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灼的火燃遍漫山遍野,到現在都沒有熄滅,四麵火海淩雲,祝淮順著一路的痕跡尋去,內心慌亂不止。


    吹在臉上的風也是熱的,還帶著淡淡的血腥味,祝淮麵上不顯,步伐卻更快更急。


    繚亂的火星在卷上他衣角的片刻,就會被冰冷的靈氣吞滅。


    他穿過一片焦黑的荊棘林,看見前方有一灘血,心髒頓時漏了一拍。


    靈識蔓延出去,四處仍舊沒有謝赦的蹤跡,想來是受了傷後又去了別的地方。


    看著那血跡,祝淮的心如被針紮,泛著細細密密地疼。


    他頭一次如此慌張。如果謝赦出了什麽事情,他一定不會原諒自己。


    找遍了所有地方,連靈識都覓不到謝赦究竟在何處,火海之中,唯獨他一個人四處奔忙。


    到底在哪,到底在哪?


    祝淮握緊手裏的鎖冰鈴,死死皺著眉。


    正當祝淮頹然之際,惡宴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本尊知道他在哪兒。”


    祝淮激動道:“真的麽,他在哪?”


    他對惡宴的能力深信不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把綠石頭拿出來,迫切道:“我徒弟沒事兒吧?”


    惡宴:“本尊能感應到他在哪,至於他現在怎麽樣了本尊哪知道,反正沒死。”


    沒死就很好了,再重的傷,反正有容尊在,應當也不會有大礙。


    惡宴:“往前三步,左轉,再走五步。就是這兒了。”


    祝淮看著空空如也的土地:“你逗我呢??”


    “就在這兒,本尊豈會騙你?他很聰明,知道啟用空間陣法藏身進去,否則焰翼獸一定會把他撕成碎片。”


    空間陣法是一種靠畫陣臨時建立起來的空間,與化神期的幻境有異曲同工之妙,但有時間限製,且不可挪移。


    雖比不上幻境,但作用也非常之大,所以難度極高,也並不是人人都能學會。


    難怪用靈識也找不到謝赦,這種空間陣法獨立於現世之外,很難用靈識探測到。


    祝淮知道破陣之法,召出亂雪,捏了個訣,便直刺入地。


    一聲如玉盤碎裂的聲音之後,眼前白光一閃,祝淮微微眯起眼,看見了躺在地上的謝赦。


    在謝赦出現的瞬間,八方妖火席卷而來,洶湧的火舌如扭送的龍頭,熱浪滾滾。祝淮抬手一擋,一道銀色屏障將之阻隔在外。


    祝淮趕緊走前去,謝赦已陷入昏迷。


    謝赦穿著黑衣,無法明顯看到身上的血跡,背後的衣物被撕扯開,露出大片猙獰的傷口,是被火灼傷的痕跡,還在不斷地往外冒血。


    他的臉色泛著失血的慘白,嘴唇也白著,汗濕的發貼在額前頰邊,鴉羽般濃密的睫毛覆在眼下,微微顫動,仍然美得觸目驚心。


    祝淮擦去他唇角的血跡,握住他的手,用靈識內視他的身體狀況。


    謝赦傷得不輕,但比他想象的要好一點,祝淮鬆了口氣,先給他輸送靈力。


    直到他的呼吸終於慢慢平穩,祝淮心裏懸著的石頭也終於放下。


    沒事了,赦兒不會有事了。


    祝淮說不出的輕鬆,鬆開謝赦的手時才發現手心已經有了微微的汗意。


    衣服被撕成這樣不能穿了,祝淮思慮再三,打算給他換一身衣服。


    剝去層層外衫與裏衫,看見謝赦身體時,祝淮深吸了一口涼氣。


    謝赦的身上,居然密密麻麻遍布著傷痕。


    有些已經好了,留下了深深淺淺的疤痕,有些卻還結著痂,因為劇烈的戰鬥再次崩裂,滲出鮮血,還有剛剛添上的新傷,覆蓋在舊傷上,令人不忍直視。


    渾身上下,竟是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


    祝淮的瞳孔顫了顫,那一瞬間,心痛得無以複加。


    像是有一把生了鏽的刀,在他的心上極慢極慢,又深深地刻下一刀又一刀,那種鈍痛,是他這輩子所嚐過最苦澀的味道。


    萬箭穿心,也不過如此。


    他感覺到眼角有點濕潤,抬手一擦,才發覺自己竟然忍不住落了淚。


    他有些發怔,想起這些年謝赦快到不可思議的變化。


    他一個人走過無數刀山火海,受遍天下所有最苦之難,將溫柔傾與祝淮,更從未對祝淮說過一聲疼,好像這是他生來應受之罪。


    可他本不必如此。


    他本可以就這麽一帆風順的走下去,好好修煉,穩步前進。可祝淮明白他如此拚命的原因。


    他想變得更強,站在所有人之上,給祝淮一個強大無敵的後背。


    他快做到了。


    *


    謝赦傷得不輕,背後的傷處尤其嚴重,為此祝淮不得不將他背起帶回去。


    祝淮把他背在身後,沒走幾步,感覺到他在慢慢往下滑,便往上顛了顛,卻不知碰到了他哪裏的傷口,耳邊傳來謝赦一聲悶哼。


    祝淮心一緊,更小心了。


    謝赦沒有意識,抱不住自己,祝淮便隻能微微彎著腰,不讓他往下滑。


    龍神山已經被火燒成了灰燼,祝淮走前,在此山設立一個攔截結界,確保這裏的火種不會被風吹到其他地方,一起遭殃。


    祝淮召出亂雪,正欲踏上禦劍飛行,突然感覺到一雙手臂圈上了脖頸,背上那人將下巴抵在了他的肩膀。


    “……師尊?”


    祝淮咽了咽口水:“是我。”


    身後之人似乎極輕極輕地笑了一下,聲音還帶著些許喑啞:“真好啊。”


    他的發絲撓著自己的脖子,祝淮有點癢,但更高興謝赦醒了過來,聲線裏漫上一絲笑意:“別怕,為師來帶你回家。”


    “嗯。”謝赦抱著他的手微微收緊,靠在他的肩上。


    雪霧幽蘭的香氣縈繞鼻尖,謝赦惶惑不安的心終於被慢慢撫平。


    溫暖如涓涓細流,傳入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原來師尊的背,是這麽的寬厚安全。


    他低聲道:“見到師尊……我很開心。”


    祝淮輕聲道:“我也很開心。”


    可你不知道我為什麽開心。謝赦閉上眼。


    在危險當中,他唯一能夠想到的唯有祝淮,惦念的也隻有祝淮。


    本以為自己此番有去無回,在被焰翼獸摁在地上的那一刻,他心裏沒有畏懼,隻有愧疚。


    要是他死了,師尊定會為他傷心,像師尊這麽純善的人,興許還會傷心很久。


    可時間終究會撫平一切,要是哪一天師尊不再為他難過,甚至終有一天會將他拋諸腦後,到那時,他才算真的死了吧。


    想到這裏,謝赦又不甘心了。


    他這麽努力,不就是為了讓師尊的目光永遠停留在自己身上,師尊憑什麽這麽輕易地把他忘記!


    受傷讓此時的他變得無比脆弱和敏感,他沒來由地開始委屈。


    他往祝淮胸口上砸了一拳。


    壓根沒什麽力度。


    祝淮一愣:“我又弄疼你了?”


    打完後謝赦便不說話了,祝淮感覺到肩上多了些重量,是他又把頭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好像給祝淮那一拳已經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他實在是太累了,累到連睜開眼看看師尊的力氣都沒了,意識似乎也在漸漸渙散。


    他不知自己是在說夢話,還是在朦朧間自言自語,一股腦地嘀咕嘀咕,祝淮全都聽在耳裏。


    他說,小時候對門家的秦虎子,他爹經常背著他上街,買糖吃,買小木偶,他站在門裏 ,羨慕地看著秦虎子。


    可他並不羨慕他手裏的糖和小木偶,他隻是羨慕,秦虎子有一個背著他,穩穩的,走過泥地,邁過河水的人。


    他說,當初在銀蘭山時,祝淮也曾背過寧九,他也在心底偷偷地羨慕過。


    謝赦埋進祝淮的頸窩,眼角的晶瑩洇濕了他的肩膀。


    說了太多話,他已經沉沉地睡了過去,沒有聽完祝淮最後的那一句承諾。


    “不必羨慕他人,從今往後……”


    ***


    謝赦醒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睡在一個幹淨溫暖的地方。


    剛一睜眼,他還有些恍惚,盯著頭頂的簾帳看了很久,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還活著。


    他慢慢地坐起來,發現枕邊躺著那枚小巧的銀鈴鐺。


    他拿起來,置於眼前,摩挲上麵古樸的花紋:“師尊……”


    略微喑啞的嗓音出口,門突然被推開了,他眼眸一亮,在看到進來的人是寧九後,又瞬間歸於平靜。


    他道:“你來了。”


    寧九的腳步稍稍一頓,而後慢慢地靠近床邊,像塊木頭似的站在那兒,一言不發。


    謝赦等了很久都不見他開口,感覺身上的傷口都有些疼了,便道:“何事,直說。”


    “師兄,我……”寧九低下頭,麵上露出一絲愧色:“謝謝你,當時救了我。”


    “應該的。”謝赦的語氣無分毫起伏,寧九卻從中聽出了暖意:“身為師兄,本就該保護師弟。”


    寧九的頭更低了,簡直要埋進地裏麵,謝赦看他一眼:“做什麽畏畏縮縮的……師尊呢?”


    “師尊被師祖叫去了。”


    謝赦:“師祖出關了?”


    寧九點頭:“是,剛出關。”


    “知道了。”謝赦抬手揉了揉眉角,眉梢有些倦怠,寧九識趣兒地道:“那師兄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嗯。”


    不知又過了多久,久到謝赦幾乎又要睡過去時,祝淮回來了。


    這回謝赦知道是他,沒人會在深更半夜還來他房裏。但他故意不起來,側躺著身子,麵朝裏,還把眼睛給閉上了,等著祝淮走過來。


    祝淮心裏念著紫微剛剛和自己說的事,並未發覺謝赦已經醒了。


    屋內一片漆黑,祝淮也懶得點燈了,憑借他在黑夜裏也如履平地的視覺,準確地走到了床邊。


    謝赦久久聽不見動靜,還在想自己這麽做是不是不對,便感覺到一側的床板往下微微一沉,隨即一個溫暖的身軀從後麵擁了上來,還探了手過來,上摸下摸,才終於抓住了他藏在被子裏的手。


    摸得他腦中一片混亂,喉結上下滾動。


    祝淮小聲地自語道:“嗯,已經不發冷了。”


    祝淮握他手是為了看看謝赦冷不冷,順帶還探查了一番他的身體情況,比之前好多了,頓時放下心。


    他正欲收回手,平躺回去時,旁邊的人突然翻了個身,不僅反握住他的手,轉而把他也給壓在身下。


    黑夜裏,謝赦的眼眸泛著幽幽的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身下的人兒瞧,一刻都不肯放過。


    謝赦兩手撐在祝淮的頭邊,垂下的發絲有些蜿蜒在他的臉側,有些搭在他的眉眼。


    月色從窗外傾瀉而入,一地銀白微色,襯著他眼底如星如月般的光芒,還帶著些許茫然和驚異。


    祝淮還發愣呢,這人怎麽說醒就醒,便聽見謝赦低沉著嗓音道:“師尊,往後什麽,我想再聽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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