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是土黃色的,狂風掀起了沙塵。放眼望去整個天地都荒蕪蒼茫,隻有遠處那個鋼鐵的殘骸,巨大無比,有著不一樣的色彩。


    一隊人剛回收了所有的挖掘機器人,一個個都是汗流浹背。


    而他們的車隊裏,有動力強悍的沙漠運輸車輛,還有一些小型的貨物車,前頭拴著幾隻健壯的陸行鳥——這種動物常年生活在塔步的西半球,擅長在沙漠裏奔跑,若是全力奔跑起來甚至還比運輸車要快。


    車隊上畫著古樹的標誌。


    占樹商會還在源源不斷,從西半球運輸礦石、寶物和各種挖掘出的機械製品,回到東半球。


    這片區域是商會新發現的,曾經有矮人們的飛行建築墜落,因為一場沙塵暴才露出了殘骸。


    他們這次找到了挺多新型的齒輪和金屬,應該能賣個好價格,如果聯盟願意高價收購就再好不過了。


    大胡子擦了擦汗。


    他身邊的商會成員也是氣喘籲籲。這裏的高熱很難熬,他說:“我們、我們現在回去了麽?”


    大胡子看了看終端:“可以吃了晚飯,休息一會再回去,附近還沒有沙塵暴的警告。”


    眾人確實也累了,紛紛拿出壓縮食物啃著,大口飲水。有人開著車門坐在車上,有人幹脆就坐在沙子上。


    到了傍晚,高溫開始和光一樣慢慢退縮。


    這裏的氣候一直不穩定,眾人也沒有多待,不過十多分鍾後已經收拾好一切,準備拉著貨物返回飛行器旁邊。


    “最近那些雇傭兵又不安分了。”同伴說,“聽說之前老孟帶的隊伍差點被搶了,好在他們請的保鏢不錯。”


    大胡子回答:“剛好趁著有山火猖狂一把唄,那幫鳥人不都這種德性。”


    “確實啊,”同伴歎了口氣,“不過這次的山火也太詭異了,到現在都沒有查明,起火原因是什麽。”


    他們就這樣前行。十五分鍾後,遠遠能看到巨大的飛行器停在黃沙上,特殊的底座屏障令它不會陷入砂土之中。


    他們把貨物裝載到飛行器上。


    大胡子說:“等再過個兩天,挖掘結束了,我們就能返航了。”


    “那可不是嗎。”同伴擦擦汗,“昨天我家裏人還在說,要不要先去別的星球避難一下。雖然這次沒有異獸狂潮,但這山火看樣子一時半會停不下來。”


    大胡子沒立刻接話。


    他望向遠方,現在天黑了視野不好,什麽也看不清,隻能隱約看到沙丘與平原的輪廓。


    但很快,雷達的警告響起來。


    大胡子一愣,下意識以為又是雇傭兵過來,但是定睛一看那上頭的警告竟然是……異獸?


    沙丘的盡頭出現了幾點紅光。


    一開始隻是少許飄忽的光芒,然後越來越多,在黑暗中閃爍著可怖的貪婪與瘋狂。


    下一秒同伴們驚恐的喊聲傳來:“上飛行器大家快上飛行器”


    “狂潮來了”


    ……


    龍拾雨乖乖跟著公主回去了。


    回到古樹那裏的樹屋旅館,沈朝幕說:“我真的就應該買一個兒童安全繩,天天栓著你。”


    龍拾雨小聲說:“今天真的不是我亂跑的……是秦世把我從咖啡店帶了出去。”


    “秦世?”沈朝幕愣了愣,繼而語氣急了幾分,“他找你幹什麽?”


    “就講了一些廢話,”龍拾雨說,“我沒仔細聽,但是吃了他挺多錢的。”


    沈朝幕:“……這個我是相信的。”


    龍拾雨說:“他們開始懷疑我了。”


    “遲早的事情。”沈朝幕倒是很淡定,“畢竟他們也不是傻的,秋若雯更是跟老狐狸一樣,說實話我覺得能瞞到現在已經很奇跡了,畢竟我們倆對這事都不大上心。”


    “那、那如果真的被發現了怎麽辦?”龍拾雨難得有些心虛,“你不是還要競爭首席的嗎?”


    沈朝幕說:“順其自然吧,不是我能夠控製的事情。”


    “……好吧。”龍拾雨用尾巴纏住他的腳踝,蹭了蹭。


    沈朝幕看了他一眼,補充說:“不是你的錯。”他又頓了頓,“不過到處亂跑就是你的錯了,秦世總不至於把你丟到那個地方,讓你吃泡麵吧?”


    “就是餓了。”龍拾雨說,“那個商會正在那邊吃飯呢,香味挺大的,我就想著過去看看。”


    “……”沈朝幕揉揉眉骨,“算了算了,淺雪玫瑰我已經拿到了,我們待會就去羅密歐那裏。不過你以後不要再接觸秦世了。”


    “你們關係不好?”


    “嗯,老故事了。”


    半個小時後,他們坐上了飛行器。


    抵達那座破舊高塔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不過羅密歐說過隨時來找他,所以沈朝幕還是急著把龍拾雨帶了過來。


    隻是這次的高塔有所不同。


    和之前一樣,飛行器停在了較遠的地方。


    剛下去兩人就都感覺到了不對。


    沈朝幕把龍拾雨拉到身後,隨後快步接近了高塔附近——


    首先入目的是數十隻的螳螂屍體,匆匆掃過去,沒看見黑鐮刀。


    他們身上都有腐蝕性的傷口,分外猙獰。


    龍拾雨低聲說:“他來過了……”


    “羅密歐呢”沈朝幕猛地抬頭。


    高塔上卻是空空蕩蕩的,那金色的長發消失不見。龍拾雨飛了上去,看見房間一片雜亂,四處都是傾倒的物品,詭術素材被盡數毀掉。


    再回到底下,沈朝幕已經向協會發送了預警,同時找到了空中細微的精神力殘留。


    是黑鐮刀的。


    他們順著這微弱的殘留,小心翼翼地向森林深處前進。


    這裏到了晚上伸手不見五指,隻有沈朝幕的油燈靜靜飄浮在空中,映照了周圍的交錯的枝幹與藤蔓。


    可以看出,黑鐮刀逃走的時候分外慌亂,一路彎彎繞繞走了二十多分鍾,沈朝幕才說:“應該很接近他們了。”


    龍拾雨不說話。


    他們兩人都不知道,出現在眼前的會是怎樣的場景。


    終於在擠過狹窄的小路後,在他們麵前出現了幾隻黑色螳螂。


    黑鐮刀就站在最前頭,高舉著鐮刀剛想要砍下,才看見是他們兩個人,鬆了口氣。


    在他身後,是還穿著真絲睡衣的羅密歐。


    他們看上去狼狽極了,幾隻螳螂都受了重傷,黑鐮刀的一隻腳還斷了。而羅密歐也是滿臉泥土,臉上帶著血痕,那頭金色長發倒是不見了。


    這種時候,羅密歐竟然還勉強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他說:“那個……其實是假發。”


    沈朝幕帶著他們安全回到了飛行器上。


    羅密歐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


    那個身穿西裝的男人來得非常突然,幾乎是在一瞬間,撕裂了這個原本平靜的晚上。


    首先死去的是在萵苣田裏,忙著澆水的螳螂——


    也正是由於他們的犧牲,黑鐮刀才有機會帶著羅密歐逃走。羅密歐對這片森林非常熟悉,指揮著他們勉勉強強躲在了深處。


    螳螂們的傷口好轉得非常快,本來再過四五天,他們的精神力就能再次凝聚出積雨雲,重歸天穹了。


    偏偏是在這個時候。


    在飛行器上,羅密歐一手拿著龍拾雨給他的熱茶,一手用紗布摁在傷口上,喃喃說:“我、我想起來了……我曾經見過那個男人。”


    沈朝幕愣了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好多年前,大概,是我在塔步定居的第三年吧。”羅密歐使勁回想,“我這個地方本來就沒人來,不知道他是怎麽找過來的。當時他問我,是不是很擅長詭術。”


    他繼續講:“我就回答他,這取決於你要做什麽事情了。”


    “他回答,你對精神力的療傷有沒有經驗。”


    “我覺得他隻是一個普通的病人,不知道怎麽找到我了。於是我用水晶球幫他看了看……但那絕對是我見過最混亂、最可怕的精神力,”羅密歐閉了閉眼睛,“我聽見很多可怕的尖叫聲,都像是野獸,讓我頭皮發麻,頭發都要豎起來了——好吧我誇張了一點,假發豎不起來。”


    沈朝幕說:“所以你幫他治療精神力了?”


    “沒有,準確來說,我隻能稍微安撫一下那種精神力。”羅密歐說,“你們也知道的,這種高難度的詭術如果想施展起來,需要非常多的材料。不是誰都和你們一樣,剛剛好能找到花期內的淺雪玫瑰。”


    他歎了口氣:“他要的素材也十分珍貴,他認真記了下來,然後說改日會再回來找我的……我沒、我萬萬沒想到……”


    飛行器內一時很沉默。


    黑鐮刀張開翅膀,嘶嘶說:“傷口很快就能愈合了,聚落剩下的戰士,會讓他血債血償的。”


    沈朝幕卻微微皺眉:“不對,以我和他接觸的時候,他應該沒有那麽碾壓性的實力。”


    先不提本來就凶悍的天生聚落,羅密歐的詭術雖然不擅長打鬥,但力量同樣強悍,不至於毫無還手之力。


    龍拾雨說:“我之前每次接觸他,他的實力都是不同的。有時候很虛弱有時候又挺厲害的。”


    黑鐮刀卻說:“那肯定是因為,他盜取了聚落的雙生能力。”他再次震動翅膀,“在北恩的時候我們看到了,他身上有白色的雙生痕跡。他學我們的能力不過學了個皮毛,隻要他能夠不停雙生,實力當然會不斷變化。”


    他又發出了嘶嘶的聲音:“我們的雙生,是完完全全變成兩個個體,彼此獨立。但是他畢竟是人類,總體的精神力沒辦法完全分裂開來,隻能撕作兩個部分待在不同的個體身上。”


    “再怎麽變換,精神力的總量都是不會變的,隻是分配的問題。”


    沈朝幕說:“所以他隻要以虛弱的那一個,在明麵上活動就行了……被殺了也無所謂。”


    羅密歐也恍然大悟:“我確實是在他的精神力裏看到了很多的撕裂痕跡,還有奇怪的生長痕。就是那些生長的部分,在填補他不斷缺少的部分。這個力量又不知道是來自哪個異獸了。真是太奇怪了,我第一次聽說有這種存在。”


    沈朝幕剛想要說什麽,終端就猛地震動起來。


    是協會發來的通知。


    異獸狂潮出現在了西半球,有一隊商隊剛剛才勉強逃出它們的圍困。


    羅密歐說:“你們時間也不多了,我趕快把詭術給完成吧。”


    羅密歐還有許多備用的詭術素材,全都藏在了高塔的暗室中。即便是這次素材被沈翟毀掉了許多,也完全夠用。


    一個小時後,龍拾雨再次坐在了他的水晶球麵前。


    沈朝幕也坐在他的身邊。


    他猶豫了幾秒,然後輕輕把自己的手蓋在龍拾雨的手背上。


    雲霧狀的光點在其中閃爍,周圍的一切都在無風自動。那朵淺雪玫瑰的花瓣上,出現了淡淡的熒光。


    這次沒有什麽激烈的反噬,羅密歐也沒有倒飛出去。


    所有的素材化作了齏粉,飛舞在空中,隨後慢慢化作肉眼不可見的塵埃。


    詭術很平靜、也很成功地結束了。


    羅密歐擦了把汗:“可以了,隻要靜養半個月到一個月,傷勢就能好了。”


    龍拾雨說:“謝謝。”


    “別客氣別客氣。”羅密歐擺擺手,“我現在要趕快去物色一頂新假發了。”


    眾人商量了一下,最後羅密歐決定去申請星警的保護,然後再找到安全的去處。而黑鐮刀帶著剩下的螳螂們,暫時跟著沈朝幕他們去西半球——


    隻要再四五天,他們的傷口就能愈合了。


    等重返天空之後,沈翟也不能那麽輕易抓到機會,再次襲擊。所以熬過這四五天是關鍵。


    去往西半球的飛行器上,沈朝幕和龍拾雨說:“你這幾天不要亂跑。”


    “嗯。”龍拾雨真誠點頭。


    沈朝幕:“……雖然你這種話從來就沒有實現過,但真的,這幾天是養傷的關鍵。”他揉了揉龍拾雨的腦袋,“聽話,之後再給你講睡前故事……還是公主和惡龍的小故事。”


    龍拾雨就高興起來。


    沈朝幕也笑:“不論如何,能治好傷就再好不過了。”


    “嗯。”龍拾雨認真說,“我以後,肯定把全世界的財寶都送給你。”


    沈朝幕失笑:“你不亂跑我已經謝天謝地了。”


    飛行器掠過了茫茫的海洋。


    數個小時後,他們抵達了西半球。


    剛下飛行器就是滾滾的黃沙和幹裂的土地,這裏即便是離海岸近的區域,氣候也非常幹燥,幾乎沒有植被。


    獵人協會的分會就在這裏,建築外形看上去像個巨大的圓球,有些破舊,上頭也落滿了泥沙。


    長期駐守在這裏的獵人,和沈朝幕他們完成了交接。


    “就在你們來的前半小時,”接頭人邊走邊說,“我們剛剛製服了一隊雇傭兵。”他拍了拍身邊的冷藏箱,“這裏頭全都是血袋。”


    “查出是什麽異獸血了麽?”沈朝幕問。


    “還沒有,應該很快了。”接頭人猶豫片刻,“不過……我們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東西。不知道沈先生你有沒有見過。”


    他從另一個地方拿出了密封的容器。


    那裏頭是一支試管,裏頭的液體閃著夢幻般的光澤。


    光雨。


    又是光雨。


    沈朝幕沉默幾秒後,說:“我或許知道,你能不能把這個東西暫時交給我?”


    這是違反規定的,接頭人這回猶豫了很長時間。


    但畢竟對麵是沈朝幕,或許是真的有需要。他最後還是點頭說:“好吧,但你一定要記得還回來。”


    螳螂們不適合露麵,就安靜地待在了沈朝幕的私人飛行器上。


    龍拾雨跟著沈朝幕到了分會的房間裏。


    這裏布置得挺簡單,不華麗卻也幹幹淨淨,床頭的花瓶插了朵新花,地毯上是厚實的皮毛。


    協會的調度命令還沒來,指揮官們正在實時查看數據,一旦發現異獸狂潮的去向,他們就要出發。


    沈朝幕坐在床邊,盯著那光雨。


    之前的光雨容器就在他的行李裏,不知道為什麽,他一直沒有把它交出去。


    ……就像是,他自己也在等著什麽一樣。


    龍拾雨關切說:“你要不休息一會,感覺你挺久都沒睡覺了。”


    畢竟,身嬌體弱的公主一定要好好睡覺,聽說這樣皮膚才好。


    之前沈朝幕給龍拾雨講了個公主惡龍的故事,硬生生把自己給弄失眠了,之後又在忙淺雪玫瑰和羅密歐他們的事情。


    “嗯。”沈朝幕說,卻從行李中拿出另一支容器。


    兩個容器並排放在一起,不同但同樣華麗的液體在其中翻湧,各種色澤交雜在一起,好似夢境中才會有的場景。


    而他依舊什麽都沒有看見。


    沈朝幕把容器放在了床頭,躺下來準備小憩一會。


    龍拾雨窩在他身邊,又開始專心築巢。


    隔了一會,兩人都有些昏昏沉沉。


    昏暗的光線下,放在床頭的光雨開始翻滾。


    它們爆發出更加燦爛的光芒,紅藍交雜,淺草綠和秋黃,明紫與淺白,互相呼應著、雀躍著。


    沈朝幕睜開了眼睛。


    他注意到了異常,無聲地支起身子,望向那光雨之中。


    龍拾雨之前說過,這個劑量的光雨,可能不足以讓人想起遺忘之事。


    但現在兩個容器放到了一起——


    星光在為彼此舞蹈。


    於是在那沸騰的色彩當中,沈朝幕看到了一張臉。


    他自己的臉。


    但又有些許微妙的不同。


    意識猛地一沉,短暫的黑暗後,是一陣清爽的空氣。


    不知何時,他已身處一個小小的房間內。


    腳邊擺著一個背包,他手上還有收拾到一半的白色衣衫。


    外頭的陽光明亮,窗戶大開,放眼望去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花朵肆意盛放在每個角落。屋內的布置則是他一貫喜歡的風格,被褥分外柔軟,衣櫃裏掛著幾件西裝和作戰服,兩雙靴子整齊擺著。


    身邊的電視在播送著新聞。


    這電視看上去不是他熟知的款式,節目看上去也有點奇怪:主持人在介紹坎麗星係的開發進度。


    ……但是坎麗星係不是早就全麵開發了嗎?


    目光落在了桌麵。


    電子日曆停留在2144年,下午3時20分。


    他剛剛結束了一場午睡,從夢境中醒來。


    沈朝幕的意識有些混亂,但又不知道為什麽。


    他繼續收拾手下的行李。


    屋外傳來了友人的聲音——他連名字都記得清楚,也知道對方催了他好久了,就是個急性子。


    “很快。”沈朝幕從窗子回話,“兩分鍾。”


    對方這才安靜下來,不忘嘟囔一句:“你這次怎麽那麽慢……”


    沈朝幕把背包的拉鏈拉上,然後單肩挎著。


    他一時竟然不清楚,究竟哪一邊是夢境。


    是在塔步的他,小憩時做了個充滿真實感的夢。


    還是這個睡了午覺的他,大夢了一場?


    他從窗戶翻了出去。


    迎麵而來的、帶了長草與花香的——


    是來自九百年前的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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