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賈赦是土生土長的封建社會的人,賈源一脈又是三朝的舊臣,也許就默認了這樣的命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若是僥幸逃得性命,也學以前的賈敬,找個道觀寺廟一躲,子孫後代一概不管。


    可惜賈赦從末世來,在最殘酷的生存鬥爭麵前,所有的封建倫常都不值一提。純孝的賈赦尚且不將賈母的無理要求放在眼裏,景懷帝想要過河拆橋,賈赦自然不會認命。


    算算時日,夏糧還有兩月就收上來了,屆時,賈赦定要去趟兩湖或者江南,多存些米糧,將來就算帶著賈璉和賈珂遠走高飛,多存些物資總是沒錯的。至於現下,賈赦決定先去北疆看看。而永昌公主府,既然在這個時候突然走水,自然有景懷帝的人盯著,對於許岩的能力,賈赦還是相信的。永昌公主府接下來的動作定然逃不過許岩的眼睛,到時候,許岩便是自己的人證。


    說起永昌公主府,那主公和呂豐羽一幹人等現在也是一頭霧水了。


    那日,餘飛鬆和吳喜從後宮出來,回去向那主公複命。彼時,賈赦還困在宮裏沒尋著機會出來,自然沒有聽到永昌公主府一幹主仆的談話,否則,北疆的案子,於賈赦而言,已經算破了。


    但即便如此,賈赦也能猜到一些大概了。


    歐陽化臨死之前挑撥自己和景懷帝,其實沒什麽要緊。若是景懷帝足夠信任自己,根本就不會產生嫌隙,那麽,自己借了賈赦殼子過上有奴有婢的生活,自己不介意輔佐景懷帝的同時,掙下一片基業留給賈璉,也算對得起原身。


    景懷帝之所以會被叛黨一句話挑撥,乃是因為景懷帝本就忌憚自己。既是生出忌憚,那麽即便沒有歐陽化,也會有其他契機,讓景懷帝對自己生出疑心。


    永昌公主是景懷帝的小姑,對社稷又有扶佐之功。景懷帝對賈赦生了疑慮,永昌公主當年本就抓出許多端親王的細作,那麽現在朝中蛀蟲祿蠹橫生,景懷帝向永昌公主請教,便再順理成章不過。


    賈赦再有能為,那是姓賈的。永昌公主畢竟是姓司徒的,又是女子。按照為君者的思維,按古人的倫常親疏,景懷帝自然更信得過永昌公主。若是景懷帝對於如今的朝堂局勢請教永昌公主,永昌公主會給他什麽樣的意見呢?


    以前,原身不關心朝政,且永昌公主大放光彩的時候,原身尚在繈褓,賈赦雖然接收了原身的記憶,卻對永昌公主這號人物沒什麽印象。而現在,那被稱作主公的人就在永昌公主府,不管這位主公和永昌公主是什麽關係,永昌公主的立場都不會和景懷帝一致。如此一來,永昌公主給景懷帝的意見,實則是對那位背後的主公最有利的。


    同樣的,對於那主公而言,賈赦這個紈絝突然變成賈代善一般能扭轉朝堂局勢的能人,也打破了他原本的計劃。賈赦這樣的人,即便退步抽身不問朝政,那主公也未必放心。


    所以,景懷帝問永昌公主政事的時候,借永昌公主的口,先詔賈璉入宮作伴讀牽製賈赦,再讓賈赦去辦北疆的案子。而北疆多半是一個等著賈赦的陷阱罷了。


    若非賈赦有足夠的耐心在別莊的廢墟等到了餘飛鬆和吳喜,若非賈赦有足夠的本事跟蹤餘飛鬆、吳喜回永昌公主府而不被發現,誰能發現這背後的真正推手是永昌公主府呢?賈赦再是心思縝密,估計也隻會疑心到景懷帝身上。


    若是賈赦折在了北疆,永昌公主府樂見其成;若是賈赦僥幸逃得一命,自然也不會再對景懷帝效忠。鷸蚌相爭,永昌公主府樂得做那漁翁,賈赦淡淡的笑了一下,當真是好謀算。


    現在局勢被賈赦一攪,鷸蚌相爭還是鷸蚌相爭,賈赦卻想自己做那漁翁。


    現在,朝堂局勢風譎雲詭,無論哪一方都沒有掌握全部信息。而賈赦,便決定去一趟北疆,且去瞧瞧景懷帝,不,應該是永昌公主府給自己準備的陷阱。


    說起來,此次賈赦北上,倒因一個人,變得十分方便。賈赦從賈敬處得知,此次二萬京營大軍的統帥便是自己的老熟人柳萱。


    柳萱原本在京營做校尉,在德州倉一案中不但立了功,還傳出仙人名聲,一時間,風頭極盛。


    司徒境自薦就藩,算是真真切切替景懷帝分憂,隻要不是過分的要求,景懷帝自然盡量滿足司徒境。柳萱又是傳言箭羽刀槍皆不肯傷他,又是德州倉案立功將領之一,司徒境覺得柳萱於自己乃是福將,便點了柳萱做先鋒。景懷帝自然也準了,升柳萱為三等將軍,為境王府屬官,隨司徒境就藩。


    司徒境自請就藩,便算退出了儲位之爭,柳萱才立了大功,有心在朝廷一展拳腳,誰知便被指了境王府屬官,政治前途上,便極有限了。柳萱雖然不敢違背皇命,但想到從此以後自己隨司徒境鎮守邊疆,若是景懷帝百年之後,新帝容得下六皇子還好,若是新帝容不下六皇子要削藩,自己拿命掙回來的前程化作一場空,難免心中鬱鬱。


    司徒境一行不日便要啟程,賈家和柳家也是世交,賈赦和柳萱還同在德州倉一案立功,如今賈赦不知所蹤,賈敬卻治酒給柳萱送行。


    這原本是世交之間的正常來往,隻賈敬給柳萱下的帖子奇怪,這酒不置在家裏,卻約在貴和樓,又言明柳萱莫帶隨從。柳萱和賈赦交好,雖然覺得這帖子下得奇怪,但因是賈敬下的帖子,便按帖上說的赴約。


    這日到了貴和樓上,小二得了賈敬的賞賜,早按賈敬說的將柳萱引上樓,隻將柳萱引至鬆濤廳前,卻並不推門而入,隻對立麵喊道:“客觀,您要請的貴客到了。”


    隻聽賈敬在裏麵道:“柳兄弟來了,快請進。”一麵已經親從裏麵開了門。


    那小二向賈敬躬身行禮,退下了,柳萱抬腳入內,卻見桌上已經擺好了酒菜,桌邊卻還坐著一人,身量有些熟悉,隻那人臉上戴著個銀麵具,卻不知是誰。


    “這位是?”柳萱不解的瞧向賈敬。


    卻見那人已經摘下麵具,這人不但柳萱認識,可說滿朝野都在尋他,這人正是賈赦。


    陡然間見了傳言死在路上的賈赦,柳萱吃了一驚。賈赦擔心被柳萱叫破,忙做了個禁聲的手勢,柳萱會意,也旋即恢複了鎮定,見賈赦回京卻沒現身,便沒說話,轉而瞧向賈敬。


    賈敬親自倒了酒,笑道:“柳世兄這一去北疆,也不知何時歸京,你我相交一場,愚兄不能遠送,我這家丁手腳勤快,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人,這就送給世兄一路上使喚。”說完,向賈赦努努嘴。


    這幾句話的意思柳萱自是明白,隻見柳萱坐著沒動,也沒說話。


    見柳萱如此,賈敬便緊張了起來:賈赦奉皇命前去北疆辦差事,既然已經回京,便該上朝複命。如今賈赦不肯回朝的理由能夠說服賈敬,但能不能說服柳萱,賈敬卻無把握。若是柳萱不肯幫忙,反將賈赦回京的事張揚開,還不定被政敵扣上怎樣的帽子。


    賈赦倒是氣定神閑的喝酒。果然,略沉吟一下,柳萱便點了頭。


    貴和樓地處京城繁華之地,就算北鬥和九重樓都在尋賈赦,也斷難料到賈赦膽大如斯,竟上了貴和樓吃酒。就算偶有北鬥或是九重樓的人經過,也隻聽得鬆濤聽有人吃酒罷了。憑誰也想不到,賈赦就這樣順利的扮作柳萱的常隨,再次前往北疆。


    賈赦在北上大軍中的化名叫做九槐,身份是小時候墜馬傷了臉的家丁,因為臉傷猙獰,終日戴著麵具,又因傷了臉自卑,便沉默寡言。這樣賈赦既不用易容,又不怕話說太多被人認出來。倒極是方便。


    柳萱是三等將軍,是此行二萬大軍的總覽,職位極高,每日紮營,柳萱的營帳就在司徒境的營帳旁邊。這倒極為省事,賈赦隻需用精神力增強聽力,司徒境帳中密謀什麽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一連幾日,賈赦雖未聽到什麽關鍵信息,倒也知道此行餘飛鬆也在。


    司徒境前去辦德州倉的案子,便有歐陽化跟著,這一回又是餘飛鬆,而這兩人,都是永昌公主府的人。剛聽說司徒境自請就藩時,賈赦就覺司徒境不像那麽有魄力的人,如此倒是說得通了,從始至終,司徒境都不過是永昌公主府的傀儡罷了。


    司徒境乃是皇子,又是臨危就藩,雖然啟程得倉促,但是景懷帝給足了他體麵。兩萬大軍隨行不說,還授以兵符,派三司官員、謀士若幹。賈赦瞧著這個陣容,心中冷笑了一下,以景懷帝之多疑,這些人名為扶佐司徒境,實為監視。


    許是北疆情勢實在緊急,許是司徒境上回在德州倉一案失了麵子,這一回司徒境倒是絲毫不嬌氣,日夜行軍,竟是五日便到了鐵網山腳。


    賈赦是朝廷新封的侯爵,又是替朝廷辦事,雖然那些燒焦的屍體分不清誰是誰,但是既然皆傳賈赦死在了前去北疆的路上,司徒境又走到了這裏,總要去祭拜一番的。


    這日,司徒境在賈家別莊廢墟上置備了香案,酒水一澆,便算是祭拜過了。賈赦隨著柳萱站在遠處瞧見別人祭拜自己,口中念念有詞,隻覺這景象頗為詭異。


    司徒境在老君廟見過一場廝殺,以前來鐵網山圍獵,也見過各家勳貴軒轅壯麗的別莊,此刻見了一地廢墟,似乎心有所感,讓侍衛們遠遠守著,獨自一人立在廢墟上也不知在想什麽。


    “殿下,你在想什麽?”餘飛鬆上前問道。


    司徒境顯是想什麽事情入了神,突然有人說話,倒是嚇了一跳,回身見是餘飛鬆,歎道:“餘先生,本王總是覺得就藩一事,太過草率了,離京這許久,本王竟不知是對是錯了。”


    “殿下,成大事者,最忌舉棋不定。殿下既然做了選擇,便當勇往直前。殿下放心,在下受公主恩惠,定然盡全力為殿下爭取殿下應得的東西。”餘飛鬆聲音不高,語氣卻十分篤定,讓人聽了便莫名心安。


    司徒境沉吟半晌,似乎下定決心一般,道:“若是我不爭,到時候皇兄們未必容得下我,姑祖母這樣支持我,我定不辜負她老人家。”


    姑祖母!司徒境的母係不顯,父係的姑祖母活著的唯有永昌公主一人!


    司徒境和餘飛鬆說這些的時候,賈赦就跟在柳萱身後,站得極遠。若是按常人的耳力,這樣遠的距離是不可能聽見二人對話的。但是對於賈赦來說,這個距離卻剛剛好。


    雖然隻三言兩語,言下之意賈赦卻聽得明白:餘飛鬆在慫恿司徒境謀反!而司徒境之所以被說動,是因為得到了永昌公主府的支持。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樓史上最剛的賈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非南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非南北並收藏紅樓史上最剛的賈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