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罷,洵追自己都覺得好笑,見晏昭和還沒有所表示時又寫道:“藥倉被炸,你與薄莊主商議的如何?”


    “陛下心知肚明,何必再問臣呢?”晏昭和手肘放在桌麵,掌心撐著下巴道。


    “我不知道。”洵追寫。


    “沒法運輸。”晏昭和回。


    洵追皺眉,晏昭和緊接著道:“那批賑災款收購的藥材在南方收購,直接用此處免去運輸時間和鏢局,直接入青藤山莊後庫。陛下可有想過,這批藥材要如何送至京城?”


    先不說運輸時間,現在能有多少鏢局敢護送?


    怕是打著皇家的招牌也很難全須全尾抵達京城。


    運回途中道路崎嶇,走官道也無法避免山賊作亂,更別提難民大多也都從官道流竄。難民都怕死,若是的運輸隊伍裏全都是救命用的藥材,一旦有人鼓動,百分之百會產生暴亂。


    對百姓兵戎相向和對山賊提劍是兩碼事,他們已經無家可歸,朝廷是他們唯一的指望,如果連朝廷也對他們動手,那便是雪上加霜。再被有心人傳播開來,朝廷名譽也會受損。


    “陛下,沒有什麽比名譽更重要,如果百姓不信朝廷,我們失去擁護者,就會有新的民心所向出現。”


    洵追沉默,但如果藥材不能運送,京城以及京城附近的城很快就會陷入一種尷尬境地。如果運回去,尚還有一線生機,如果什麽都不做,那才是真正的災難。


    “太醫院的庫存一定不止於此。”晏昭和見洵追臉色越來越難看,安慰道:“胡院首德高望重,做事有分寸,陛下說藥倉被炸後胡院首很快撥一批藥材救助,就說明藥材還有富足。”


    “他有庫存單。”洵追寫。


    晏昭和搖頭,“他給你看庫存單,他讓你去藥庫了嗎?”


    洵追一愣,卻見晏昭和露出笑容:“眼見為實,陛下連藥庫都沒有見到,怎麽能說京城藥材供給不足呢?”


    昭王殿下最擅長顛倒黑白,洵追幾乎都要忘記自己最初問晏昭和的是什麽問題,似乎隻是想要轉移話題,讓晏昭和不要回答他而已。


    “不是。”他還是辯駁道。


    “不是什麽?不是胡院首,還是不是沒有見到藥庫?”晏昭和勾唇,“陛下出宮急匆匆帶著一個小大夫南下,不會就是為了這種本不該憂心的瑣事奔波。”


    事關國家,晏昭和卻是是瑣事。


    洵追啞口無言,隻能任由晏昭和那帶有並不能稱作貶義的嘲笑目光上下掃視。


    清風拂過,少年微張著嘴久久未動,臉頰卻越來越紅。從後耳根開始,逐漸蔓延至臉頰,再從臉頰抵達額頭。整張臉翻來覆去紅了好幾遍,化作額前細細密密的汗從下巴滴下來。


    這才是真正紅得仿佛能滴出血來。


    與洵追生活這麽多年,晏昭和也是頭回看洵追能如此慘地令他發笑,甚至是從心底生出幾分憐惜,但他卻不想緩和現在的氣氛。


    他還想繼續等待洵追接下來的反應。


    洵追心髒跳得飛快,肉眼可見胸膛起伏越來越快。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羞愧,心上仿佛被什麽抓撓著令他想要將胸腔打開看看到底是什麽在作祟。


    時間好像在此刻靜止,如果把方才晏昭和與自己商討賑災藥材的時候比作沙漏中的沙在緩慢流動,那麽現在就是一粒小木塞將流沙的小口完全堵住,嚴絲合縫,一粒沙都別想跑去底下那個小沙丘去和其它沙粒玩耍。


    洵追實在是忍受不住這種不算煎熬的煎熬,眼前一黑,耳邊卻又響起男人那溫和似魔鬼的勸說:“比起以前,陛下還是有長進,至少知道翻看胡院首的庫存單。”


    洵追又是一陣血氣翻滾,他將手邊的紙全部都抓在手中朝晏昭和砸去,晏昭和也不躲,笑得越發明顯。


    快快去死!洵追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憤怒。


    不論是自己死還是晏昭和死,快死一個也能讓對方舒服些!


    “陛下現在可覺得舒服些?”晏昭和突然問。


    沒有,洵追心說。


    “崇王想造反是真,但臣還沒死,臣知道陛下心裏在想什麽。無非就是崇王發現陛下不在宮內,將皇親國戚全部囚禁以此來威脅,但陛下要知道,隻要陛下一日在位,李崇就永遠坐不上皇座。”


    “先帝傳位的聖旨朝臣們都見過,臨終前的傳位也都是有三品以上重臣以及宗族內的長輩作為見證。”


    “李崇得京城,也隻是得到皇宮,陛下想要回京城隻需一聲令下,臣自然會帶著兵馬攻破城門。”


    洵追的手被晏昭和握住,他的昭王用平靜的目光看著他,並對他說。


    “晏家永遠為陛下效忠。”


    “沒有一個晏家兒郎打不贏的仗。”


    話音剛落,洵追便將手從晏昭和手中抽出,他反握住晏昭和的手。


    “不需要。”


    少年的聲音不比男人的聲音堅硬,但斬釘截鐵不容輕視。


    晏昭和驚喜道:“你的聲音恢複了。”


    洵追用另一隻手摸摸嗓子,自己也頗為驚訝,但還是決定先含蓄地點頭。


    要說見過藥庫,洵追倒是想起一個人,現在也隻能找得到他。


    宋南屏承認自己之前聽茶館裏說書先生將昭王的時候自己也跟著暗暗罵過幾句,與一群憤憤不平的老少爺們。但這和站在民間流傳——朝廷的大奸臣,金銀財寶的奴隸,晏昭和本人麵前是不同的。他雙腿打顫,磕磕巴巴一句請安的話都反複講了七八遍。


    洵追皺眉,扯扯晏昭和的袖口,宋南屏也犯病了?


    晏昭和拍拍洵追的手,開口道:“陛下在此,宋大夫還是先向陛下行禮才合規矩。”


    宋南屏對洵追倒是不發杵,但這個禮他更加行不下去。從醫館第一次見麵,再到同吃同住一起搭伴來青藤山莊,他心裏早就將洵追當做一個需要照顧的弟弟,在不知道洵追身份之前一直以哥哥的身份照顧,哪怕知道的時候洵追也並未要求他換稱呼,兩人還是以之前的模式相處。


    宋南屏一動不動,洵追也看得莫名心煩,便讓晏昭和直接問他,省的宋南屏繼續保持這幅蠢模樣。


    “宋大夫請坐。”晏昭和道。


    “我?”宋南屏指指自己。


    不是你是誰?是鬼嗎?洵追用看傻子的眼神瞪宋南屏。平時挺聰明,怎麽現在蠢得令人想揍他一頓。


    宋南屏僵硬地走到凳子便坐下,洵追對他的嫌棄簡直不能再嫌棄,他寫道:“你同手同腳。”


    “啊?”宋南屏又是一懵。


    宋大夫著實好笑,晏昭和由著洵追與宋南屏一來一往兩人雞同鴨講。


    其實這也是給宋南屏放鬆的機會,他慢慢回過味來,與洵追的交流產生實質性進步,頂嘴自如後晏昭和打斷洵追,洵追乖乖將筆放下,把之前寫字的紙全部撕掉。


    “陛下說你見過藥庫,能否請你具體將藥庫情況告知一二。”


    宋南屏這次說話沒打磕絆,“我沒有見到。”


    “沒有?”晏昭和挑眉。


    “是,沒有見到。”宋南屏確認道。


    他跟著胡院首去取藥,胡院首並沒有帶他進入藥庫,隻是讓他在藥庫門口等待。


    洵追抬頭看晏昭和,晏昭和對洵追點頭。


    “胡院首管理太醫院多年,陛下現在可以放心了嗎?”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洵追還是微微抬了抬下巴,以示晏昭和說的是對的。


    他更加不願意承認的,其實是晏昭和在不可控中還能找到平衡。


    洵追寫道:“慶城軍?”


    晏昭和搖頭,“現在不需要。”


    “為什麽?”


    “比康擎軍還遠的是什麽?”晏昭和低聲問洵追,算作對小皇帝的考察。


    洵追思索片刻答:“令羽營。”


    他答罷,突然明白晏昭和為何還不動如山。


    接下來的話事關機密,宋南屏離去後晏昭和才繼續道:“陛下說說令羽營的構成。”


    令羽營不屬於駐紮軍,單兵作戰強,不參與常規訓練,單獨作為一直特殊隊伍徘徊於朝廷內外。很少有人知道令羽營營地真正所在,哪怕是洵追也隻是知道一個大概。


    “先帝傳位給陛下後,令羽營本該也交給陛下,但臣念陛下年幼無法真正管理令羽營,一直想找個好機會讓令羽營重歸陛下,現在臣就將令羽營的管轄權還給陛下。陛下想要怎麽使用這支軍隊,就看陛下的能力。”


    今天是什麽日子?洵追不由得想道。


    是什麽值得普天同慶的節日嗎?


    簡直要被突如其來的驚喜砸暈腦袋。


    洵追安耐住心中喜悅,強行鎮定地試探道:“真的?”


    “假的。”晏昭和眸中含笑。


    洵追伸手衝晏昭和要令牌,晏昭和道:“在我房中,一會取來。”


    這話說完,洵追看晏昭和的眼神立刻變了又變。


    之前某些人嘲笑他出門帶著玉璽,現在還不是隨身帶著八竿子打不著的令牌?


    “指揮令羽營比指揮慶城軍靈活,陛下想怎麽做就怎麽做。”晏昭和說,“比楚泱的禁軍還好使喚。”


    是啊,比楚泱還好使喚。


    和你一手提拔的禁軍統領比起來,當然是親父皇給予的秘密軍隊更好操控。


    思及此,洵追更覺不是滋味。


    他對晏昭和寫道:“如果回京後,楚泱歸我,你會生氣嗎?”


    晏昭和:“天下都是陛下的,楚泱自然也效忠陛下。”


    話還沒說完,洵追立刻捂住晏昭和的唇。


    冠冕堂皇的外交辭令。


    晏昭和輕輕扣住洵追的手背,將他的唇和小皇帝的掌心之間留出縫隙,“自然,臣也是屬於陛下的。”


    昭王放下手,他的唇和陛下的掌心重新貼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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