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岑神情恍惚地跟在陸晟身後,走到外麵才發現原本人來人往的走道忽然站著三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其中一個男人看到陸晟從衛生間裏出來,趕忙走上前將手裏的護照遞了過去。


    “陸總,都處理好了,其他人已經坐下午的飛機先走了。”


    “走吧。”陸晟接過護照,也不給唐岑反應的時間,徑自拽著他往海關走去。唐岑跌跌撞撞地跟著陸晟朝前走,幾次都差點摔倒,身旁那三人卻像是沒看見一般,對唐岑的遭遇熟視無睹。


    過海關的時候,陸晟讓兩個人站到唐岑前麵,自己和另一個人站在唐岑後麵。一直等前麵兩人走過安檢,陸晟才把夾著機票的護照還給唐岑。


    唐岑拿著護照慢慢走了過去,把護照和機票遞給海關的工作人員,那位年輕的白人女性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翻了翻他的護照,不緊不慢地在簽證上蓋了章。


    再往後就是安檢,唐岑臨走前什麽都沒來得及拿,唯一帶著的手機也在陸晟,沒什麽可檢查的,但偏偏在安檢這裏出了小狀況。


    負責安檢的工作人員例行對唐岑進行簡單的搜身,他的手順著唐岑的肩膀一直往下檢查,在壓到腰的時候唐岑忽然兩腿一軟朝下跪了下去,還是站在他身旁的陸晟拉了他一把才沒讓他直接跪到地上。


    “你還好嗎?”負責安檢的工作人員有些擔憂地問到。


    唐岑能感覺到落在身上的異樣目光,也看得出那些海關工作人員臉上透露著古怪神色的表情。然而他看了一眼已經走到自己身旁的陸晟,輕輕搖了搖頭,搭著陸晟的手臂緩緩站起身。


    過了安檢,陸晟或許是擔心唐岑再次出什麽狀況打亂他的計劃,一直半摟半扶著唐岑,姿勢親密,就像熱戀期的戀人一樣。但登上飛機,陸晟把唐岑往座椅上一推就不再管他了,還拿走了他的護照和機票。


    唐岑望著被陸晟隨手扔給下屬的護照,心裏忽然覺得空落落的,像丟了什麽似的。他上大學時用的那本護照早就過期了,現在這本是重新開始工作後換的,上麵貼滿了他和艾森一起旅遊時辦的簽證。


    那本護照就像是一個見證,見證了唐岑離開唐家、離開陸晟後的新生活,從倫敦開始,到巴黎結束,中途跨越了千山萬水,在世界上許多國家徘徊,最後回到了原點。


    伴隨著引擎發出的轟鳴聲,飛機起飛了。


    陸晟買的是頭等艙,加上又是夜裏的紅眼航班,整個客艙裏除了引擎的轟鳴聲之外沒有任何聲音。唐岑從腰後扯出頭等艙自帶的毯子,胡亂地蓋到身上,整個人斜靠在座椅靠背上,閉著眼嚐試入睡。


    唐岑身體難受得很,又累又疼,腦子裏卻總是回放著過往的一幕幕。他記得上大學的時候,陸晟沒什麽錢,合租的公寓要精打細算,旅行前為了省錢做詳細的攻略,就連和他一起回國的那一次,陸晟坐的也是經濟艙。


    那時候唐岑就知道陸晟自尊心很強,現在看來更是如此,不過如今的陸晟已經不再不心疼幾張頭等艙機票的錢了。


    唐岑裹緊身上的毯子,心裏忽然有幾分慶幸,慶幸陸晟買的是頭等艙的機票。但仔細想想也不奇怪,陸晟沒有理由為了折磨他而委屈自己,畢竟他體會過在狹小的經濟艙度過將近二十個小時的長途飛行是多麽痛苦的事情。


    唐岑在頭等艙的座椅上翻來覆去好一陣,還是抵不過身體的疲勞,昏昏沉沉地睡著了,但始終睡不安穩。


    在不知第幾次從淺眠中驚醒,唐岑發現自己的毯子上忽然多了一板鋁製包裝的藥片。他翻過來看了眼包裝上印的藥名,知道是陸晟扔給他的,或許是他翻動的聲音吵到陸晟休息了。


    那藥和格蘭迪醫院醫生開的不同,是唐岑十年前病情惡化時吃的,他隻在陸晟麵前吃過。可是這個藥因為病重時醫生加重劑量,過度濫用導致依賴性增強,現在對唐岑已經沒什麽效果了。


    然而身上已經出現了擅自停藥的副作用,就算陸晟給他的藥曾經濫用過,有也比沒有好。唐岑掰開藥片外麵的錫紙,就著冷水吞了兩片。


    粘稠的疼痛讓唐岑很難受,他很想吐,也能感覺到自己後背慢慢燒了起來。但比身體不適更難受的是,這是他自己親自做的選擇導致的結果,唐岑知道不會有人救自己,不會再有人拿著更好的選擇請求他選擇。


    不會再有那個人了。唐岑縮在毯子裏等安眠藥起效。


    耳旁的轟鳴聲開始減弱,唐岑感覺自己睡著了,身體和意識都輕飄飄的,像浮在雲端一樣。


    漂浮著,又快速下墜,狠狠地摔在地上。


    濫用的後遺症還在,一板十四片的安眠藥,唐岑在不到二十四小時的長途飛行裏吃了七片。他佝僂著身子躺在座椅上,斷斷續續一直睡到飛機落地。


    吃了太多安眠藥,唐岑醒來時頭昏昏漲漲的,身體也發軟使不上力,剛撐著扶手站起來,沒等他直起腰又搖搖晃晃摔回座椅。


    離唐岑最近的一位空乘看到他似乎有些身體不適,正想過來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卻被陸晟擋了回去。


    唐岑撐著座椅扶手試了幾次都沒站起來,最後還是陸晟等得不耐煩,“好心”深受攙扶扶了一把才勉強能走下飛機。


    下了飛機,陸晟沒有做任何停留,不給唐岑任何休息的機會,把行李和後續的事情交代給同行的三人之後,直接拖著唐岑去了蘇瑜清所在的醫院。


    蘇瑜清住的是高檔私立醫院住院大樓最頂層的高級病房,私密性很好,就連進電梯都需要刷卡。


    陸晟摟著唐岑站在電梯裏,寬敞明亮的轎廂裏隻有他們兩個人。沒有人能看到他們,也不需要向任何人做戲,唐岑還是半倚在陸晟身上。


    唐岑想掙脫陸晟虛假的懷抱,但是他感覺自己好像發燒了,頭昏昏沉沉的,額頭和後背慢慢燒了起來,卻有一股寒意從身體裏慢慢往外滲。


    “咳——”唐岑的喉嚨幹澀得生疼,小聲咳了一下,得到的反饋是陸晟扣著肩膀的手忽然使勁掐了一下他的骨頭。


    疼痛勉強讓唐岑的意識回籠,他看著顯示板上間隔變換的數字,看著它一點點接近舅舅所在的樓層,心裏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那種感覺就像是他第一次獨自一人去精神病院看病,一個人坐在長椅上煎熬等待一樣。


    電梯到頂樓時發出“叮——”的一聲,唐岑忽然打了個冷戰。


    十一年前他做不到一個人麵對,十一年後同樣做不到。


    陸晟推開病房大門的時候,蘇瑜清剛做完常規的身體檢查,聽到有人進來的動靜,幹脆閉著眼靠在病床上,連餘光都不曾施舍給來人。


    唐岑站在陸晟身後,偷偷打量著病床上的人。


    蘇瑜清似乎在一年之間迅速衰老,不過五十歲出頭的人卻像個久病臥床的老人,身體消瘦了很多,吊著點滴的手幹枯得像老樹皮,渾身散發著頹敗的氣息。


    唐岑記得一年半前遞交辭呈的時候,蘇瑜清還悠閑地坐在辦公室沙發上喝茶,滿眼嘲弄和了然,像個事不關己的外人一樣欣賞自己為了陸晟頹廢的樣子。


    比起自己被當傻子看笑話,唐岑更害怕看到舅舅現在這幅模樣。


    唐岑站在陸晟背後的陰影裏,用很輕很低地聲音喚了一聲:“舅舅。”


    病床上的人身體一震,以為是自己幻聽,睜開眼睛卻看到了站在病床前的唐岑。


    “你怎麽…怎麽……”蘇瑜清錯愕地望著唐岑,口中不停重複著同樣的詞,半晌都組織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唐岑站在原地,不敢回答舅舅的質問。


    “你為什麽要逼他!”蘇瑜清能看出來唐岑現在的情況比他好不到哪去,在見到他之前,肯定受了很多折磨。


    “您說笑了,是他自願跟我回來的。”陸晟無視蘇瑜清的怒視,把唐岑拉到懷裏摟著,捏著他的臉頰親昵地說道:“阿岑,我帶你來看你舅舅了,不要忘記你答應過我的事情。”


    唐岑被陸晟圈在懷裏,他強忍著身體的顫抖,朝蘇瑜清露出了一個非常難看的笑,“沒事,都是不要緊的事情。”


    “唐岑!”蘇瑜清的眼裏滿是紅血絲,他的聲音裏帶著慍怒,但對上唐岑又忍不住放緩了幾分,“我不值得你這麽做。”


    “我不能束手旁觀……我真的…真的做不到……”唐岑痛苦地搖著頭,喉嚨裏發出了幾聲壓抑的啜泣,“對不起…對不起……”


    歐培拉是他自己撿回來的,蘇瑜清提出幫助的時候他沒有主動拒絕,如果他們沒有和他扯上關係,現在也不會變成這樣。


    他必須負起責任。


    病房裏回蕩著唐岑帶著哭腔的道歉,蘇瑜清看著唐岑身上明晃晃露在外麵的傷,看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紮著針的手重重地錘在床板上。


    “那些都是我虧欠你的!是我該補償你的!”


    陸晟看了一會突然沒了往下看的興趣,不給唐岑絲毫道別回應的時間,摟著他直接朝外走。


    唐岑被陸晟強硬地拖出病房,來不及問舅舅說的所謂的“虧欠”是什麽,好像隻是很匆忙、很短暫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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