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岑記不得自己是什麽時候昏過去的,等他再睜開眼,眼前已是漆黑一片。他什麽也看不清,分辨不出是天黑了,還是自己的視覺出了問題,但是身上每一寸都很疼,從骨縫裏,從肌肉裏滲出來的疼像是要把他每一個關節都拆開一般。


    閉著眼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唐岑才試著坐起身。他隻是微微挪動了一下,身體和大腦撕裂般的刺痛就讓他瞬間僵直了身體。


    唐岑躺在床上不敢動彈,意識和感官被疼痛刺激後慢慢恢複,他能感覺到疼痛在減弱,腿間的黏膩感也越發清晰,甚至還從不流通的空氣中嗅到了淡淡的混著鐵鏽味的腥氣。


    令人作嘔。


    唐岑胃裏一陣翻湧,他忍不住趴在床邊幹嘔,然而一整天水米未進,嘔了幾下也沒吐出任何東西,還被反湧上來的胃酸灼燒了喉嚨。


    幹嘔停止後,唐岑的胃裏又開始一抽一抽地疼起來,像細密的針紮著他的腹部。身上最脆弱的三個部位同時開始疼痛,精神上又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他的背抑製不住地陣陣抽搐著。


    唐岑緩緩將身體蜷縮成一團,企圖用這樣的方式緩解疼痛。他側躺在床上,一道模糊的光線在眼前不停地搖晃。光線搖晃的頻率和唐岑身體抽搐的頻率重合,身體每抽搐一下,光線就跟著搖晃一下。


    過了很久,或許隻有很短暫的幾分鍾,唐岑胃裏的不適才慢慢消退。身體停止抽搐,眼前的光線也不再搖晃,唐岑才終於看清了眼前那道光是從何而來的。


    窗外的天空已經完全暗下來了,臥室裏沒開燈,門也緊閉著,那道不停在唐岑眼前搖晃的光是從門縫裏透進來的客廳的燈光。


    原來他還能看見。唐岑無力地抬起手,指尖輕輕蹭著臉頰上被打過的地方,那一片皮膚還腫脹著,微微發熱。


    陸晟已經不在臥室裏了,唐岑沒看到先前被陸晟丟在地上的歐培拉,也沒聽到它虛弱或是淒慘的叫聲,但從外麵透進來的光告訴唐岑,陸晟就在門外。


    唐岑躺在床上,他甚至不需要仔細回想,他的大腦都清晰地記得昏迷前發生的事情。


    在這個小小的公寓裏,他被陸晟拖拽、毆打,甚至是……


    “嗬——”唐岑大喘著氣從可怕的回憶裏掙脫而出,他被接連不斷的讓他心驚肉跳的場麵嚇出一身冷汗。身上微涼的汗水和半幹的白色液體混在一起,打濕了整個被褥,布料濕答答地粘在唐岑的皮膚上,觸感惡心至極。


    唐岑捂著心口急促地呼吸著,他能感受到手下那片皮膚骨骼下的髒器在跳動,能聽到心髒跳動時敲擊鼓膜的聲音,強烈而清晰。


    狹小的房間裏回蕩著唐岑喘息的聲音,卻沒能掩蓋住那很輕很輕的一聲“哢嗒”。


    門被打開了,光從門洞穿過,筆直地落在唐岑的臉上,嚇得他猛地抬起頭,看向了站在門口的人。


    陸晟提著歐培拉的後頸倚在門框上,另一隻手裏還捏著一個黑色的物體。他看了看滿臉戒備的唐岑,忽然笑道:“醒了?”


    唐岑還未來得及說話,就看見陸晟抬手將手裏的東西扔了過來。物體在空中畫出一道拋物線,在落到床上時翻滾了兩下,最後在唐岑的手邊停下。


    “嗡嗡——”躺在唐岑手邊的物體忽然振動起來,唐岑低頭一看才發現是自己的手機。


    聽著手機振動的聲音,唐岑的心跟著涼了半截。他撿起麵前的手機,看著屏幕上顯示的那再熟悉不過的名字,懸在屏幕上的手指一頓,遲遲不敢按下接聽鍵。


    唐岑怔怔地抬頭望著陸晟,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麽,然而對方背著光,唐岑什麽也看不清,但被陸晟提在手裏的歐培拉忽然很輕地叫了一聲。它的後腿懸在半空中,無力地蹬了兩下又緩緩放下,蓬鬆的尾巴耷拉著垂在地上。


    唐岑很想掛斷這通來電,可是他不敢,即便陸晟什麽也沒說,唐岑也很清楚他的意思。


    手機不停地振動著,唐岑閉著眼按下了接聽鍵和免提。


    “唐岑,收到禮物了嗎?”艾森帶著幾分笑意的聲音從擴音器裏傳了出來,完全不知道唐岑這邊發生了什麽的他絲毫沒有懷疑唐岑為什麽過了這麽久才接電話。


    唐岑不主動說的事情,艾森很少主動問,這是兩個人之間默認的。隻是這份默契,現在卻給陸晟提供了便利。


    “嗯……”唐岑害怕被艾森聽出自己聲音裏的不對勁,不敢開口說話,隻低低地應了一聲。


    不知道是聽出了唐岑過分低落的語氣,還是唐岑的聲音太過沙啞,艾森擔憂地問道:“怎麽了?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沒事,咳咳——”唐岑一張口,胃裏又翻湧而上一陣惡心感,他隻能用咳嗽壓下嘔吐感,重重地咳了幾聲才啞著嗓子說道,“可能是昨天晚上著涼了,有點感冒。”


    還沒等艾森那邊說話,唐岑又搶著說:“我已經吃過藥了,不用擔心。”


    唐岑從來沒有如此迫切地想掛斷艾森的電話,他害怕自己再繼續和艾森說下去,會忍不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或許告訴艾森,自己還有可能從陸晟手裏逃脫,但是歐培拉和舅舅擔不起這個風險。


    “感冒了就少吃點甜食,我很快就會回去的,這幾天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或許是因為去年差不多也是在這個時候,唐岑因為著涼發過一次燒,艾森並沒有懷疑他說的話。


    唐岑聽著艾森的叮囑,隻覺得喉嚨裏酸澀得像是卡了什麽東西一樣,他努力吞咽了好幾下才勉強回答了一聲:“好……”


    艾森絮絮叨叨和唐岑抱怨了兩句工作上的事情,隨後又提起了雷蒙,可唐岑一句也聽不進去。他坐在床上,無力地喚了一聲男朋友的名字:“艾森。”


    這個名字唐岑喊過無數遍,衝對方發脾氣的時候喊過,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喊過,情緒失控的時候喊過,高興的時候也喊過……唯獨沒有在被人施暴後喊過。


    唐岑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但是聽艾森說著那些瑣碎的事情時,眼睛突然泛起一陣酸澀,淚水模糊了他眼前的一切。


    “嗯?”艾森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疑惑,讓唐岑忽然陷入了不知所措。


    電話那頭的艾森什麽都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而唐岑自己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麽了。


    唐岑在喊出口的時候就後悔了,可是已經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艾森說很快就會回來,唐岑不知道他說的很快是多快,但即使他現在就在機場,等他回到這裏也來不及了。


    唐岑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陸晟臉上的表情,見他沒有任何要動手的意思,才道:“我感冒了不太舒服,這幾天……我可能會睡過頭,要是錯過了你的電話……等我醒了會給你回消息。”


    他頓了頓,又含糊地說:“和格蘭迪說一下,明天我可能沒法去醫院了。”


    說這句話時,唐岑心裏一陣發怵,他害怕被陸晟發現,也害怕艾森的回答暴露自己,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唐岑屏著呼吸等待艾森的回答,那邊沉默了兩秒,才回答道:“沒關係,你先把病養好,有什麽事情等我回去再說。”


    那一通電話到這裏就被艾森掛斷了。等手機屏幕完全黑下來之後,陸晟才把手裏的貓丟到唐岑麵前。歐培拉摔在床上,喉嚨裏發出一聲模糊不清的呻吟。


    陸晟走上前輕撫唐岑的側臉,嘲諷地誇獎道:“你還是這麽聽話。”


    唐岑打了個冷戰,不敢躲開陸晟的手,他任由陸晟玩弄自己的臉頰,卻慢慢地把躺在床上的歐培拉抱了起來。


    很快,陸晟又收起了那副偽善的麵孔,他收走了唐岑的手機,將裏頭的電話卡拔出,隨手扔進臥室的垃圾桶裏。


    “能下床了就走吧,我沒那麽多時間陪你耗著。”陸晟不耐煩地說著,見唐岑沒反應,又厲聲反問,“還是說你根本不擔心蘇瑜清?”


    唐岑低頭看著躺在自己懷裏的歐培拉,歐培拉小小的身體隨著呼吸上下起伏著,溫熱的體溫透過皮毛傳到唐岑的掌心。


    “我跟你走,但是能不能……讓我先安置好歐培拉?”唐岑抱著歐培拉的手微微收緊,他說得小心翼翼,又生怕陸晟反悔,搶在他開口拒絕前伏在床上央求道,“隻要十分鍾!十分鍾就好!我什麽都答應你!”


    唐岑趴在床上,不敢抬頭看陸晟的反應。他不知道等了多久,才聽見陸晟的聲音響起。


    “五分鍾,多一秒後果自負。”


    冰冷得沒有一絲感情的話語,對唐岑來說卻像是神祇的恩賜。


    隻有五分鍾,唐岑不敢耽誤,他忍著疼痛套上衣服,把歐培拉抱到了客廳的貓窩裏,將足夠撐到艾森回來的貓糧和水放到貓窩旁。


    “乖乖在家,等他回來接你。”撫摸著歐培拉後背柔軟的長毛,唐岑俯身吻了吻它,“我愛你。”


    唐岑從來都沒想過,自己第一次說出這三個字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滿是鮮血和傷痕,沒有一絲浪漫和旖旎。


    陸晟站在一旁抱著手臂冷眼旁觀,不時低頭看看手表上的時間,其間他聽見了唐岑的話,不由得嗤笑了一聲。


    等唐岑安頓好歐培拉,陸晟才漫不經心地說道:“晚了三十秒,回去再教訓你。”


    唐岑被陸晟拽著手臂拖出了公寓的門,在門合上前的那一瞬間,唐岑掙紮著回過頭,從慢慢合上的門縫裏看見了躺在貓窩裏努力仰望他的歐培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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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心鴿王 鴿舍 密碼:4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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