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語氣帶著不容置疑,而聽他說話的人並不感動,反而是皺著眉收回手,虛偽兩個字的評價雖沒從喉嚨裏發出來,但眼神裏難掩的厭惡已經將自己的情緒徹底暴露。


    “我不知道令羽營在哪,怎麽發號施令。”洵追寫道。


    晏昭和答:“令羽營在各地都有聯絡點,臣會把每個聯絡點名稱全部寫出來。聯絡點多為茶館和戲樓,城中算不上醒目,但也能找到。”


    “之前就這樣聯絡嗎?”洵追又問。


    晏昭和搖頭,“不,先帝在位時,令羽營隻有一個聯絡點,臣將聯絡點擴大至各地,更能保證令羽營行兵的快捷迅速。”


    其實算起來,晏昭和輔佐洵追這麽多年,對前朝的許多規章製度都有所改動或是完善,有些不必要的直接廢黜。


    一條製度牽扯多少利益?這些利益盤根錯節,一損俱損,晏昭和在改革時廢了不少心思,也多虧洵追這裏沒有任何異議,晏昭和需要玉璽的時候洵追將玉璽拿出來蓋個章。


    先帝重視工商業,一度將其稅率降至最低,為了鼓勵個別產業,甚至出現零稅收的現象。人們紛紛棄農從商,導致到洵追登基時全國農耕麵積大大減少。市麵上的糧食沒有出現短缺,是因為從國庫內調出糧食來穩定市場平衡,同時晏昭和命人大量采集全國各地農耕占比,居然比上一次統計生生減少了三分之一。


    國庫沒有錢,晏昭和隻能從最有油水的行業下手,改稅率,增加繳納稅金的渠道,從各個方麵下手,去從這些商人口袋裏搜刮金銀。


    第一批響應先帝號召的是那些家財萬貫的朝臣,眾人紛紛從宗室庫中抽取一小部分資金經商,能夠將生意做大的也就是這批人。


    晏昭和此舉無異於直接推翻先帝的政策,強行要將這些人拉下馬。朝臣們自然不服,紛紛上書彈劾晏昭和。一旦涉及了利益的人,比惡鬼還要可怕,張牙舞爪毫不顧那副還算斯文的皮囊。


    從商戶這裏拿得的錢財一部分填補國庫,另一部分全部購買農作物種子發放給貧困戶,支持這些貧困戶通過農作獲得銀子生活。


    第一批農作物收獲後,晏昭和又逐漸減少從外邦購買糧食的數量,盡量自給自足。但出售至外邦的貨物,朝廷可以給予少量補貼,降低稅率,從另外一個角度安撫這些商戶。


    洵追道:“控製錢颯的家屬。”


    晏昭和等待洵追解釋。


    “崇王不一定篡位。”洵追寫,“篡位需要錢颯的幫助,隻要控製錢颯的家人,擒賊先擒王,他必定不敢亂動。”


    晏昭和聽罷道:“陛下不想徹底鏟除崇王嗎?”


    “太後在後宮。”洵追又寫。


    “在臣看來,太後並不足以成為陛下的障礙。”晏昭和搖頭,“崇王倒台,太後在後宮的地位岌岌可危,隻需要一根稻草。”


    “之前臣就向陛下建議,充實後宮以納妃限製太後的權力。”晏昭和又道。


    後妃空缺,其實對洵追來說,她們不僅僅是妻子或者是妾,更是穩固朝堂的棋子。


    洵追沒再繼續寫字,而是握著筆輕聲:“你呢?”


    “臣?”


    “為什麽不娶?”


    說他李洵追年齡尚小不懂的男女之事,那麽已經能夠妻妾成群的年齡,昭王又在做什麽呢?昭王府後院空無一人,隻留那麽幾個侍女在前廳做做灑掃。與奏折過日子,還是以早朝與群臣爭執為人生終極樂趣?


    洵追正欲說什麽,呼吸一窒,莫名又想起晏昭和書房內的小木牌和畫像


    那兩件東西的主人就在他麵前,他真想揪住他的衣襟問問為什麽,但他不能說,不能問。回京後會有府兵告訴晏昭和他強闖書房的事情,可不是現在,至少現在洵追不想讓晏昭和知道。


    晏昭和不該藏那些,他應當藏更重要的東西,比如權力比如天下。


    洵追忽然泄氣,眉眼之間顯露幾分疲態。


    晏昭和聲音繼續響起:“看樣子陛下憂思過度,該休息。”


    也不知怎麽的,白日裏萬裏無雲,後半夜淅淅瀝瀝小雨轉暴雨,洵追被雨聲吵醒,起身將門打開,水汽混合著陰涼鋪麵而來。雨水順著屋簷而下,匯集成一指粗的水柱。黑夜中一道驚雷劈開寧靜,閃電將天空分成兩半。雨水擊打地麵的聲音響亮而淩亂,雨滴從天而降,前一顆剛落地,後一顆緊跟而上,絡繹不絕。


    洵追逐漸聽到許多人說話的聲音,以及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到近,最後銷聲匿跡。


    很快跑來一個小侍女,小侍女先向洵追行禮,“小公子。”


    “雨勢太大,還請小公子不要隨意走動,一會俞小爺會來與小公子作伴。”


    小侍女匆忙說完便要離開,洵追看著小侍女跑去的方向,一時間也想不起那個方向有什麽。


    俞聶生很快就到,身上披著外衣,內裏是一件單薄的絲質寢衣。他一個人撐傘來,褲腳挽至小腿,另一隻手提著鞋子。


    洵追沒見過這陣勢,詫異道:“怎麽?”


    俞聶生走至洵追身旁,將傘收起放在柱子邊,“陛下恢複的很快,喉嚨還有什麽不舒服嗎?”


    洵追搖頭。


    “一道雷把院子裏的大樹劈成兩半,樹倒下來砸塌了一間房。”俞聶生說。


    兩人一齊進屋子,洵追找來蠟燭點好,燭光晃動,柔光正好籠罩俞聶生。洵追目光自然而然落到光所在的地方,正好看到俞聶生裸露在空氣中的脖頸以及布滿紅痕的一小片胸膛。


    洵追再怎麽天真也知道這是什麽,一時間尷尬地不知如何自處。


    俞聶生將衣領向上提一提,又攏住。


    正當洵追絞盡腦汁找話時,俞聶生又道,“你知道砸的是誰的院子嗎?”


    “是莊主的。”


    俞聶生露出一絲嘲諷,“真該砸死他。”


    “你。”洵追張了張嘴。


    俞聶生又恢複之前的語氣,“莊主怕陛下一個人害怕,特來讓我陪著陛下。”


    俞聶生短短幾句信息量太大,洵追回過味來才覺得好笑。


    為薄莊主正行房中樂趣,誰知道天公一道雷將好事打斷,俞聶生覺得丟人不願意與薄莊主繼續麵對麵,索性自請以照顧皇帝為由遠離是非之地?


    白日他還對晏昭和說薄閻不是好人要離其遠一點,現在倒是一道雷劈下來印證此話是真。


    俞聶生看起來困得很,洵追白天睡足了現在醒來倒是再難以入睡,他讓俞聶生脫去外衣在他床上休息。俞聶生沒拒絕,脫下外衣蓋上被子很快入夢。


    洵追下意識去盯著俞聶生的脖子看,那裏現在捂得嚴嚴實實什麽都看不到,可還是讓洵追臉頰染上幾分粉紅。


    聚集在顴骨處,粉嘟嘟的一團。


    男子與男子如何行房?


    問題忽然從無數思緒中脫穎而出,洵追也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連忙吹滅蠟燭跑去門框邊吹風。


    他沒站多久,房中傳來俞聶生的聲音,模模糊糊似乎是在哭。


    俞聶生滿臉是淚,緊閉著眼,細細聽是在叫薄閻的名字。


    音調隨著呼吸起伏,像被磨砂不斷打磨過的沙啞。


    不會水的人想要逃生,求生欲使他瘋狂揮舞手臂想要浮出水麵,但最終還是失去呼吸的權利,墜入深淵。


    洵追站在床前,俞聶生所有醜態盡現於他眼中。


    一點都不好笑,一點都不值得可憐。


    所有的表情和動作加在一起,令洵追覺得憤怒。


    “這麽痛苦為什麽不跑。”他輕聲。


    不是所有感情都會這麽痛苦,但俞聶生和薄閻一定會很痛苦。洵追剛來,不清楚這兩人到底發展的到什麽地步,但從晏昭和對俞聶生的態度和稱呼來說,俞聶生對於薄閻一定很重要。


    男子與男子之間的感情本就與男女不同,不被世人所接受,不被任何道德綱常容納。


    洵追彎腰輕撫俞聶生的臉。


    “如果痛苦,就該跑,跑得遠遠的。”


    “如果傷害你,就該以怨報怨。”


    話音剛落,俞聶生睡夢中無意識哭著說:“不。”


    真可怕,他收回手。


    雨沒停,還在繼續下,洵追坐在門框邊擦拭佩劍,帕子來回擦四五下,他猛地站起帶著劍衝進雨幕中。


    雨天霧大,洵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去哪,隻是不想讓自己停下。俞聶生的樣子太難看,他覺得和俞聶生待一起都會感到難過。


    雨水劈頭蓋臉澆下來,他渾身濕透,長發濕噠噠貼在後背,洵追將額前的發都捋至腦後。蟬不叫,風還在吹,最眷戀盛夏的當屬雨水。


    他順手揮劍,劈下來兩三根細竹,竹竿倒在他腳下,其中一根擦著他的手背,相接觸的那部分皮膚立即變得滾燙。


    洵追摸摸手背,似乎是被傷到了。


    一切因雨而起的災難,在晴空萬裏中被短暫鎮壓,也能在下一場濕潤中重新燃起。


    快馬來報,臨時堤壩塌了。


    趁著還沒上早膳,宋南屏抓緊時間為洵追處理手背上的紅腫。


    宋南屏問洵追昨晚去打架了嗎?


    洵追小聲:“手腳利索點!別告訴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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