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長廊後,是半明半暗的天空。


    現在是傍晚了,塔步天空呈現出一種獨特的粉紫,像是漫開的水彩。


    首先入目的是整整齊齊的花圃,和在其中翩翩起舞的蝴蝶。花與蝴蝶都多彩,和這裏沙漠的荒蕪格格不入。


    目光放遠,能看見小小涼亭立在清潭之上,水中有幾朵荷葉和含苞的荷花——它們並不屬於這個季節,但某種技術讓不同季節的植物,都在這裏茂盛生長。


    水中有遊魚與蝦類,並不畏人,見他們走近也不懂得遊開,繼續吐著一個個的泡泡。


    一個有兩三人高的機器人靜靜地倚在走廊的出口。


    和矮人的其他機器人不同,它身上的武器是被精心設計過的,巧妙地隱藏起來,不會影響花園的美好。


    除此之外,它還配備了園藝剪刀和電鋸,都是為了修剪植物的。


    這裏是花園的最底部。


    一條石階小路通往高處。


    粗略望去,花園似乎被分成了不同區域,有許多樓梯與空中走廊在他們的頭上穿過,連接了一個個獨立的小區域,每個區域都是堅實的金屬構成,像一個個小型島嶼,在他們身上投影出濃厚的陰影。


    那些區域的受力點隻有那些單薄的走廊,乍一眼望去非常不穩定,擔心它們是否會墜落,但區域底部那粗壯的藤蔓,證明了這結構已存在了數百年。


    龍拾雨說:“還有些機器人在運作。”


    他指了指花圃的盡頭,那裏有兩個黑色的小機器人。清水從手中湧出,它們仔細記錄下每一朵花的數據。


    除此之外,還能隱約看到其他的園丁機器人。


    全靠它們,這座花園到現在還有生機勃勃的植物。


    “真是太令人驚歎的能源了,”楊知明喃喃,“過了那麽多年,它們還能正常運轉。難怪他們的星艦能航行到那麽遙遠的星係,有了這種未知的能源,所有阻礙都不會存在了。”


    見到那麽多花,龍拾雨頓時想起了對公主的承諾,開始仔仔細細找最好看的那一朵。


    沈朝幕卻是皺眉,走到一個花圃的後頭。


    園丁機器人還有照常運作的,但是耗能較高的巡邏機器人,像是走廊出口那個,能源大多耗光了。


    所以這沿路茂盛地長了不少雜草和樹,無人管理,大概是沙漠中的飛鳥帶來的種子。


    但是在那個花圃背後、在幾棵高大的樹木背後,有一個報廢了的機器人。


    這機器人是被強行破壞的,地上有戰鬥過的痕跡,還有一灘藍色的液體,看上去是機器人泄露出的機油。


    從機器人的傷痕來看,和它交戰的更像是異獸。


    藍色液體還有點粘稠感。


    “楊知明,”沈朝幕叫了一聲,“你過來看看這個。”


    楊知明走過來:“怎麽了。”


    “這個機油還沒有凝固,能看出是多久前泄露的嗎?”


    “怎麽,你懷疑有人來過這裏?”楊知明愣了愣。


    “嗯,這裏還有一點點精神力的殘留。”沈朝幕回答,“但是太微弱了,我也不確定。”


    “那我看看,”楊知明拿出隨身的儀器,小心翼翼地沾了一點藍色機油,隨後儀器自動分析出了其中的成分,“這種配方的機油我們基本沒用過,但這大概……大概是在一周前留下的,一周到兩周之內。如果時間比這個更長,它絕對會完全凝固。”


    沈朝幕沉思片刻:“有可能是那個在地下的人來過這裏。”


    “但是黑色金字塔是幾天前被發現的,不會有除協會之外的人進入,也就不可能知道這個坐標。”楊知明說,“雖然還不清楚隱蔽的原理,但花園那麽多年都沒暴露,應該不會被人碰巧發現。”


    沈朝幕把空中花園和機器人被毀的事情,告訴了協會,又說:“龍拾雨,過來。”


    “馬上。”龍拾雨蹲在花圃旁邊,千挑萬選摘出了一朵花。


    這朵花是鵝絨黃色的。


    他舉起花對著落日方向,橙紅色光芒將花瓣照得半透明,於是那黃色就顯得更加溫柔。


    很好看。


    很適合公主。


    他剛摘下這朵花,旁邊的園丁機器人便開始滴滴報警。


    它一邊喊著矮人的語言一邊衝了上來,非常激動,頭頂上竟然立起了一個……小機槍,還有疑似榴彈發射器和噴火器的東西,手上水壺一丟,馬上變成了小型炸彈。


    楊知明驚了:“這難道就是矮人的園藝機器人嗎”


    下秒龍拾雨一腳踹走了它,五厘米的厚金屬板直接變形了。


    機器人飛出去數十米,周身開始冒電光,壞得不能再壞了。


    沈朝幕:“……”


    楊知明:“……”


    他們一時說不清究竟哪邊更剽悍。


    龍拾雨拿著那朵小黃花,高高興興地來找公主:“給你”


    沈朝幕看著這朵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他深吸一口氣:“我真的不是公……”


    “嚶。”


    沈朝幕任由龍拾雨把花別在他衣領上。


    旁邊的楊知明看樂了:“唉你別說,這還很有些反差萌。”


    “所以你叫我幹什麽?”龍拾雨問。


    “這裏有異獸來過嗎?”沈朝幕想到之前,龍拾雨優異地當了一回警龍。


    雖然沒有精神力,可龍拾雨對不同的異獸氣息很敏感,也很熟悉。


    “有過的,但我不知道是什麽。”龍拾雨說,“我再聞聞。”


    他順著機器人上留下的異獸氣息,又往花園深處走了走。


    然後他捕捉到了什麽,微微皺起眉頭,快步穿過這茂盛的樹林,走到了一堆齊腰高的雜草中。


    雜草中也有兩個報廢的巡邏機器人,混著大片的荊棘。


    沙漠飛鳥將荊棘也帶來了這裏,這種特別的荊棘能在黃沙中大片生長,刺上帶微毒,被刺傷了會痛癢難耐。


    現在荊棘被大片地壓扁了,一場戰鬥發生在這裏過。


    於是在荊棘上,龍拾雨找到了藍白色的毛發。


    時隔多日,皮毛上依舊帶有細微的電流,滋滋作響。


    而這異獸的氣息……


    瞳孔中的金色翻湧如暗潮,殺意在心中咆哮。


    這異獸的氣息,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找到了?”他身後的沈朝幕問。


    “嗯,”龍拾雨回答,“是羅亞以諾。”


    ……


    雨還在下著,地麵的泥濘濺上了白依依的臉頰。


    白鹿已經負傷了,跌跌撞撞地走在林間。


    再往前一點,就是協會的防線。


    那個古怪的騎士異獸真的擋在了她的身後。


    但即便是那樣,那龍類還是像瘋了一樣地追逐她。爆發的雷電超出了她的想象,其中蘊含的力量是如此有毀滅性,在雨點中狂舞。逃跑時,一道雷刃刺穿了她精神力的屏障,全靠她憑借本能,才堪堪避開。


    雷刃自左肩側而過,瞬間皮肉已經焦黑了,白骨外露,再怎麽用精神力抑製,傷口也一直流血。


    很疼。


    白鹿也是在那時受了傷,而在凝成屏障後,她也沒有足夠精神力來治療白鹿了。


    急救噴霧也沒用,白依依切下衣衫的一角暫時包紮,不讓傷口暴露在雨水之中。


    不知何時,身後的戰鬥聲越來越遠,基本聽不到了。


    ……是逃掉了嗎?


    她有點不敢置信。


    這麽多年,靠著優秀的人脈與獸族獨特的直覺與敏銳,還有許多的經驗,協會所派的任務在她手上,完成度永遠是最完美的那個。


    和喜歡擅自行動的沈朝幕,與永遠失聯的烏瑟比起來,她能隨時響應協會的號召,而且對異獸的立場與秋若雯完全一致。


    在沈朝幕被取消首席資格後,她更是自信滿滿,下任首席就會是她。


    這幾日,白依依一直以這種身份自居。


    她的實力雖然比不過其他首席競爭者,但也勝過尋常獵人太多。


    但如今,這碾壓性的力量依舊讓她顫栗,讓她不由自主地逃竄。


    一個已經被“殺死”的,現在看起來毫無理智的異獸王,就是這樣的實力嗎?


    那幽靈鯨和阿卡薩摩又會是怎麽樣的存在?


    上次體驗這種無力感,還是在卡珊德與沈朝幕的交手——但那交手太過短暫,沈朝幕也沒有用盡全力。


    白依依將一縷濕漉漉的頭發撥到腦後,心中滿是空蕩蕩的挫敗感。或許是因為受傷了,她覺得雨水很冷。


    身後又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白依依的瞳孔放大,手中的鐮刀就要向後挑去——


    “等等等等”黑騎士氣喘籲籲地說,“是我”


    他看起來狼狽極了,戰馬的一隻眼睛被雷電灼燒,盔甲融化,隻剩了黑洞洞的眼眶。而騎士的左手也斷了,右手還緊緊握著那把重劍。


    幽魂者這種異獸並沒有實體,即便是斷肢,也能在漫長的一段時間後好轉。


    但那種手臂被割裂的疼痛,卻還是真真實實的,半分不減。


    白依依恍惚了:“你沒死?”


    “運氣好,”黑騎士的嗓音很虛弱,“羅亞以諾和那個男人打起來了,我們應該是逃掉了。”


    白依依也確實感受到,異獸的陰冷氣息完全消息了。


    雷暴雨收斂了聲勢,天空正在慢慢轉晴。


    她說:“他們不是一夥的?”


    “我不清楚,”雨水在騎士的盔甲上流淌,黑騎士回答,“羅亞以諾已經是個瘋子了,沒有人能夠控製得了他……不過那個西裝男看上去也是個瘋子。”


    一時白依依不知該說什麽好。


    她是一萬個沒有想到,黑騎士還能活下來的。


    協會的防線就在前方了。


    她應該就在這裏把異獸解決了,就像以前一樣。黑騎士現在很虛弱,對她毫無防備,隻要輕輕一擊……


    握住鐮刀的手隱隱用力。


    可或許是這個雨夜太冰涼了,讓人提不起幹勁。


    最後她的手還是失了力道。


    白依依說:“你不要再跟著我了,我現在要回防線。如果這真的是羅亞以諾,我們會再回來的。”


    “我們”。


    這個詞又讓她恍惚起來。


    現在她心中還滿是恐懼,和落荒而逃的屈辱無力。


    她一直是有著這缺點的,即便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設,到了最關鍵時刻,怎麽樣都沒有那種超脫生死的從容氣度,甚至會自亂陣腳。


    從小父王就以她為傲,不斷鞭策她向前——獸族的公主願意做獵人已經是叫人震驚的事情了,而且她可能還能成為首席。


    她也將這缺點隱瞞得很好。


    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黑騎士卻說:“女士,請讓我護送你到了防線再離開吧,這是一位騎士應該有的禮儀。”他又有些忐忑,“不知道、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有幸見一見你的弟弟呢?”


    白依依疲憊道:“你現在傷成這個樣子了,沒死已經是奇跡,能保護得了誰呢?那個騎士傳說是假的,我也不是什麽桃麗絲,隻是恰巧都是白鹿族的而已。”


    “誰說的”黑騎士講,“明明就是我自己的經曆,我當然最知道。”


    “你知道傳說裏的黑騎士是怎麽樣的嗎?”白依依講,“雖然一直是個正麵角色,但挺蠢的,在異獸狂潮的時候喝酒出去鬧事,害得將軍隻能親自把他救回來,又或者輕信了別人的謊言,落入陷阱,還得靠那兩個孩子把他救出來。”


    “這我就不能認同了。”黑騎士雖然還很虛弱,但語調明顯高了一節,“那喝醉酒跑出去的明明是蔣軍,落入陷阱的也不是我。”


    “或許吧。”白依依說,“可重點在於,別人是怎麽看你的。”


    “但是……”


    “別講了,”她疲憊說,“我現在不想談這個話題,你快走吧,在我改變主意之前,最好是直接離開這個星球。傳說裏不是講,你是從別的星球流浪來這裏的嗎?為什麽要一直在這裏待著。”


    “離開這個星球,恐怕現在做不到了。土豆之前受了很重的傷,沒法回到天空,我們才一直沒辦法離開。”


    “你騎著一匹老馬漫遊宇宙?”白依依都沒力氣嗤笑了,“這又不是什麽童話故事。”


    “當然是真的”黑騎士的語氣中帶上了驕傲,“土豆可是很厲害的,每到滿月時它都能在星海中帶著我馳騁,我的重劍直指每一片星雲我倆的戰場可是浩瀚的宇宙。”


    戰馬輕輕地嘶鳴了一聲。


    “沒關係的,土豆。”黑騎士說,“我說過,會等你傷好了再一起回去宇宙。”


    他又仔仔細細看了看戰馬的眼眶,手有些微微顫抖:“這個傷也一定能好的。”


    白依依一時無言。


    良久後她說:“防線那邊有些藥,可能會對異獸有用……拿了那個藥,你們就趕快滾。”


    ……


    又邁上幾層台階。


    花園的最底層已經離他們很遠了。這一片區域種的全是熱帶的花朵,一朵朵熱烈又燦爛。


    夕陽已經完全沉了下去,花園中的燈一盞盞亮起——這光源分外精巧,明亮,但又不會讓任何的色彩失真,即便是在夜晚,花園的華麗也不會有半分削弱。


    沈朝幕說:“挺難想象,矮人也會有這種情懷的。”


    “畢竟這是西加傳說的一部分,”楊知明路上抓了一隻花園裏的機械鳥,就再也不放手了,“西加一直是矮人最引以為傲的傑作,而且說實話他們不是完全沒有審美,隻是沉迷打鐵,沒時間去欣賞……等等,那是什麽”


    又是一個被摧毀的機器人,是他們從沒見過的型號。


    它身上有被雷電焦灼的痕跡。


    沈朝幕看向龍拾雨:“也是他?”


    “嗯,”龍拾雨點頭,“不會錯的。他和沈翟都來過這裏。”


    “我以前聽老師講過這種型號的機器人,”見到這個機器人,楊知明眼睛都亮了,一把將手中的機械鳥甩開,“它的戰鬥係統是最高級的,核心材料我們更是聞所未聞,更關鍵的是,它有黑匣子。”


    沈朝幕說:“它能留存下來畫麵?”


    “對我、我能把它拆開取得黑匣子,隻是要點時間。”


    沈朝幕和獵人協會確認了一下時間。


    指揮官表示,下一波大型狂潮預計會在六個小時之後,如果他確定花園的入侵者和狂潮有聯係,可以再留下一段時間。


    和之前一樣,指揮官對他有著極大的信任。


    於是楊知明當即就上手,小心翼翼地開始清理燒焦了的部分,準備拆開它。


    龍拾雨和沈朝幕說:“要不要再去旁邊隨便走走,看看有沒有其他線索?”


    “嗯。”沈朝幕揉揉他的腦袋。


    他們於是順著花圃繼續前行。


    區域是完全懸空的,本身花園又在高空之中,清爽的沙漠之風撲麵而來,這回卻帶上了花香。


    “這個是什麽水果?”龍拾雨指向一棵果樹。


    果樹上的果子鮮紅欲滴,飽滿圓潤,一個個擠在一起,賞心悅目。


    “蛇藤蘭果,”沈朝幕看了一眼,“來自一個滿是熱帶雨林的星球,別吃,有毒。”


    “好吧。”龍拾雨一眼被看穿了目的,有些失望。


    走了幾步,他又問:“那這個是什麽?我以前見過,但不知道名字。”


    “熔岩花,一種生長在火山灰燼裏的花,經常會和一種果樹生長在一起。”沈朝幕說,“你為什麽會見過?”


    “有一天路過火山玩。”


    沈朝幕立馬警醒:“你沒有搶什麽東西吧?”


    “怎麽可能呢。”龍拾雨一臉真誠。


    實際上火山附近的異獸都被他打劫了一通,飽含淚水地獻上了自己珍藏的食物。


    “那這個呢?”


    “有毒,別吃。”


    “這個?”


    “有毒,別吃。”


    “這個果子呢?”


    “沒毒,別吃。”


    龍拾雨很失望。


    兩人就這樣邊說邊走,很快又是一個涼亭出現在眼前。


    潭水一如既往的清澈,幾條魚輕輕翕張著鰓。


    吐泡泡。


    吐泡泡。


    這裏沒有那種照明燈。一輪碩大的滿月出現了,剛剛好,就停在涼亭的頂端,映得水麵波光粼粼。


    它明亮又溫柔。


    他們走到涼亭中。幾縷淡香湧動,風裏,沈朝幕領口旁邊的小黃花搖了搖。


    沈朝幕突然說:“如果我承認我是公主了,會怎麽樣?”


    龍拾雨有些驚訝地看著他:“這不是事實嗎。”


    沈朝幕:“……”


    龍拾雨想了想:“不過你一直是個別扭的傻公主,還老是說公主沒有男的。”


    “公主真沒有男的。”


    “嚶。”


    “……”不等沈朝幕反應過來,他的反駁話語已經自動消失了,連個影子都沒留下。


    “所以我還是很高興,過了那麽多年,你終於願意和我承認啦。”龍拾雨卻高興起來。


    月亮的銀色,有一抹落在他眼中。


    清清亮亮。


    風吹拂花園中的萬物,沙沙作響。這裏是這片區域的邊緣,再往前就沒有路了。


    像是世界的盡頭,月華盈盈。


    他微微踮起腳,背後是那輪巨大的滿月——


    下秒,沈朝幕的臉頰上有點溫熱。


    他微微睜大眼睛。


    那是一個吻。


    龍拾雨說:“公主,我會把所有的寶石和鮮花都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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