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的話,將賈母嚇得心驚膽戰的,遑論賈王氏還是賈珠和賈元春的嫡親母親;賈王氏更是嚇得肝膽俱裂。


    賈母歎了一口氣道:“房裏沒有外人,你先起來吧。老大,他……他是失心瘋了。你放心,他不敢的,他隻是聽說要搬出榮禧堂,一時心中不忿,說說罷了。他已經說出這樣的話,若是珠兒和元兒有個好歹,反倒落人口實。他定然不敢做什麽!”賈母嘴上這麽勸賈王氏,實則她自己心裏也是不信這話的。賈赦雖然形貌與之前一般無二,但是賈母總覺得賈赦變了,現在這個賈赦,是一副什麽都幹得出來的樣子。


    賈王氏更是不相信賈母這輕飄飄的勸慰,哭道:“老太太,珠兒和元兒就是我的命,大伯這是要逼死我了。”


    “他就是個瘋子,他是和我過不去,他是要我的命!”賈母也歎道:“珠兒和元兒,我打小養著,哪一個又不是我的命!”


    若是原身還活著,若是原身也看見這一幕,不知作何感想。賈母婆媳總拿賈璉的性命拿捏賈赦,此刻也終於嚐到了被人死死抓住軟肋的機會。


    “老大不愧是那老東西養大的,跟那老東西一樣陰險,城府也是一樣的深。”賈母口中的那老東西,便是先榮國公夫人,賈源之妻周氏。


    周氏出身書香門第,嫡出的賈代善又是八公子弟中唯一一個不曾降等襲爵的,可見周氏教養孩子的本事。因賈赦是榮國府嫡長孫,自賈赦生下來,就抱到了周氏跟前兒教養。也是因此,賈母總覺得賈赦跟周氏一條心。


    雖然現在周氏已經故去多年,但每每賈赦叫賈母不順心的時候,賈母總是要將周氏拉出來罵一罵的。


    賈母和賈王氏婆媳長籲短歎會子,賈母接著道:“老大這二年太能忍了,合著都是扮豬吃老虎,我們以為他是被卸掉了獠牙,卻不知他跟毒蛇一樣就等著趁機咬你一口。許是我們太大意、太心急了……若不,叫他暫且還住在榮禧堂吧。”


    賈王氏自然是想搬入榮禧堂的,做夢都想。但是沒有賈母做主,她也不可能去將賈赦趕出來。既然賈母決定暫且放棄,賈王氏自然不敢又異議,忙低頭應是。


    自賈赦醒來,賈母無時無刻不受驚嚇,此刻已經乏了,擺擺手道:“從此以後,元兒就住我房裏;珠兒那裏,你多警惕些,再增加幾個可用的人也使得。”賈母偏疼賈政,如今更是將賈政的一雙兒女做眼珠子疼,受了賈赦威脅之後,越發看重賈珠兄妹兩個的安全。


    賈王氏見方才賈赦進來說了一句話就出去了,心中也擔心兒女,忙告退出來,三步並作兩步的去尋賈珠,生怕自己去得遲了一時半刻,賈珠便糟了賈赦毒手似的。


    而賈赦從賈母房裏出來,便帶著人去了族學。


    賈家族學原是最早的寧榮二公賈演、賈源兄弟封爵之後出資修建的。隻是賈家軍功立家,沒有書香門第的底蘊,族學隻建屋舍學堂,卻不請飽學之士做先生,如今族中大大小小幾十個孩子,就隻賈代儒一人授課。


    到了族學之後,賈赦沒叫人傳話,自己徑自去了學堂,在窗邊略瞧了一眼裏頭的情形。


    隻見賈代儒單手握著一本書,搖頭晃腦的在那裏念,下頭學生倒也有幾個跟著念的,其他孩子則有交頭接耳的,有傳遞紙條的,有打瞌睡的,各種亂象不足而論,課堂紀律極差。


    這讓賈赦一下就想到了原著裏賈寶玉鬧學堂那一節。


    如此課堂,也難怪賈家族學開了幾十年,一個出息的子弟都沒有,別說進士了,舉人都沒出一個半個。


    寧榮二府,唯一一位憑本事考上進士的賈敬,原是先太子伴讀,並未在族學念書。


    賈赦並未打斷賈代儒授課,而是目光在一眾大大小小的孩子身上一一掃過:堂堂榮國府未來繼承人,被賈母丟到這種地方;倒悉心培養賈珠。賈赦總覺得原身隻怕不是賈母親生的。


    賈赦這個角度隻能瞧見一眾孩童的背影,說來奇怪,掃過眾人之後,賈赦將目光停留在一個孩子身上。


    那孩子似有感應一般,也朝賈赦方向望來。果然一個照麵,賈赦就覺得這孩子必然是賈璉。


    而賈璉更是嚇得一驚,將剛接過的紙團揉成一團,塞到屁股底下,正襟危坐,拿起書本搖頭晃腦的跟著賈代儒念了起來。


    賈赦瞧見如此情景,忍不住笑了。


    賈赦還是周坤的時候,小時候家境不好,沒有錢支付高額的擇校費,念的就是片區指定小學。那所學校的教學質量不算很好,課堂上也跟現在的族學課堂一樣亂糟糟的,賈璉方才的樣子,就跟自己小時候在課堂搗亂被老師抓個正著的表現差不多。


    因著賈璉突然正襟危坐,其他孩子也察覺不對。有些寧榮二府嫡派親支的孩子是識得賈赦的,瞧見賈赦站在窗外,也都不敢胡鬧了。有些旁支子弟不常到寧榮二府走動,並不知窗邊站的人是誰,隻覺那人瞧著怕人,也都止了胡鬧。


    學堂內,隻怕獨有搖頭晃腦的賈代儒不知道賈赦來了。


    現在時候本就不早,離下學也近了,賈赦便沒有打斷賈代儒授課。果然不多時,賈代儒一篇文章講完,對一眾孩童道:“今日回家將此篇背熟了,若是明日不會……”


    京城寧榮二府何等顯赫,賈家子弟多數躺在祖輩的功勞簿上不求上進,叫他們在學堂坐到下學已經不容易了,誰將一個在族中不得勢的酸儒賈代儒放在眼中?


    隻見賈代儒課業還沒布置完畢,一眾學童一哄而散,有些跑得急的還將賈代儒撞得一趔趄。


    賈赦搖了搖頭,中國人自古重視教育,賈家族學這個樣子,自然難以有能支應門楣的子弟。也難怪偌大家族最終落得風流雲散的下場了。


    賈璉因為身份尊貴,身邊是跟著小廝的。此刻他的小廝趙家林正在替他收拾書本筆墨。而賈璉因為上課不用心,被賈赦逮個正著,現下低著頭立在那裏,似乎有些害怕。


    賈赦背著手走近課堂,賈代儒見了,急忙行禮。


    論輩分,賈代儒乃是賈赦的叔輩,不過他如今依附寧榮二府過活,在賈赦麵前自然是謙卑的。


    末世不講輩分,隻講實力,賈赦向來不將尊卑瞧在眼裏,但他作為現代人,還是很講人人平等的,對於賈代儒,並沒有居高臨下的傲慢。隻淡淡的說:“儒叔不必多禮。”便繞過賈代儒,走到賈璉跟前。


    “老……老爺。”賈璉長得很好看,雖然才六歲,但一雙眼睛中如有星子,臉上白淨,五官如畫,依稀能看見日後風流模樣。但他此刻小小的臉龐上寫滿畏懼。


    “叫什麽老爺,以後叫父親吧。”賈赦摸了一下賈璉的頭,伸手去牽他。


    賈璉下意識的躲了一下,還是叫賈赦拉住了手。六歲的孩子還不是很分得清時間過了多久,他隻記得很久以前,父親也是疼愛自己的;但是也有很久父親不怎麽理會自己了。大概,就是母親不在了那麽久。


    剛開始,賈璉覺得賈赦很生疏,但是叫賈赦溫暖的手牽著,又有幾分形容不出來的溫暖感覺劃過賈璉小小的心扉。父子兩個牽著走了一段,賈璉隻覺得自己沒那麽怕了。


    “老……父親,你會罰我嗎?”賈璉抬起頭有些擔憂的望著賈赦。


    “這次不會,若是以後再犯,兩次一起罰。明日以後,你不用來族學上學了,我給你請先生在家授課。”賈赦對賈璉倒也沒有多深的父子情,不過他既然做了賈赦,占了原身的身體,自然要護著原身在意的人周全。


    六歲的賈璉還不是很明白賈赦這話的意思,不過聽見自己不會受罰,還是高興的:“像珠大哥一樣在家裏念書嗎?以前老爺考校我和珠大哥學問,我總是不如珠大哥的。若是新先生知道我不如珠大哥,會罰我嗎?”


    賈赦聽到這裏,微微一笑,又揉了揉賈璉柔軟的發絲:“璉兒很聰慧,璉兒隻要好生學習,過不了多久就會超過你珠大哥。要受罰,也是你珠大哥受罰。”古時候講究嚴師、嚴父,但是賈赦覺得現代的鼓勵式教育更加適合小孩子。尤其賈赦已經察覺到,賈璉在賈珠麵前,是自卑的,這個時候更需要為他樹立自信。所以,賈赦用很篤定的語氣告訴賈璉,他不比賈珠差。


    至於賈璉這次口中的‘老爺’,賈赦自然知道指的是賈政。若是自己沒有穿越,若是原身還是頹廢不管事,賈璉多半要像原著裏說的一般長成二房的一個管家。


    果然,賈璉聽到賈赦這樣說,眼睛一亮道:“當真?”


    賈赦看著賈璉純淨期盼的眼神,微笑著點了點頭。賈璉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開心的笑了起來。燦爛得仿佛把天空都點亮了。


    父子兩個就這樣牽著手從族學慢慢走回了榮禧堂。古時候講究父為子綱,以嚴父居多,倒少有賈赦這樣的慈父舉動;一路上,父子兩個引來頗多目光。


    賈母以為賈赦性情大變,是因為自己逼得太急了,她越想越擔心賈赦當真什麽都不顧,取了賈珠性命,誰也別想好好過日子。於是賈母終究忍不住親自到耳房來尋賈赦,她原是要跟他說自己不逼賈赦搬出榮禧堂了,卻撲了個空。


    賈母在耳房坐了半日,才聽說大老爺回來了,忙走到廊下來瞧。


    賈赦倒沒有一副要殺人的樣子,也沒有提刀拿槍,隻見他一麵走,一麵低頭瞧著賈璉,父子連個仿佛在說話。賈母遠遠瞧著抄手遊廊上父子兩個一大一小牽著手慢慢走來,恍惚間仿佛看見了當年。


    當年,賈代善也是這樣牽著賈赦,父子兩個有說有笑。婆婆偏心賈赦,丈夫也偏心賈赦,什麽好的都給了他,自己的政兒卻什麽都沒有。如今賈赦已經享受了幾十年,好容易熬到婆婆死了,丈夫去了,自己替政兒拿回這些年他失去的,難道不對嗎?


    賈母站在那裏出神,賈赦父子卻已經走近了。


    “給老太太請安。”賈璉還是很懂規矩的,瞧見賈母,忙上前請安。


    賈赦放開賈璉的手,自己卻沒動。他雖然成為了賈赦,但他依舊不慣古代的繁文縟節,尤其他心中不喜賈母,便不會委屈自己故作恭順,所以,醒來後賈赦就沒向賈母請過一回安。


    賈母跟賈璉說了免禮,又說快回去換衣裳吧。


    賈璉回頭瞧賈赦,眼中有幾分依戀。顯然這孩子雖然生在膏粱富貴之家,卻很缺乏關愛,賈赦不過是去接了他一次下學,這短短一段路程已經讓他對賈赦生出親近。


    賈赦笑著對賈璉點點頭道:“去換衣裳吧,等會兒到父親房裏來用膳。”


    賈璉點點頭雀躍的去了,賈赦對賈母微一點頭,便要回自己屋子。


    賈母也沒讓開,直接叫鴛鴦扶著自己,也進了賈赦住的耳房。賈赦倒沒搶在前麵,就算他對賈母沒有母子情分,但是現在不是末世爭奪生存資源的時候,讓一個老太太走先行的風度,賈赦還是有的。


    賈母和賈赦一前一後的進了屋子,賈母便要揮退下人。


    賈赦插口道:“老太太有什麽話就直說吧,心中坦蕩,便事無不可對人言,也不怕別人聽見。”


    賈母依舊執著的讓所有人下去,她還是國公夫人,榮國府的下人們自然不敢違背賈母的意思,很快,耳房內隻剩賈赦和賈母。


    賈赦倒也無所謂,待得人走幹淨了,賈母才道:“赦兒,你若喜歡住榮禧堂,便住著就是。我原是想著東院朗闊,你若要娶新夫人,搬去那邊過日子倒免得受人打擾,這裏頭和政兒半分幹係也沒有,你何故罵他,說他想住榮禧堂?還將珠兒和元兒扯在裏頭?”


    娶新夫人?對了,原身父孝三年,實則二十七個月,妻孝一年,都是今年除服的。若是按原著時間線發展,大約原身搬出榮禧堂後,就要娶邢氏了。原來,原身是因為這個理由被攆出榮禧堂的,隻不知原身想沒想到這一搬,就叫賈政鳩占鵲巢,原身再也沒住進過榮禧堂。


    “老太太覺得我在乎住在榮禧堂?”榮禧堂按禮法,是榮國公才有資格住的,自己現在住的也是三間耳房,並非主屋。按賈赦的意思,其實自己有個獨立的院子住著更舒服。


    賈赦不在乎住哪裏,但是他並不像賈母想的那樣好糊弄。我原本是要強占你的屋子的,現在我都不占了,你難道不應該感激我嗎?


    賈赦不喜歡賈母這種施恩一般的語氣,也不喜歡這個邏輯。


    但是賈母顯然不知道賈赦心中所想,“既是你不在乎,那為何叫你搬院子成親,你又那樣大的氣性,還對珠兒一個孩子喊打喊殺的?”賈母也不解了。


    賈赦伸出食指搖了搖,“我在乎的不是一間屋子,而是榮國府的權柄。”


    賈母聽了這話,心中大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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