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裴燃刷牙洗臉後很快做了幾個塑形動作。


    起得有點兒晚了,全套的運動來不及做。


    穿了衣服出門,等電梯的時候低頭給周野發了句早,裴燃看了眼之前的聊天記錄,給周老板發了一個表情包。


    一個簡筆的小肥手,伸了根手指。


    可可愛愛。


    像周老板。


    發完以後裴燃心情挺好,招手打車去了攝影師那兒,攝影師叫林澤,剛二十五,拍了快十年照。


    車走到一半,林澤打了個電話過來。


    “快了。”裴燃笑了笑,“在常樂這邊了,再十來分鍾吧。”


    “行。”林澤說,嗓音聽著挺溫和,“來了就先出去吃點兒,然後去工作室弄造型。”


    “吃什麽?”裴燃問了一句。林澤這兩年風頭挺勁,拿了不少獎,但這人就扣得不行,也不知道哪兒的毛病。


    “我家樓下隔壁。”林澤笑著說,“沙縣。”


    “邊兒去。”裴燃樂了,但他也不挑,那家沙縣他知道,味道真挺好,“那我快到了給你發個信息,我就不上去。”


    還一條街的時候裴燃給了個信息,付錢下車了之後關了車門,抬眼一看就是林澤。


    穿得挺舊,一身洗得發白的衣服。


    林澤本來靠欄杆廣告牌上,看見裴燃笑了笑,直起身走過來。


    人一走開就露出被遮了的廣告條兒,八棟七單元412家丟了狗和不孕不育特效藥。


    看著挺花裏胡哨。


    裴燃跟著他進了沙縣,林澤這人不愛開玩笑,說了沙縣就沙縣,進門跟擋板後邊兒的老板娘笑著說了聲王姨好。


    老板娘這會兒忙得不行,隨手招呼了一下讓他們去了空座兒裏。


    “剛已經點好了。”林澤看見裴燃的眼神,解釋了一下,“老板娘跟我熟,微信一句話的事兒。”


    “成。”裴燃笑笑,“關係戶。”


    “對。”林澤點點頭,“關係戶。”


    吃完了林澤買了兩瓶水,隨手遞給裴燃一瓶。


    “我上去拿鏡頭。”林澤說,“你一起上去還是待這兒等我?”


    “多久?”裴燃問,拿鏡頭這事兒挺麻煩,有時候三分鍾就行,有時候大半個小時都打不住。


    “五分鍾。”林澤想了會兒說,“左右兩分鍾。”


    “我在這兒等你。”裴燃說,“今天效率點,我狀態挺行。”


    “看出來了。”林澤說著往樓上走,話沒說完整。


    過了十來秒,裴燃手機上收到了一條信息,是林澤。


    ——仄平:天寒地凍的,眼裏春意收收,不應景。


    裴燃笑了笑,沒回。


    他走到林澤剛靠過的欄杆邊上,看著上邊兒的廣告,開始背修理工的電話。


    喜歡這玩意兒就壓根兒藏不住。


    況且燃哥樂意。


    四分鍾左右,林澤下樓了,背著一個很大的包,前邊兒還挎了個隨行包。


    “走吧。”林澤剛剛已經打好了車,“工作室那邊在催了。”


    裴燃嗯了聲,沒說別的。


    到了工作室直接去化妝,這次的妝感偏向自然,甚至還要把裴燃的皮膚弄得看起來粗糙一些。


    這是工作,裴燃被擺弄得挺自然。


    上粉裹型定妝,最後出來的效果挺好,看著很舒服,沒那麽淩厲。


    裴燃的長相其實挺有攻擊性,看著就張狂得不行。


    被造型師拉走之前,裴燃給自己拍了張照。早上的信息周野已經回了,很簡單的一條。


    四點會在店裏。


    再加了句早。


    裴燃看著這條笑了笑,截屏了之後把這兩句單□□出來放相冊裏。


    “在野”的第四張照,周老板的早安問好。


    弄完整體造型之後就跟著林澤去了場地拍照,這次的拍攝主題大體是兩個,片段和光。


    對攝影師的要求很高。


    裴燃本來以為會在某個搭設好了的地方拍,結果就他倆人在隨處逛,順著街走,偶爾串幾個小巷。


    說要拍光,沒打光,挺荒唐。


    裴燃站在一家私人院裏,經了戶主的同意叼了根紅雙喜。


    院子挺舊,算是十來年前的建築。牆上斑駁得厲害,牆沿種了很多綠植,都不是現在流行的款式。


    上邊兒一條紅色的帶子,都是磚瓦堆著。


    裴燃就站在院子的小徑後邊兒,煙頭冒著火星的那個點兒被林澤拍了下來。


    下午三點來的光線打在煙頭的紅點兒,裴燃半張臉藏在擋板的陰影裏,看得見。


    拍完這張,林澤看著挺滿意,裴燃覺得還少點感覺。


    這有點兒逆,不是他覺得合適的風格。


    光有了,片段丟了,照片裏分不清時間的交界。


    拍完一組之後裴燃跟林澤說了自己的想法,林澤琢磨了一下,幹脆把鏡頭收了,從包裏拿了個筆記本出來一通亂劃。


    “得都丟。”林澤嘴裏叼著筆蓋,“就兩條能留。”


    “時間不趕。”裴燃拿了手機出來刷朋友圈,笑了笑,“有時候東西越熬越爛,但有時候得琢磨,得區分著來。”


    “晚點兒再拍。”林澤偏過頭看著他,“你跟我一道兒想,別玩。”


    裴燃笑著收了手機,剛剛他給方祈的朋友圈點了個讚,今晚說有人包場,光場地費給三十萬。


    “行唄。”裴燃湊了過去看,“這條我覺得能留,稍微改改還能用。”


    “想想先。”林澤看了看他指的那條,沒直接說明白,“這事兒急不來。”


    一直到七點才把一些地點敲定,林澤看了看時間,跟裴燃說先去吃飯。


    裴燃說行,吃飯的時候跟周野說了句可能得很晚。


    他有經驗,通常遇到林澤這麽個情況,又沒約定過具體拍攝時長,沒個四五個小時拍不下來。


    得耗著等。


    吃完了飯去了屯街,這塊兒基本人挺多。裴燃晚飯沒多吃,怕影響狀態,而且化妝師沒跟。


    裴燃靠在紅色的燈籠牆上,這會兒能看見小巷縫隙裏黑沉的天。


    林澤看了一會兒覺得不太行,跟裴燃說了句挪一下頭。


    這話聽著挺不那麽回事兒。裴燃笑了笑,重新恢複狀態,轉了轉視線的角度,隨意地看。


    抓拍了三十來張,林澤看了看,刪了其中二十多張。


    剩下的他回去仔細對比著看。


    拍完這套又去了鍾鼓樓和泄玉台,這兩邊兒都是挺鬧的街,來來往往都是人,他倆也招人看。


    路中間是老房子,有家開了二十年,收費一直兩塊的理發店。


    林澤付了老伯五塊,進門把白色的布裹裴燃身上,裴燃的寸頭在理發店裏挺突出,地上還有沒有掃的頭發。


    “裴燃。”林澤喊了他一聲,裴燃最後看了眼亮著的手機屏,聽著聲兒偏過頭看。


    那一刻的眼神被抓拍了下來。


    裴燃看人的眼神是很有感覺的,特別是在老店昏暗的燈下邊。一點兒黃暈的光照在他的側臉,眼裏的東西透著光線和歲月潛入了黑夜。


    出門以後順著街走,這會兒挺冷的,林澤買了個帽子扣裴燃頭上,裴燃往下扯了扯帽簷。


    這幾個地方跑下來已經過了快四個小時,裴燃跟林澤坐在邊上的石階上靠著欄杆。


    “還差點感覺。”林澤說,“不是這幾張不行,是這組差了一點兒。”


    裴燃沒說話,拿了根煙遞給林澤。


    白色的霧飄上了夜,裴燃把煙熄了以後扔進了垃圾桶裏。他看了看林澤,他正在看舊照片找感覺,舊照片存在手機相冊。


    “再走走吧。”裴燃把手機塞回兜裏,周野在理發店的時候給他發了句沒事,我在。


    最後一張照片是淩晨十二點的紅綠燈前麵。


    裴燃站在夜半和紅綠之間。


    他微微抬頭,眼睛在帽簷的遮擋下看不清楚,後邊兒的車流拉成了影子攢成的線,車輛的遠光燈照在他的身上。


    林澤在他走動的瞬間按下了快門,拍攝的時間在停住的四十五秒裏麵。


    最後的照片裏,裴燃一身簡單的衣服,帽子遮住的眼神像是能撞入鏡頭,他的身體線條很流暢,隨意裏麵有點頹然。


    他像是每一個城市裏的匆匆過客,年輕的生命消融在千篇一律的光裏。他是照片的中心和主角,旁觀者卻什麽也看不清。


    結束拍攝後裴燃跟林澤笑著告了別,拍攝時間比他想的要長得多,但他什麽也沒說。


    這是裴燃很久沒體會到的舒服。


    拍攝的時候能感覺到活著的衝動,片段在光裏湧動。


    裴燃回工作室換了衣服,妝來不及卸,在更衣室裏就叫了車。走到路口正好有輛出租過來,這個點的出租起步價就在十五,裴燃沒多想,打了手勢,同時取消了手機上的預訂,付了三塊錢。


    上車之後裴燃看了眼方祈的朋友圈,照片還在更新,今天包場的客人應該真挺有錢,隨便出鏡的酒都能叫得出名兒。


    照片裏還有周野,雖然隻是偶爾的幾個側臉。


    最新一條是三分鍾之前,周老板還在吧台裏邊兒。


    裴燃說不清心裏的感覺,急切也說不上,就挺想快點見周野——從四點等到了這個點兒,就算不是等自己,裴燃也覺得這人真的太可愛,他真的太喜歡。


    到了門口直接推門進,周野看見他的眼神裴燃形容不來。


    特好看。


    壓著開心的情緒有點兒純得近乎爛漫了。


    “來晚了。”裴燃沒找理由,走過去對周野笑了笑,“等了這麽久真挺對不住。”


    “沒什麽。”周野看著他說,“我隻是在想,以前你等我的時候是不是跟我剛剛一樣,怕你不來。”


    裴燃想起了早上林澤發的信息,心裏說了句仄平真能扯淡。


    看過他周老板這眼神,誰能壓著不春暖再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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