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裏站著做什麽?”


    陳景煥從房間裏走出來,剛好撞上打算溜掉的易澄,他沒有後退,而是保持著兩個人很近的距離,居高臨下,看著易澄。


    男孩垂著頭站在陳景煥的麵前,白色的頭發柔軟的仿佛是一團雲,觸手可及的那種。陳景煥在腦子裏剛想著易澄頭發綿軟的觸感,手上就先一步有了動作。


    很暖,被男人的手掌輕輕撫在頭頂的感覺很暖。


    易澄忍住想要鑽到男人懷裏的衝動,正經問道:“……你不打算再畫畫了嗎?”


    陳景煥的神色在易澄問出口的一刻有了變化,他抽回自己放在易澄頭發上的手,輕聲問道:“你聽到了?”雖然是問句,但是話語裏麵卻沒有絲毫疑問的語氣。


    “進來書房,我打算跟你聊聊。”陳景煥非常自然地拽住了易澄的手腕,將他往自己的身邊帶。


    在他觸及到男孩跳動脈搏的一刻,心中最後一道防線潰不成軍。原來,這麽久他構想出神與信徒的傳說也不過是一紙荒唐,現在沒了男孩帶給他的靈感,他卻仍舊為他心動,不能容忍男孩逃離他的世界……是愛嗎?


    想要完全掌控著他的一切,想看他因為自己情動,直到蒼白的雙頰變成緋紅,直到他漂亮的眼睛裏為了他一個人蓄滿了淚……


    陳景煥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又開始向著奇怪的方向飛出去,煩躁地扯了扯頭發,拽著易澄加快了腳底下的步伐。


    易澄張了張嘴巴,最終還是沒有說話。他想,正好,他也要和陳景煥好好聊一聊最近發生的事情。或許是兩個人關係猶如坐了火箭一樣的突飛猛進,易澄竟然在短短幾天之內,讓他那顆躁動不安的心冷靜下來。他知道,他和陳景煥之間這種扭曲的關係已經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迎接他的,要麽是好,要麽是散。


    易澄很少來陳景煥的書房,大多數時間裏,這間房都是陳景煥用來處理公務用的。作為設計師的房間,雖然隻是個處理冰冷數字用的書房,家具還都是頗具藝術感的設計。寬敞明亮的落地玻璃窗,外麵是一個小陽台,上麵擺放了一些盆栽,小棵的黑鬆正在外麵長得蔥鬱,陽光照射下鍍著一層金邊。


    陳景煥毫不留情地拉上了薄紗窗簾,然後將易澄按到了一旁遠離窗戶的椅子上。


    男孩不安地蹭動了幾下。


    易澄不喜歡真皮椅子貼著皮膚的感覺,那是一種皮革特有的冰涼觸感,會讓他聯想到金屬做的籠子,和皮革一樣,都給人一種拘謹的感覺。可是,陳景煥想要說什麽,這麽正式,還要特意將他帶到書房來呢?


    陳景煥在桌子的對麵落座,兩個人中間隔著一張桌麵的距離,易澄注意到,不知道什麽時候,這裏換上了一支紅玫瑰插在玻璃瓶裏,露出它下方纖細的莖。


    “我考慮過你之前的話。”陳景煥忽然出聲。


    易澄反而是疑惑起來,他說的什麽話?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呆滯,也被陳景煥捕捉到:“你說,你想做我的愛人。”


    “不……”易澄下意識搖頭,他已經被陳景煥拒絕太多遍了,每次被拒絕,迎接他的都是男人莫名的怒火,拒絕已經成了下意識的選擇。


    但在他能把話說完之前,陳景煥已經站起來,傾身對著易澄吻了下去。


    兩個人中間隔著一張桌子,陳景煥隻能將手撐在桌麵上來保持平衡,他沒有束住易澄的任何動作,如果男孩不願意的話,隻要稍微往後仰一仰身子就能躲開。


    但易澄沒有……


    這不是陳景煥第一次吻他,但卻是第一次將隱藏在心底的欲望毫無保留地展現在易澄麵前。他抓在桌子上的關節發白,吻得凶狠,說是調情不太符合,更準確的說,陳景煥的吻就像是一場獵殺。


    他咬在易澄的下唇上,直到聽到男孩發出一聲輕哼,嚐到一點鐵鏽味,他才總算鬆了口。男孩睜著一雙迷茫的眼睛看著他,嘴唇因為親吻過度而變得有些紅腫,上麵蹭著一層水光,被咬到的地方滲出了一點血珠。


    陳景煥用大拇指擦過易澄的嘴唇,看著那抹紅色在嘴角劃出一道直線。


    他想這麽做很久了……


    本能衝動的本身一定是愛欲和毀滅性的混合。*這句話放在這種情況下倒是貼切,陳景煥不無自嘲的想,他從懂事起就在試圖逃避的所謂“人性”,最終還是成為了他思想的主導。


    “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易澄在愣神的時候,聽到陳景煥這樣說。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男人是在用平淡的語氣陳述著這樣一句話,卻莫名讓他覺得鼻頭一酸。他知道陳景煥在說什麽,他是在說他的藝術,他在說他內心深處的那個神秘殿堂。


    從來沒有人踏足過藝術家的內心世界,就算是易澄和他朝夕相處,也一樣。


    “沒有我之前,你一定也是一名出色的設計師。”易澄安靜開了口,他總算明白陳景煥為什麽一定要和他在書房裏麵談論這件事,隻有兩個人保持著相對的距離,氣氛才能稍顯冷靜,“對不起……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如果我離開你……你是不是就能再接著設計出漂亮的作品了?”


    易澄對著男人露出了一個笑容,沒有任何雜質摻雜其中,一雙眼睛明亮的好像森林裏的小鹿……陳景煥愣住了。


    他想要說的一切都卡在了嗓子裏,他本來想說,那以後就依你的,再也沒有那些雜七雜八的人物,隻有我們兩個人,我們兩個人廝守到生命盡頭的一天,這將會是他留給這個並不怎麽完美的世界,最後一件理想主義的作品。


    但是他在易澄這種緩慢而堅定的眼神中,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無法再將易澄看做是他的木偶或者玩具娃娃,自從他走出玻璃櫥櫃的一刻,陳景煥一直以來自我催眠出的臆想就已經破滅,他終於意識到,為什麽每次用強製手段壓製住易澄的時候,他的心裏並沒有多少快意,他會跟著男孩一起疼痛,因為……因為他愛他。


    麵前的男孩還在繼續沒有說完的話:“我累了,陳景煥。雖然我還……”雖然我還喜歡你,但是一直堅持下來,實在很辛苦。


    就算是一塊柔軟無骨的海綿,不停地戳弄它,早晚有一天它也會變得幹癟,最終走向破碎。這個時候的海綿,還是會努力汲取周遭的清水,但是,不管它再怎麽努力,壞掉了就是壞掉了,很難再去像原先一樣熱烈地汲取,它已然不再飽滿。


    “時間可以帶走很多東西,有一天,你會忘了我這個不怎麽聽話的小孩,然後重新執起筆來,畫出一顆嶄新的星星。”


    隻是那顆星星不再是我。


    他沒有再說下去,隻是安靜地看著陳景煥,仿佛剛剛開口說話的人也不是他一樣。他在等待著陳景煥的暴怒,不知道這次又是什麽手段……不管是什麽手段,他都無法反抗,隻能用沉默來表達自己內心的憤慨。


    他等了很久,久到他都聽到窗外的樹上,鳥雀落下嘰嘰叫了又走,鍾表猶如永不停歇的巨大齒輪,不為任何人停留。


    預想之中的暴怒並沒有到來——他被男人驀地從背後抱進了懷裏。


    有什麽溫熱的東西潤濕了他的頸窩……那個他心目裏無所不能的男人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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