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


    “你們記得加固南方防線。”白依依說。


    那幫獵人應了,紛紛忙碌起來。


    天氣陰沉沉的,頭上隱隱有雷聲——並非雷暴,卻也壓得人難受。自從那龍類來了,幹旱的西半球倒是有了落雨。


    她剛回到帳篷裏,秋若雯的通訊就來了。


    兩人簡單談了一下狀況。


    白依依問:“您那邊怎麽樣了?”


    “三頭犬已經死了,”秋若雯說,“就差一點善後工作。”


    “辛苦您了。”


    “這是職責。比起這個我更想談一談你。”


    白依依有些緊張,但麵上絲毫不顯:“您講。”


    秋若雯說:“我看了防線這幾天的布置,做得不錯,考慮到了很多的細節。但是有幾個地方我不是特別明白,比如說,第一天的時候你為什麽讓前鋒隊伍兵分兩路,第三天,你又為什麽沒有親自去前線?當時沈朝幕在相反方向,趕不回來,如果你及時出戰,那次戰損能減少三成以上。你在現場,對局勢的認知比我清楚多了,不至於犯這種低級錯誤吧。”


    這幾日,雷雨時不時就出現一次。


    白依依當然是要避著他走的。大部分時候她做的都不著痕跡,可秋若雯一下子,將那最致命的兩次挑了出來。


    ……果然還是隻老狐狸,瞞不過去。


    協會已經盡量把更多的精銳調過來。


    這需要時間,而他們不能撤退,不然狂潮會一路襲擊到東半球獸族的領地。否則,白依依早就不會在這裏待著了。


    白依依笑道:“那是我考慮不周了,一定注意。”


    “其他人我不會那麽苛責,畢竟他凶名在外,”秋若雯說,“心生怯弱可以理解,我剛擔任首席時也有過這種感受,但是,總歸有人要站出來。”


    眼下之意,就是在指責她了。畢竟尋常的獵人都冒著危險接近了雷雨,而她並沒有一同前去。


    白依依輕抿嘴唇:“我知道的。”


    “他遲遲藏著身形不出手,肯定是有顧忌。有你和沈朝幕在,我暫時還比較放心。”


    白依依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那日遇見羅亞以諾,她是靠著黑騎士才逃脫的。


    於是很多人都以為,她受了傷,但還算遊刃有餘地逃掉了。


    她最後仍是笑了笑:“好的,您早些休息吧。”


    “沒時間休息了,”秋若雯卻說,“又有一個異獸出現了。當地目擊者說,所有見到她容貌的人都會變成石頭。我的星艦還有二十分鍾出發……白依依,思考一下你應該擔起什麽指責吧。”


    通訊被切斷了。


    白依依的臉色瞬間變差。


    帳篷外有一個身影掠過。


    “誰”她喝道。


    “是我是我”熟悉的聲音傳來。


    是黑騎士。


    他牽著土豆站在雨中。戰馬的眼睛沒有好,纏著繃帶。而之前被砍斷的左臂恢複了大半了,就是那厚重的盔甲找不回來了,他用不知哪找出的木甲替代,看上去頗有些滑稽。


    白依依的帳篷在最邊緣的區域,他是悄悄溜過來的。


    白依依死死皺起眉頭:“不是說了讓你別再出現了嗎”


    “女士,我實在不放心將你留在離雷雨那麽近的地方啊。”黑騎士卻說,“請容許我在你身邊守衛你。”他從馬鞍旁邊拿下一個棕色小袋子,“我還給你帶來了禮物。”


    白依依嘖了一聲,並不接。


    黑騎士就把小袋子放在了帳篷旁,說:“雖然這麽請求很失禮,但請你不要趕我走,至少,讓我們一起把雷暴熬過去。那頭發瘋的野獸實在是太不可理喻了。”


    把他留下也好,某個陰冷的想法掠過白依依的腦海中。


    要是她去往最前線,羅亞以諾和那個西裝男人又來了,黑騎士能攔下他們。


    這是她現在最需要的東西。


    剛好能在首席麵前,再度證明自己。秋若雯看起來有些不滿了。


    白依依的神色略微改變:“我這幾天,可能要去比較前線的地方。”她卷了卷耳邊的一縷頭發,“你能一起來麽?”


    “當然,姑娘。”黑騎士立馬爆發出一陣笑聲,“就像是以前一樣”


    “你知道我多大了麽,還叫姑娘?剛才還是女士的。”


    “比起我的年紀來說,你永遠都是姑娘。”黑騎士拍了拍戰馬,“土豆,你說是不是?”


    戰馬打了個響鼻。


    白依依就彎眼,略有些虛偽地笑了笑,拿起黑騎士給的小袋子。


    那裏頭整整齊齊,裝著幾個藤蔓與樹葉編織出的發圈。


    塔步的樹葉多彩,到了深秋偏紅的色澤更多。那做裝飾用的樹葉一看就是精心挑選過的,脈絡分明,色澤不淡不濃,透著蝴蝶翅膀般的輕盈感。


    ——在傳說中,黑騎士經常會為那兩個白鹿孩子帶來樹葉的編織品。柯西默喜歡暗色樹葉製成的書簽,而桃麗絲喜歡豔麗些的。


    來塔步的遊客們,也總會帶走幾片漂亮的樹葉。


    白依依笑了聲:“我還以為,你會帶來什麽值錢的東西呢。”


    “沒有什麽值錢的了,”黑騎士歎了口氣,“我總不能變賣了身上的盔甲吧。你剛剛看起來心情不大好,希望這禮物讓你開心了一些。”


    “……這裏快來人了,你趕緊走吧。”白依依扯開了話題,“別讓他們看見你了。”


    “那下次你去前線……”


    “我會想辦法告訴你的。”


    黑騎士牽著土豆走了。


    白依依在帳篷裏,幾乎要笑出聲。


    剛才她因為秋若雯的一番話語,確實分外煩躁。但現在,或許是因為有了黑騎士墊底,又或許是什麽其他原因,她舒展了眉頭。


    十分鍾後,幾個獵人來到這裏,加上視頻會議中的指揮官,他們共同商量了一下策略。


    和往常一樣,白依依布置戰術起來細心又謹慎。在她的建議下,防線做出了許多調整,輕裝獵人的隨身投擲物也由三枚爆破彈改成了三枚冷凝彈——現在飛蛇掠過的地方,已經聚集出了高大的沙丘,冷凝彈配合上榴彈能迅速清理掉阻礙。


    等會議結束,已經是挺晚了。


    白依依關掉視頻,喝了一口水,目光重新落在了帳篷的角落。


    她剛剛順手就把裝著發圈的袋子丟在了那。


    反正那種東西是哄小女生開心的,半點不值錢,再說了,值錢東西她見得少嗎?


    但她還是重新拿起了袋子,拿出了一個發圈。


    兩片樹葉是水紅色的,青綠藤蔓有著清新的味道。


    白依依猶豫了片刻。


    水紅葉子輕輕晃動,蹭得她手心有點癢。


    看了看四下無人,獵人們都還在忙。


    她就坐在鏡子前,輕輕咬住發圈,素白的雙手將頭發摟住、理順,然後一手束著馬尾一手用發圈綁起了頭發。


    於是銀白色頭發上有了一隻展翅的蝴蝶。


    ……


    帳篷裏的光線昏暗,龍拾雨趴在床上玩鬥地主。


    沈朝幕說:“你該睡覺了。”


    “我再玩一局。”


    沈朝幕上手就把他塞進了被窩裏,卷成了一團,順便給了一個晚安吻。


    遊戲被打斷的抱怨戛然而止,龍拾雨心滿意足,嚶地一聲睡著了。


    又是一如既往的秒睡。


    沈朝幕倒是沒那麽快能睡著。


    他把桌前的燈壓暗,將所有的事情理了一遍。


    目前圍繞著王座與異獸,有兩個立場不同的存在。


    一是沈翟與雇傭兵。


    多年前龍拾雨殺死了莉莉絲,而拜血教會依舊在穩定地運作。這些天他們接觸的雇傭兵,包括奧古斯塔在內,用到的異獸血液都非常高級。提純技術大概率是掌握在了沈翟的手中。


    雇傭那些亡命之徒、聯係各大地下產業鏈需要大量的資金,背後有教會的財力支撐著,才能解釋這一點。


    沈翟不斷喚醒著異獸,收集著他們的屍體,從而擁有異獸的能力。


    但直到現在,他立場仍不明。長輩們甚至不知道沈翟還活著。


    二是以家族長輩為首的,高風計劃支持者。


    沈朝幕曾經以為,他知道高風計劃的全貌。


    從小到大家中長輩就在不斷告訴他:你必須要找到王座,甚至在必要的情況下,你要成為新王。


    但不論是那些長輩、秋若雯還是白依依,都對他隱瞞了事情。


    最主要的,是關於那個無名之王。


    龍拾雨在床上咂了兩下嘴,開始說夢話:“……公主……”


    沈朝幕:“……別叫了別叫了。”


    “公主公主……”


    沈朝幕:“……”他上了床靠在床頭,回答說,“我在。”


    然後龍拾雨開始在夢裏念叨“歡樂豆”了。


    沈朝幕則揉揉眉骨,思維繼續放遠。


    在卡珊德,跟著走私犯“虎鯨”提供的線索,他們在花街找到了一個教會核心成員。


    宋淺淺和方慶拿到了那人的護照、隨身攜帶的針管和一份交易名單。


    但是白依依帶著稽查部的獵人突然到來,奪走了針管和名單,帶走了那人,卻沒能拿走護照。


    他們根據護照上的線索,發現那人曾長時間、多次地停留在北恩。抵達北恩沒多久,就是塞壬和骸骨人魚的狂潮——事實證明,這些事情蓄謀已久,背後依舊是沈翟與雇傭兵。


    最開始沈朝幕懷疑過,白依依、甚至是秋若雯和教會有關係。


    但這些支持者們,全都不知道沈翟的存在。


    調用稽查部獵人,必定是獲得了最高層的首肯。如果說整個協會與聯盟都被教會蠶食,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所以,他們到底想隱瞞什麽呢?


    沈朝幕皺眉。


    他覺得自己的思維有些出錯了。


    再次打開之前的那本護照的掃描件,上頭的男人樣貌平平無奇,名字寫著“鄒安”。


    沈朝幕打開終端搜索了這個名字。


    身為協會中最頂層的獵人,他擁有的權限非常多,能直接搜到許多過往任務與參與人員。


    之前他也試圖查過,卻沒有發現什麽。


    這次再次查詢,和鄒安有關的任務又跳了出來。


    其中一個是十多年前的任務了,很常規的調查,後來也不見什麽下文。


    一隊精銳的獵人前往了加河勒星係,準備搜尋幽靈鯨的屍體。


    加河勒的情況有些複雜,協會便找了當地的幾個向導——他們常年帶著隊伍經過星係,對這片區域非常了解。


    鄒安就是其中一個向導。


    再之後數年,他才開始和教會接觸。


    沈朝幕頓了頓。


    之前還未反應過來,此時他突然意識到,支持者們真正想要隱瞞的不是教會。


    而是這個鄒安,或許知道關於幽靈鯨的事情。


    ……與無名之王有關嗎?


    所有的疑點,兜兜轉轉回到了同一個話題。


    他隱隱有種直覺——知道了幽靈鯨與無名之王的事情,就是知道了高風計劃的全貌。


    沈朝幕想起什麽,輕輕搖了搖龍拾雨:“醒醒,醒醒。”


    “嗯怎麽啦?”龍拾雨打了個嗬欠。


    “幽靈鯨是怎麽被殺死的?”


    “不知道啊,”龍拾雨還是很困,“我那個時候都不知道在哪裏玩。”


    “無名之王又是誰?”


    “我也不知道,我那個時候都不知道在哪裏吃。”


    這回他的尾巴沒蜷起來。


    說的是真話。


    沈朝幕若有所思。龍拾雨又把腦袋湊過來,抱住公主的腰:“你來睡覺嘛,明天再看那些東西。你看你那麽久了都沒搞懂。”


    沈朝幕:“……”


    嚶嚶龍在懷,他瞬間屈服了。


    第二天中午,他們又是前去防線。


    臨上車前,楊知明幫他們調試了車載武器。


    “好了”他擦了擦汗,“肯定沒問題”


    或許是在塔步,長時間沒有注射異獸血,他難免咳嗽了幾聲。


    那咳嗽聲很怪異,像是從胸腔最深處傳出的咆哮,來自那個病變了的器官。


    沈朝幕倚著車身,說:“沈家知道很多頂尖的醫生……”


    “唉別提這事了”楊知明擺手,“真的治不好,我已經看開了。我現在就盼著狂潮結束了,我去好好研究一下西加。”


    他揚起拳頭想要錘一錘沈朝幕的肩膀,又想起手上滿是機油,縮了回去。


    作戰車出發。


    車輪在沙地上碾出痕跡,龍拾雨專心吃公主投喂他的蘋果。


    沈朝幕說:“你說過不知道幽靈鯨是怎麽死的,那你知道,他用王座的力量做了什麽嗎?”


    “大概知道吧。雖然不大確定,我也隻是聽別的龍類說過。”


    “他幹了什麽,是靠王座獲得了獨特的力量嗎。”沈朝幕踩死油門,想起聯盟對幽靈鯨的種種分析與猜測,“是漫遊星雲的能力、輕鬆吞噬掉星艦和巨獸的力量,還是說更永恒不死的壽命?”


    “不是,那些是他本來就有的東西。”龍拾雨說,“在沒登上王座之前,他一直都在宇宙虛空裏唱歌,但是從來沒有人聽得到。所以,他說想要一個能聽懂他歌聲的存在。”


    沈朝幕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就這樣?”


    “嗯,就這樣。”龍拾雨笑說,“但我覺得這是個不錯的願望啊。”


    作戰車繼續前行。今天天氣出乎意料地不錯,天空湛藍,萬裏無雲。外頭的熱浪灼燒得空氣扭曲,車內卻依舊涼爽。


    沈朝幕又說;“挺像精靈公主的婚禮那天。”


    “……嗯。”龍拾雨回答。


    沈朝幕就有些意外:“你這次倒是承認得很爽快。”


    “反正也瞞不住了,”龍拾雨悶悶說,“我本來就不擅長藏秘密。”


    這倒是一句實話。


    何止是不擅長,簡直是完全不會。


    沈朝幕說:“我怎麽才能想起那些事情?我是指全部。”


    “去淋一場光雨吧,”龍拾雨說,“你就能想起所有的事情。”


    “哪裏會有光雨。”


    “我不知道,但是總有一天會遇見的,就像我一直相信總有一天會遇見你一樣。”


    車子碾過黃沙,奔向遠處的異獸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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