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雇傭兵在奧古斯塔的指引下,把現場的最後一點指紋拭去,同時靠著陳柯的幫助,將他們最近一次暴露在鏡頭下的行蹤抹去。


    做完這一些,一個雇傭兵又惶惶說:“我、我們是不是沒辦法逃出這個星球了?”


    “說什麽呢。”奧古斯塔反駁。


    “但是最近這裏完全禁空了,就連外圍都全都被星艦封鎖,我們之前從沒見過這種場景不是麽……”對方的神色還是非常不安,“要不然我們找個機會,別再給那個老板做事了吧,他給的確實很多,但現在肯定也保不住我們了。而且……該不會老板和老龍王真的有關係吧。”


    奧古斯塔就皺眉,揮了揮手:“這點破心思你自己想去,老子現在煩著呢。”


    那幾個雇傭兵走了。


    不止是他們,其他的人這幾天都開始憂心忡忡。畢竟他們大部分隻是想賺點黑錢,給的再多,也不如自己的命重要。聯盟這麽大陣仗,他們還是第一次見。


    再怎麽樣對異獸的恐懼和厭惡還是放在那的,尤其是涉及到了羅亞以諾的時候。老龍王惡名在外,如果他們的行為真的在為這個惡魔助紂為虐,誰都會停下來好好思考一下,這麽做到底值不值得,又會造成何種威脅。


    實際上,奧古斯塔自己也有這樣的顧慮。


    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沈翟,了解他的所作所為,也見過那磅礴到反常的雷暴雨。


    他相信沈翟真的找到了老龍王。


    內心很不安,但他偏偏做不出什麽措施。


    腳下的影子中還附著著沈翟的精神力,能在一次次關鍵時刻救下他,也能在任何時候輕而易舉地殺死他。


    沈翟還沒過來,他就坐在倉庫裏默默等著,順便又開始煮開水準備泡玫瑰茶。


    水開了,放茶葉的時候,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在衣衫之下有一個吊墜,拿出來後,在燈光下閃著瑰麗的紅色。


    是凱倫送給他的。


    那日他從睡夢中醒來,聞見屋內傳來的淡淡茶香,出了房門看見長發如陽光的少女就在廚房,泡好了兩杯茶。


    她來得匆匆,像是另一場未醒的夢,臉頰上是淡淡的薄紅。


    奧古斯塔站在原地,幾乎不敢相信:“……我是死了麽?”


    凱倫笑了起來,輕快說:“不,奧古斯塔先生,你還活著呢,活得好好的。”


    這場短暫的會麵中,凱倫留下了項鏈。


    “海藍色的項鏈是艾奇沃斯先生送給我的,所以很可惜不能給你。”她坐在桌前,晃蕩著雙腳,“不過這條紅色的是我的。”


    奧古斯塔接過了那條項鏈——或許是因為凱倫現在是精神體,那條項鏈同樣不是實物,像是純粹由精神力凝聚出的東西。很神奇的是,當他把項鏈放在手心,仍然能感受到自己的體溫在慢慢傳遞過去。


    他說:“你真的要……”


    抬頭,少女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屋內空空蕩蕩,和之前無差。


    那之後奧古斯塔再也沒見到凱倫。


    如果不是這條項鏈還在,他幾乎要以為那是一場妄想了。


    水燒開了,他把開水倒入茶壺中,倉庫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皮鞋跟與堅硬的地麵碰撞。


    沈翟來了。


    依舊是老式西裝和慘白的麵色,手中拿著一朵豔紅到了極點的折紙玫瑰,他笑說:“東西都整理完了?”


    “整理完了,”奧古斯塔回答,下意識把項鏈塞了回去,“就是有人不小心在運輸裏打破了一管光雨。”


    沈翟沒有說話,依舊是保持著笑容。


    不知為何,這笑容讓奧古斯塔更覺得有幾分滲人。他說:“還有什麽其他事情嗎?”


    “沒有。”玫瑰花刺刺入了手指,血順著流下來。


    盡管見過很多次了,奧古斯塔還是下意識提醒:“手流血了。”


    “……從很久之前,我就感受不到這種程度的痛覺,”沈翟說,“上次被異獸整個咬碎的時候,倒是覺得有點痛。”


    奧古斯塔立馬回想起當時的場麵,血肉橫飛,沒忍住幹嘔了幾聲,換來了沈翟低低的笑。


    “對了,”在走入倉庫的陰影中前,沈翟把玫瑰隨手丟到了地上,“我很喜歡你的那條項鏈。”


    ……


    完全由機械製成的鳥類飛過城市的上空,和無數的飛行器一起,將荒野的又一群夜行鬼趕走。


    “成功了!”楊知明眉飛色舞,“等到之後研究出它們的科技,肯定能進一步改良我們的飛行器,甚至是大型星艦!”


    這已經是矮人們的金屬鳥類的最後一次實驗——和那些蛛型防衛機器人不同,它們的表現非常平穩良好,且便於操控,是立馬就能投入現場使用的一大力量。


    即便是不動用上頭的熱武器,超強的載重能力和飛行速度,已足以他們被投入實用。


    沈朝幕點頭:“那就好。”他看了看周圍的數位機械師,“如果沒有什麽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回去吧回去吧。”楊知明還是樂得不行,“我要再抱著我的大寶貝親一會。”


    沈朝幕又去了其他地方處理協會的要事,再回到旅館的時候,已經是很晚了。


    龍拾雨洗得香噴噴窩在床上了。


    沈朝幕邊脫外套邊問:“你晚上吃了什麽?”


    “點了酒店的好多份飯吃。”龍拾雨說,“那個肉醬焗意麵特別好吃,雞翅也不錯。”


    “吃飽了就行。”


    “其實還沒有。”


    沈朝幕:“……”


    最後他們又點了幾串烤串吃。肥牛肥羊都很嫩,灑上一點點孜然和黑椒,味道就更是絕了。龍拾雨坐在桌邊,再次把竹簽一起吞下去了。


    沈朝幕就說:“我上次給你買的《食品安全》你看了嗎?”


    “看了啊。”


    “那你幹嘛還吃竹簽?”


    “它又沒說不能吃竹簽。”


    沈朝幕:“……”


    想了想好像確實是這個道理,他都快要被龍拾雨的思路給帶偏了。


    晚上他摁著龍拾雨在床上親,又被罵了幾句“流氓公主”。


    嬌羞的時候,龍拾雨錘了一下他的胸口。


    ——這本來小鳥依人的動作,感覺實際上像是重錘砸在了胸口。


    沈朝幕:“……要不是我的身體好,真的公主大概這一拳下去就死了。”


    龍拾雨:“嚶。”他趕緊上去撫慰公主,又被親了幾口。


    接下來又是近十日的搜尋。


    第二周的周日,龍拾雨早上跟著沈朝幕去了不同的地方,實在是太昏昏欲睡了,於是傍晚的時候沈朝幕就讓他自己先回來睡一覺。


    隔了半小時,沈朝幕才帶著一盒炸魷魚須回來——這是協會特供給獵人們的,在他手中還溫熱,散發著香味。


    來到門前,屋內卻有著前所未有的濃厚異獸氣息。


    沈朝幕皺眉,一腳粗暴地踹開房門,金色的油燈懸浮在身側。


    屋內確實是很熱鬧。


    龍拾雨坐在沙發中間吃著薯片、看著電視,周圍圍著……無數的異獸,見過的沒見過的都有。


    一時間沈朝幕的耳邊混亂一片,說話聲、咆哮聲和尖嘯混在一起,眼前甚至還有幾個不明種類的人形異獸在翩翩起舞,廚房裏傳來十分可疑的焦味。


    沈朝幕:“……我就不在了一會,這又是怎麽回事?”


    龍拾雨坐在沙發上一臉真誠:“我也不知道哦,今天的王座找回來了好多人。”


    “這裏都快成異獸動物園了。”沈朝幕坐在他身邊,揉了揉眉骨,旁邊凱倫立馬給他端上了一杯熱茶。


    這天晚上,他不得已向旅館多要了幾間房,才把這些牛鬼蛇神送走。


    作為精神體,這些異獸做不到太大的傷害,但是破壞一下房間還是做得到的——而不論是生前還是死後,這幫家夥的破壞力都絕對不小,小小的房間根本消耗不了他們的精力。


    第二天,所有的精神體都回到了沈翟的身邊。


    他們是都走了,沈朝幕收到了旅館發來的長賬單,舉起來都能拖到地上的那種。


    還不能找協會報銷,畢竟,他如果告訴別人這都是已死異獸弄的,和他無關,別人肯定會覺得他這個首席瘋了。


    龍拾雨就有些心虛:“你要破產了嗎,要是破產了,我把藏寶庫找回來後肯定養你。”


    沈朝幕說:“從我把你帶回來的那天起,我就再沒幻想過能存下來錢。”


    接下來的幾天,陸陸續續都有這麽多的異獸出現。


    不用龍拾雨一次次再回到王座的空間,沈翟的力量已經開始崩潰,不少異獸得到呼喚後,能一次次自發地掙脫開他的束縛。


    這當然是好趨勢。


    就是難免讓……情況變得有些複雜。


    畢竟不是誰都能承受住,家裏被一群異獸弄得一團糟的狀況的。


    隻要龍拾雨一不在身邊,這種情況必定出現。


    沈朝幕明顯不算是正常人的範疇,很快習慣了每次回家都是一派熱鬧。


    房間裏出現什麽的都有,有幾天牆上固定出現不同的爪痕,冰箱門被整個扯了下來,電線還被啃壞了——當然誰都沒有承認是自己做的。


    不論發生什麽,龍拾雨都是舒舒服服地癱在沙發上,看著電視,見到他回來就笑彎了眼。


    於是沈朝幕根本生不起來氣。


    擼龍永遠使公主快樂。


    很快,凱倫單獨找了沈朝幕一次。


    “那個,沈先生。”她有些不安地撥了撥頭發,“我們都聽維爾潘先生講了關於沈翟的事情,我也覺得,能直接把精神體殺死才能解決問題。”


    沈朝幕說:“不論從哪個方麵來說,這確實是最佳的解決方法。”他揉了揉眉骨,“就是有點……”


    “我知道的。”小王冠在頭上傾斜了,凱倫趕忙扶了扶,“但是隻要能打敗他,我相信大家都是願意的。畢竟,我們根本不算是真正活著,不是麽?我可不想我的力量被隨意使用。”


    她繼續說:“不過在這之前,沈先生,我們找個機會好好地聚一下吧。就像是北恩以前會有的狂歡,大家都會聚在城堡裏。”


    又是涼爽的晚上,龍拾雨看著公主把幾個雇傭兵製服,依次交給協會處理。


    他們吹著梅斯坦清涼的風,從最幽深的暗巷一直走到燈火通明的街頭。


    這個城市基本空了,樓宇空中的巨大全息廣告卻還在,女人拿著粉色的電子手環笑得燦爛,旁邊寫著最新折扣。無人的空中列車遊龍般穿梭。


    沈朝幕把龍拾雨的風衣緊了緊,說:“別著涼了。”


    “我是……”


    “火龍也會冷的。”沈朝幕熟悉地接話。


    回到房間裏,他們把風衣掛了起來。


    打開暖氣後屋裏很舒服,但是龍拾雨這幾天沉迷燒木頭,還是點燃了壁爐。


    火焰燃燒著木頭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到最熱烈的時候,略有些渾濁的油脂從木頭的頂端滴落。


    龍拾雨蹲在旁邊,眼中映著一抹火焰的光芒,說:“我記得,好像有資料說過很久之前,人類的文明就是靠鑽木起火發展起來的。”


    “嗯。”沈朝幕也在他身邊的沙發坐下,“火焰是驅逐野獸的最好方法。”


    “所以,為什麽你們不會噴火啊。”


    “這個……可能是噴火的耗能太大了吧,當時可沒有條件讓我們吃那麽多東西。”


    “好吧。那你現在那麽有錢了,為什麽還不會噴火?”


    “因為就是不會。”沈朝幕把他的腦袋揉亂了,笑說,“別想了,家裏就隻有你一頭惡龍。”


    龍拾雨對這個答案心滿意足,說:“好吧,既然你都那麽說了,我勉強允許你把腳放在我的尾巴上。”


    之前他就因為這個生過氣——畢竟尾巴在下頭的話,代表公主不承認他是家裏最強大的惡龍了。


    這次就不同了。公主變成了王妃,還認可了他的身份。


    龍拾雨把尾巴伸過去,擠到公主的腳下,強行讓公主把腳搭上來。


    和沈朝幕想象中的一樣,尾巴中間是非常厚實的觸感,銀色鱗片有一點點涼,很舒服。


    龍拾雨強調說:“我每天都有洗尾巴的。”


    “我知道的。”沈朝幕笑說。


    那火燒得暖洋洋的,橘紅色照亮小小的角落。


    忙了一天後些許困意湧了上來,沈朝幕又說:“來沙發上坐著,地上涼。”


    龍拾雨湊到了他的身邊靠著。


    但是沒隔多久,異獸就一個個開始在房間裏冒出來。


    又是群魔亂舞的場景,幾條奇形怪狀的魚腦袋前頭掛著小燈籠,在空中遊了過去。馬戲團的動物永遠不會缺席,這次來的是一隻大狗熊,老老實實地待在兩個維爾潘身邊算數。而另外不知從哪裏來了些枯葉猴子,嘰嘰喳喳叫得大聲。


    和之前一樣,兩杯花茶被遞到兩人麵前,穿著蛋糕裙的少女笑說:“小心燙,這次是阿卡薩摩先生喜歡的桂花茶。”她指了指廚房,“今天是最適合聚會的日子。我正在烤甜點,今晚,大家都會來的。”


    土豆站在房間的角落,耐心地咀嚼一根胡蘿卜。黑騎士在看電視上的搏擊比賽,很快大呼小叫:“打他!賭上騎士的名譽打他!你肯定能獲勝的!”


    烤箱叮地響了一聲,凱倫帶著隔熱手套把杯子蛋糕取了出來,哼著歌發給每一個異獸。那香味在屋內繚繞,勾起每一人的食欲。


    再晚一些,更多奇怪的異獸出現了,其中一隻長得像穿山甲。


    沈朝幕打量了一下它:“這種異獸據說是滅絕了,以前再堅硬的山脊,也能被它挖穿。”


    穿山甲迷茫地看了看他們兩人,把自己蜷成了一個球,躲在壁爐旁邊睡覺。在它身邊擠著身軀半透明的貓頭鷹,尾羽色彩像是白雪。


    房間裏熱熱鬧鬧,沈朝幕就說:“真沒想到,有一天我能看到那麽和諧的一幕。”


    “是呀,挺奇妙的不是麽。”龍拾雨靠在他懷裏,打了個嗬欠,“我也沒有想過。這輩子應該都看不到第二次了。”


    在他們身邊的異獸繼續狂歡。


    黑騎士看累了電視,騎著土豆在狹窄的空間裏巡邏,扛著重劍發出爽朗笑聲,維爾潘的馬戲團動物跑來跑去,斑馬就差把腦袋拱到沈朝幕麵前了,幾口就把杯子蛋糕給全部吃掉。


    除此之外還有夜行鬼、鮫人、神秘的白色團子,幾個人麵花瘋狂搖擺腦袋,魅魔趴在窗戶邊睡覺,幽靈白翼鳥撲騰翅膀。房間角落坐著的金發少女,在安安靜靜地讀著書籍、喝著花茶。


    沒有了彼此間的廝殺與**,這確實是一場歡宴。


    零食酥脆,碳酸飲料開蓋時發出脆響,氣泡從其中爭先恐後地冒出。交談聲和笑聲混在一起,圍著火爐,被閑閑聊起的舊事也一點點清晰起來——那些來自不同星球的故事,不管過了多久都熠熠生輝。


    也不知是隔了多久,他們才鬧累了。


    電視還開著,廣告的光芒落在維爾潘蒼白的臉上,除此之外,馬戲團門票還是散落一地。他睡起來是無聲無息的——他借了沈朝幕的終端查詢,最後也沒找到叫傑克的那人。


    同樣借了終端的還有黑騎士,他找了找白依依的消息,言之鑿鑿:“她絕對就是我的桃麗絲,你看這眼睛,多像啊。”


    他還帶著樹葉編織出的發圈,交給了沈朝幕:“下次幫我帶給她,畢竟小姑娘都愛美,她就喜歡這種比較豔的顏色。”


    沈朝幕接過去。


    發圈大多用紅葉裝飾,在風中輕輕飄揚。


    “可惜就是我沒能等來土豆傷好的那一天。”黑騎士笑說,“不然我們還可以一起漫遊星海。”


    時針指向午夜,龍拾雨揉著眼睛,站在公主身邊看著屋內的一切。


    有人昏睡著,有人倚在窗戶旁邊眺望城市,和城市盡頭的荒原。杯子蛋糕和後來的梅子餅幹被搶光了,飲料更是被洗劫一空。


    盛宴結束,夜晚複歸寧靜,就連壁爐中的火焰都舔舐完最後一根木頭,點點餘燼閃爍幾下,徹底熄滅。


    凱倫終於看完了最後一頁詩集,輕輕合上,和他們說:“所以我想,這就是故事的終結了。”


    “嗯。”沈朝幕點頭。


    她笑了笑:“雖然還有遺憾,但也是一生。替我向奧古斯塔先生問好吧。”


    於是光絮無聲地飛舞在屋內,煌煌如飛雪,曳出長尾。


    屋內本來就窄,異獸們睡著時難免擠在一起,毛茸茸和毛茸茸湊到一塊,中間還有帶冰冷鱗片和長羽毛的,倒顯出幾分親密無間。


    這金色光芒映亮所有人的麵龐,溫和而明亮。


    黑騎士扛起重劍搭在肩頭——劍刃都被映出了一抹漂亮的金色光輝。


    他大笑說:“那麽,朋友們,我們下次再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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