會兒還早,方祈還沒站在吧台裏邊兒給他們倒涼水。


    裏邊兒沒一人,這會兒連保潔的都還沒來。


    裏邊兒挺亂,但亂得挺有條理,屬於同一個風格類型的亂。


    有些地方會拿這種地兒當專門的拍攝場地,但裴燃不太喜歡。


    一種地方已經有它的魂在裏邊兒,多的個人理解加進去隻會覺得庸。


    沒原來那股勁兒。


    周野走進了吧台,裴燃坐在外邊兒的花瓶邊,看著經常換的玫瑰,琢磨著什麽時候該給周老板再送一朵月季花開。


    不然心意都謝了,那不行,謝這字兒就不能是談戀愛的人嘴裏說出來。


    裏邊兒這會兒沒音樂,很靜,就吧台開了一小盞燈。


    是周野開的,開的時候沒看牆壁。


    挺順手的動作,看著特漂亮。


    其實有點兒像閉眼誇,周老板怎麽樣在裴燃眼裏都漂亮。


    拿了酒杯和酒嘴,邊上製冰機也已經投入運作。


    裴燃看著周野調酒的動作,生澀又熟練,手肘線條漂亮得不像話。


    動作是很嫻熟的,但調的這杯酒可以看出沒怎麽調過。


    看著不像平常會點的酒,裴燃基本已經能根據調酒的動作看出調的是哪杯酒。


    但這杯沒認出來。


    可能是特製酒。


    裴燃沒說話,就這麽看著。


    看得挺安靜,能聽見心跳如鼓噪音。


    周野是很容易讓人心動的人,各方麵都是。對於裴燃而言,他偶爾的脆弱與一直以來的成熟同樣讓人喜歡得不行。


    裴燃知道有些事兒他快要知道,但他更傾向於周野告訴他的時候是毫無壓力的。


    是他樂意而不是他必須。


    “其實覺得有壓力,不說也沒事。”裴燃把手搭在台麵上敲了兩下,“當然不是勸你不說,我覺著這事兒還是得說出來才能真正放開。”


    周野笑了笑,笑得還挺甜。


    像碳酸飲噴頭裏邊兒的酒水。


    “說認真的,周老板。”裴燃樂了一下,“在我這兒美人計不適用,裴燃特冷漠一男的。”


    “沒。”周野說,“挺暖的。”


    之後就沒再說,裴燃看著周野把量杯裏的基調酒分層倒進酒杯裏。


    挺漂亮的顏色。


    總共分了四層。


    “這杯酒是我媽配的。”周野把多的冰塊撥進水槽裏,把酒杯放在台麵上,“一盎司的咖啡酒,三分之一盎司的可可甜酒再加上礦泉水和威士忌,最上麵放薄荷葉。”


    “這個配方是我哥告訴我的,我媽給它取名叫遲祈。”


    裴燃沒說話。


    他在聽,但他不隻是一個聽眾。


    他是周野從前與以後的參與者和執行人。


    這點兒他知道,也珍惜。


    “我哥是我爸媽三十四歲才有的兒子,那個年代已經算很晚,家裏也催得急。”周野沒看裴燃,也沒看那杯酒,眼神有點兒沒有著落,“所以他被叫做遲來的寶貝。但我不是。”


    後邊兒的話其實不長,意思也挺簡單。


    周野的出生算是意外,他媽在懷他的時候調了這杯酒,意思是這個孩子是她遲來的祈盼。他媽本來就是高齡產婦,生他的時候又遇上難產,當時的醫療水平不高,剖腹產後的感染讓他媽在生下他的第二天就去世了。


    所以遲來的祈盼變成了隨處瘋長的野草。


    它隨風飛了三十五年,逐漸燃了火花。


    然後看見了光。


    方祈的領養和取名其實是另一方麵的報複,雖然罪責從來不在周野這兒。


    裴燃沒多說什麽,這個時候說什麽都顯得疲軟無用。


    他喝了一口酒,把杯子往水槽裏一放。


    酒杯裏的液體順著水流往下滑。


    “水一衝就幹淨了。”裴燃親了親周野的嘴唇,留了點兒溫度在上邊兒,沒再那麽冷,“燃哥在,不會走,你別怕。”


    周野沒再說話,背後還有些事兒他沒再說。


    不是不願意跟裴燃講,而是有些過去他沒必要知道。


    就像野草底下陰暗的藤蔓,它背著人煙在泥地裏長得忙亂,像是一場陰暗地裏的狂歡。


    這些東西太見不得光。


    而裴燃就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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