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盞從監獄出來時,天已經陰了,烏雲黑壓壓地逼近大地,空氣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


    顧棲川在外麵等了半個小時才等到他出來,他走上前自然地挽過陸盞的胳膊,關心道:“伯父怎麽說?”


    陸盞遲鈍地回過頭看了一眼監獄的大門,聲音又輕又啞:“無案可翻。”


    “……”


    最糟糕地猜測成了真,顧棲川怕引起陸盞傷心,一時不敢深問。


    雨眼看著就要潑下來了,他牽著陸盞要往車裏走,摸上他的手心才發現溫度有些高。


    再一看,陸盞兩頰又開始泛起病態的紅暈了——這種狀況也隻在手術後那幾天出現過。


    “是不是發燒…?”


    話音未落,陸盞一個踉蹌就要麵朝下地摔下去,顧棲川眼疾手快地撈過他的腰和肩膀,及時抱住了。


    暴雨臨城前,陸盞被送到了醫院。


    與雨天驟然下降的氣溫相反的是陸盞的體溫。


    李醫生給病人用了藥,而後問顧棲川是怎麽回事,陸盞前幾天來複診時身體狀況十分穩定,突然病倒,肯定是遭受了外傷或精神打擊,看樣子隻能是後者。


    顧棲川不清楚監獄裏的談話細節,卻知道“無案可翻”這四個字的意思——陸衛國不是冤枉的,那陸盞為了證明父親清白所犧牲掉的五年就隻是個笑話。


    “他最親近最信任的親人欺騙了他。”


    顧先生最終給了李醫生這樣一個答案。


    陸盞住院的這一夜,外頭的暴雨沒有停過,到了後半夜,大風抓著樹木的枝葉瘋狂撞擊玻璃窗,淩晨的病房格外吵鬧。


    陸盞不被打擾,安靜昏睡著,顧棲川卻絲毫困意也無,他起身調了調點滴的速率,而後坐回床邊,靜靜凝視著陸盞的睡顏,手探過他的額頭,確認體溫沒有再躥高後,又伸出食指,劃過他挺俏的鼻梁,最後在鼻尖上點了點。


    在做筆友的八年裏,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小燈的模樣。


    在那些溫暖的文字背後藏著的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見到陸盞前,顧棲川有過無數幻想。


    在英國治療時,他曾按照心理醫生的建議將信件的內容分享了一部分出來,裏麵的內容拚拚湊湊,居然可以擬化出各類生活場景。


    這些內容被交到了一位專業演員手中,對方在熟讀了這本特殊的“劇本”後,模擬出了小燈的性格。


    比起麵對一位醫生,那個模擬了小燈性格的演員讓顧棲川更有傾訴欲望。


    在斷掉聯係的那五年裏,他靠著小燈的影子治好了心理上的頑疾,那位演員拿到了不菲的“演出治療費”。


    他以為真正的小燈也該有“劇本”裏那樣生生不息的朝氣,真正闖進他的生命時,才愕然發現,那個生生不息的小燈已經被扼殺得徹底。


    現在在他身邊的陸盞,脆弱到不堪一擊。


    顧棲川根本不知道要怎麽保護好他。


    暴雨在太陽出來時才停息,陸盞醒來時,窗戶上的雨水還沒有幹。


    他看到頂著黑眼圈的顧先生,問是不是一夜沒睡。


    顧棲川避而不答,隻顧著關心他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李醫生進來給陸盞做了檢查,體溫雖然降了,但還在低燒,恐怕要在醫院多待幾天。


    顧棲川摸著陸盞的後腦勺,道:“陸工這一周就休息吧,我準假了。”


    陸盞看著他,微微笑了笑,無奈地答:“好。”


    等李醫生出去了,顧棲川才輕聲問:“小燈願意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嗎?”


    他委婉地把話題往陸衛國身上引,語氣都是連商量帶哄的,生怕讓陸盞感到壓迫。


    陸盞見這樣他小心翼翼,抬手覆上顧棲川的手背,沙啞地開口:“我爸爸…確實做了那些事情,他不無辜,不管是一審的死刑還是二審的無期,都不算冤枉他。”


    “棲川,你不用再為陸家這個案子費心神了,陸家沒有冤案,我被業內針對也是該受的懲罰…”


    “別胡說!”顧棲川打斷了陸盞貶低自己的言論,道:“陸伯父做錯了事,他承擔他該承擔的後果,你是無辜的,沒有人能因此戳你的脊梁骨。”


    他抱住陸盞:“我不許你這樣想。”


    陸盞的眼淚在眼眶裏飛速打轉,沒盛住就掉下一顆,砸下來燙了顧棲川的肩膀。


    “我…我根本不能相信從小教我待人以善的父親會做出這種事情…”陸盞哽咽地:“那六條人命,是陸家欠下的血債,一輩子都還不清了,還不清…”


    顧棲川心疼地撫摸著他的後背:“這個血債不是你欠的,不許你往身上攬,陸家就算真的要贖罪,你父親的無期,當年的賠款…再加上你這五年,已經夠了,小燈,你已經承受得夠多了!”


    “再者,陸伯父也算不上主謀。當年賄賂他的人還逍遙法外,要為這場血債負全責的應該是他才對。”


    陸盞摟著顧棲川的手掌慢慢握成了拳,他艱難地收住眼淚:“找到當年的主謀,讓他受到應有的製裁,陸家的債才能贖清…”


    顧棲川聽出他話裏的堅定,連忙鬆開懷抱,看著陸盞的淚眼問:“陸伯父是不是跟你說什麽了?”


    “…沒…沒有。”


    陸盞原想隱瞞,他對厲家並不了解,隻知道一個厲俊,五年前,厲俊就能動用勢力雪藏人氣極高的秦灼,那場車禍的主謀也是他,可即使撞傷了人,厲俊這幾年依然順風順水,足可見其所依靠的厲氏家族有多強大。


    陸盞不想讓顧棲川多出這樣一個勁敵。


    然而他說謊的技巧實在拙劣,就在聲音停頓的那兩下,顧棲川就能斷定陸盞有事瞞著自己。


    “你一定知道了什麽,卻不想跟我說。”顧先生當麵揭穿了陸盞的心思:“當年這件案子十分轟動,媒體高度關注,幕後主謀卻始終沒被揪出來。”


    “法庭上,法官曾詢問陸伯父賄賂者是誰,陸伯父一個字都不敢透露,其實隻要招認,一審也許就可以免除死刑,你爸爸寧願死也不敢說出主謀,一定是對方拿你威脅了他,可見這個賄賂者勢力極大。”


    “你這樣猶豫不決,一定是在擔心我受連累,想要自己一個人扛。”


    “能讓我受到牽連,想必對方的勢力能與顧易分庭抗禮。國內能勉強和顧氏對抗的家族,其實並不多。”


    陸盞覺得顧棲川的眼睛要把自己看穿了。


    他聽到顧先生冷不丁地問:“是厲氏嗎?”


    “不是!”


    “否定得這麽慌亂。”顧棲川抬手用大拇指揩掉小燈眼角的淚花:


    “看來就是了。”


    ——


    郊外的金諾高爾夫球場上。


    一位女士從剛剛停穩的車上下來,在亮明身份後被允許進入球場,細高跟踩在草坪上,由緩至急地朝發球台走去。


    她停在一位身形挺拔正在握杆的男人身邊,周邊除了球童外沒有其他人,女秘書直接道:


    “雲端的數據庫被黑客入侵,原定本周飛澳洲的張山失聯了,我們現在無法聯係到他。”


    女人的語氣溢滿擔憂:“厲總,在查這件事的人,是顧棲川。”


    厲霄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他微微轉頭,看向女秘書,帽簷下是一雙年輕又盛氣逼人的眉眼,他頗有些費解:“顧棲川為什麽要查這件事?”


    女秘書將手中的資料翻了頁,答:“似乎是因為陸衛國的兒子陸盞,他們正在交往。陸盞這周二早上還去探監了。”


    厲霄眺望了一下寬闊的球場,微微皺眉:“二少爺呢?”


    “還在劇組拍戲。”


    “他倒是玩得挺開心,一堆爛攤子丟給我。”厲霄重新握杆,發球的力道比平時重了兩倍,原本能一杆入洞的球直接落入了水障礙中。


    “把二少爺拎回來。”


    女秘書為難道:“二少爺被顧易的合約綁著,不是說回來就能回來的,需要請假。”


    她沒敢明說,厲家二少爺這個假,可能還需要顧棲川準。


    “……”


    厲霄將球杆遞給球童,與秘書道:“把手機給我。”


    秘書連忙將厲總的私人手機遞過去。


    厲霄打了一通越洋電話。


    撥通後等了許久,對麵才接起來。


    英國現在是淩晨3點。


    接電話的人聲音滿是疲倦,顯然是從睡夢中被吵醒的。


    “…哪位?不好意思…我現在不在服務時間…”


    “洛邇,是我。”


    男孩瞬間清醒:“…厲霄?!”


    “你回國吧。”厲霄平淡地:“想你了。”


    作者有話說:


    副cp登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彼之蜜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風露沁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風露沁酒並收藏彼之蜜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