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歸雪感覺自己睡了很長一覺,那種感覺過於安心,以至於他都不太想醒來了。


    啊不行,還有事要做,不能再睡了。


    等陸歸雪醒來的時候,他已被雲瀾仙尊送回了自己在千秋峰的洞府休養。


    從那天開始,陸歸雪就宅在千秋峰上很少出門了。


    這件事對外的官方說法是,陸歸雪被魔物襲擊身受重傷,需要靜養,其餘一切不再多解釋。


    至於外麵私下流傳的小道消息裏,陸歸雪被叫做“倒黴的陸仙君”。


    陸歸雪前些年參悟古籍斷章,悟出修真界失傳已經的太上忘情道,一躍成為瓊山最年輕的仙君,可謂是一時風光無兩。


    然而如今,陸歸雪外出曆練時身受重傷,不僅一身修為散盡,而且也許再也無法修煉,甚至連身體也變得極其病弱。


    陸歸雪遭逢此等大難,實在令人唏噓。


    再過幾個月,整個修真界都知道了,瓊山有個倒黴的陸仙君。


    至於陸歸雪本人,則在千秋峰上開開心心過著他的鹹魚日子,壓根兒不知道外麵的風言風語傳成了什麽樣子。


    或許就算知道了,他也隻會無所謂地聳聳肩。


    此刻正值午後,暖陽融融。


    陸歸雪坐在自己剛剛改過格局的庭院裏,往新修的魚池裏撒了一把魚食。


    池子裏養著一尾渾身透紅的胖錦鯉,一甩腦袋,極其不屑地看了那些魚食一眼,根本沒有去吃的意思。


    “你好難伺候啊。”陸歸雪忍不住感歎了一句。


    胖錦鯉用力拍了兩下水,顯然十分憤怒陸歸雪拿這種上不得台麵的食物敷衍它。


    陸歸雪自言自語道:“我這個人容易犯懶,你這麽麻煩我突然有點兒不想養了,不如還是交還給師父,讓他老人家按規矩處置吧……”


    胖錦鯉忽然收起了剛才的氣焰,勉為其難地張開嘴,嫌棄地吞了兩口魚食。結果還沒等咽下去,又噗噗嚕嚕全吐出來了。


    陸歸雪忍俊不禁,悄聲笑了起來。


    笑著兩下便又牽動了病體,氣息淩亂的咳了好幾聲,唇間沾上了點朱砂似的紅。


    他病雖然說漸有好轉,這吐血的病根兒卻是留了下來,吃了許多丹藥也不見好。不過陸歸雪向來看得開,吐著吐著也就習慣了,反正也是他血脈上的毛病,死不了人。


    陸歸雪淡定的擦掉唇邊的血跡,從芥子裏取出寒崖小境裏那隻妖獸的金丹,往魚池裏一拋,然後說:“放心,我不會真逼你吃魚食的,隻要你聽話安心在這兒修煉,每天吃肉我還能供應的上。”


    胖錦鯉見那金丹頓時兩眼放光,從池子裏一躍而起,直接在半空中就將金丹囫圇吞吃下去。


    它砸了咂嘴,思考了一下陸歸雪的提議,勉強點了點頭。


    *


    青雲台上視野開闊,風景秀美,又離聞道堂不遠,是個談天說地的好去處。


    瓊山的弟子們每天從聞道堂下課之後,經常會在青雲台三三兩兩地自由活動。


    沈樓寒沒有與旁人聊天的興致,每次都隻是匆匆路過青雲台,然後徑直回千秋峰去。


    陸歸雪這大半年一直在養病,即使同住一峰,沈樓寒也沒有太多機會見到他。但是僅有的幾個預見,沈樓寒總是能見到陸歸雪笑。


    陸歸雪笑得很淡,那笑地在清冷的眉眼間化開,竟然透出一絲溫柔的意味來。


    沈樓寒光是想到這幾個形容詞放在他和陸歸雪之間,就忍不住想皺眉,忍不住去想陸歸雪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


    大概是真的受刺激了,沈樓寒想想陸歸雪現在的處境,平心而論,是個人遇到這種事情都得當場自閉,再嚴重點可能離發瘋也不遠了。


    沈樓寒那天晚上親眼看到,陸歸雪的靈力潰散,修為盡消。


    後來才知道,那天晚上陸歸雪剛從北荒回來沒多久,是受著傷去了寒山小境,把他們這群人從妖獸嘴裏救下來。


    那幾天沈樓寒抹著陸歸雪給的傷藥,溫涼的藥力在皮膚上散開,突然就想著,這次就算了吧。


    上輩子陸歸雪把他在寒山小境關了兩個月的那筆賬,就算是抵消了。


    沈樓寒一邊路過青雲台,一邊在腦子裏劃著陸歸雪和他之間的那點事,耳邊卻忽然聽到好像有人在說陸歸雪的事情。


    有幾個衣著華美,一看就是世家出來的公子哥兒正湊在一處,小聲議論著些什麽。


    有個人壓著嗓音問:“唉,柳小公子,你來瓊山之後見過陸仙君嗎?”


    沈樓寒隱約聽到陸歸雪的名號,下意識地豎起耳朵去聽。手上不自覺抓衣袖的動作,透露出一絲他絕不會承認的緊張。


    然後,有個小公子模樣的少年挑起眉梢,語氣揶揄地道:“那是自然,畢竟整個修真界都知道那個笑話,倒黴的——”


    接下來的話他沒說完,周圍的人卻都紛紛發出竊笑。


    “話說回來,我上次遠遠見了他一眼,那張臉倒是漂亮極了。從頭到尾都挑不出一點兒瑕疵來,活像是冰雕玉琢出來的。我還在家中的時候,見過一位花容榜上前十的仙子,都未必趕得上他。”


    “漂亮是漂亮……可是靠漂亮又不能一直坐穩仙君之位。”柳少爺露出一絲玩味的神情。


    又是一陣哄笑傳出。


    這些人都多少有些家世背景,雖然年紀尚小,但見過的事兒可不少。


    也許是剛才聊得太興起,周圍的環境又相對寬鬆,公子哥兒嘴裏的話也漸漸沒了遮攔。


    “那也不一定,你看人家陸仙君這位子到現在不是坐得好好的嗎?那樣貌身段,恐怕就有大人物願意養著呢,我看那幾位……”


    沈樓寒麵無表情的聽著,眼中的暴戾情緒卻壓都壓不住。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份戾氣從何而來,陸歸雪如今的處境,難道不正是沈樓寒想看到的嗎?


    高高在上的仙君,從雲端跌落泥塵。


    但沈樓寒並沒有因此得到任何快感,反而想把眼前這群鼓唇弄舌的人撕成碎片。


    沈樓寒抬手捂住左眼,那裏蔓延出的劇烈疼痛,讓沈樓寒越發煩躁,越發像一頭凶戾的野獸。


    該死,這群該死的……


    吵吵嚷嚷著那些下流的肖想,他們怎麽配,他們怎麽敢?


    沈樓寒的手比他的想法動得更快,幾乎是突然之間暴起,穿過中間礙事的其它人,一把抓住剛才那個柳少爺,瞬間掐住了他的脖子!


    周圍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也不知道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黑眸少年到底哪來這麽大力氣,用力到指甲直接嵌進肉裏,讓那位柳少爺的脖子上立馬就見血,那一道道淤青指痕讓人光看著就心驚。


    “愣著幹什麽!快……快救、救我!”柳少爺的臉因為缺氧變成豬肝色,那一刻他是真感覺自己要死了。


    這下子,周圍的人才回過神來,七手八腳地衝上去按住沈樓寒,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把柳少爺從他手底下扒拉出來。


    柳少爺該慶幸,現在的沈樓寒隻是個身體還未長開的少年。


    要是換成上輩子的沈樓寒,那柳少爺的脖子早該連帶著脊骨一起碎成十幾截,根本不會有喊叫的機會。


    “咳,咳咳。你這泥腿子發什麽瘋!活膩了嗎,竟然敢對我動手?”柳少爺以前哪受過這種委屈,這時候見沈樓寒被製住,立刻破口大罵。


    罵著罵著上了頭,柳少爺似乎認出了沈樓寒,順口就高聲嘲諷道:“喲這不是陸長老那位徒弟嗎?聽說你就是個勉強入門的中品靈根,倒是正好破鍋配爛蓋正好。”


    原本因為突發情況而變得亂糟糟的青雲台,這一瞬間忽然沉默了。


    隻聽“啪”的一聲,原本還趾高氣昂的柳少爺哀嚎叫一聲,忽然重重摔在了地上,表情痛苦地捂住了下半張臉。


    他嘴上挨了什麽東西一下,此刻臉上橫亙著一道血痕。


    柳少爺痛得厲害,又一時間被打蒙了,這下子完全口不擇言起來。他捂著嘴發狠道:“是誰,誰敢打我?小心我讓人斷了你的手腳!”


    周圍的人一片沉默,就連柳少爺先前那堆狐朋狗友也眼神閃爍,不敢接話。


    “是我打的。”


    循著這道冷淡的聲音望過去,隻見廊橋上走來一個青年。


    他一襲墨白雙色的道袍,身上沒有任何多餘的環佩,甚至連衣衫上的門派紋飾瓊鳥也換成了低調的暗紋。


    眉眼鋒利,薄唇如刀,每一處都棱角分明。


    整個人就像是一把剛被淬煉過的利刃,幹淨而凜冽。


    他是劍歌峰峰主,謝折風。


    他背上的長劍並未出鞘,手中是順手從青雲台上折來的竹枝。


    隻見謝折風眼神一沉,手中竹枝微動。眾人都還未曾看清發生了什麽,柳少爺的臉上便又多出了一道血痕。這回連牙齒都被打落了兩顆,被柳少爺哇的一聲連著血吐了出來。


    兩道血痕一左一右交錯起來,像是在那張嘴上劃了個叉,既淒慘又滑稽。


    “狂妄之徒,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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