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岑從下午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晨,他睡得很沉,沒聽到艾森上床的動靜,也沒聽到窗外下了一整夜的雨。


    拉開窗簾,夏日清晨溫暖的陽光透過玻璃斜照進屋裏,落在白色的床單上。一場夜雨洗去了滿天的烏雲,也洗去了唐岑心裏的煩悶,他站在落地窗前伸了個長長的懶腰,高舉起的手臂向後環住了站在身後的艾森。


    艾森摟著唐岑的腰,靠在他肩上低聲問道:“今天想去哪玩?”


    “到處逛逛吧。”唐岑一時也想不出,而且地上的積水還未幹透,行走起來也不太方便。


    兩個人緊挨著站在窗前,隔著玻璃大致畫了個路線圖。他們住的酒店很高,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或陽台上正好能俯視最繁華的地區,等到夜幕落下時還能將整個都市最美麗的夜景盡收眼底。


    這座城市唐岑來過很多次,但每次都是匆匆忙忙,從來沒有停下來仔細遊覽過,所以在等待簽證的那段時間裏,唐岑每天都會帶著艾森到街上到處走走。


    這是唐岑出生的國家,也是他曾經待過的城市。他和艾森像在巴黎那樣,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半個月。他們隨著人流穿過擁擠的夜市,看過繁華絢爛的風景,窩在城市的某個角落裏,消磨一整天的時光。


    唐岑以為,他和艾森手牽手走在街上免不了會被人指指點點。然而當他們真正這麽做的時候,唐岑才發現,大多數的人都是神色匆匆地從他們身邊經過,偶爾會有幾道好奇或者驚訝的視線落在他們身上,但很快又會變成善意的目光。


    這個世界並沒有他想的那麽糟。


    都市的夜晚燈火通明,唐岑站在酒店的陽台上,抱著手臂望著下方的街道。


    “真漂亮。”唐岑忽然出聲,走到他身後的艾森腳步一頓,隨即走上前將他圈進自己的懷裏。


    唐岑低頭看了看環在自己腰上的手,卻瞥見了無名指上套著的那枚戒指。戒指戴了一段時間,表麵上已經有了細微的劃痕,但在燈光的照射下依舊反射著銀光。


    所謂的戒指說白了就是套在手上的一個漂亮的金屬圈罷了。


    但那不一樣。


    在遇到艾森前,唐岑從來都沒有幻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被人戴上戒指,牽著手肆無忌憚地走過不同的國家。


    在陽台上站了一段時間,唐岑的手臂被晚風吹得冰涼,艾森感受到那過低的溫度,又把人往自己懷裏緊了緊。


    “明天想去哪玩?”


    唐岑望著車水馬龍的街道,半晌才小聲地說道:“想去蹦極。”


    “嗯?”唐岑的聲音夾在風聲中,艾森聽得不真切,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為什麽突然想去蹦極?”


    “不是突然決定的,我已經想了很久。”唐岑躊躇了一會兒,沒敢告訴艾森真實的理由,畢竟總不能告訴艾森,他想體驗一下跳樓是什麽感覺,那聽起來實在有些駭人。


    艾森被唐岑這個想法嚇了一跳,他總覺得唐岑這麽文弱的人和這些極限運動怎麽都搭不上邊,然而等到他真正帶著唐岑去蹦極的時候,他站在蹦極塔下看著唐岑幹脆利落地從最高處跳下來。


    等唐岑從蹦極塔上下來的時候,艾森趕忙衝上去上下仔細檢查了一遍唐岑是不是完好無損。在確定唐岑沒事之後,艾森才驚魂未定地問道:“從蹦極台上跳下來的時候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你。”唐岑說著,給了艾森一個安撫的擁抱。


    剛上蹦極塔的時候,上空的大風吹得蹦極塔顫巍巍地晃動起來,唐岑扶著欄杆,有些心虛。但等他站在邊緣,讓工作人員幫他係上安全繩的時候,唐岑望著下方空曠的湖麵,心中的恐懼在一瞬間忽然消失了。


    “可以跳了。”工作人員確認安全繩已經完全係好之後,拍了拍唐岑的肩膀,“需要我推你嗎?”


    “不用。”唐岑搖了搖頭,他放鬆身體慢慢朝前傾,失去平衡的身體瞬間從幾十米的高空墜落,在馬上要墜到湖麵的時候被繃緊的安全繩用力拽了起來。


    在向下墜落的那幾秒裏,唐岑眼中的世界完全顛倒,耳畔充斥著呼嘯的風聲。安全繩將他拽起時,唐岑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艾森。


    如果腳上沒有係繩子,他從高樓上跳下來,最後一眼看到的是艾森,他一定會後悔就這麽草率地決定死去。


    行程的最後一天,唐岑終於拿到了簽證,但當他翻開護照的時候,發現上麵多了一頁不一樣的內容。那一頁的正中央印著幾個不太像中文的方塊字,左上角還有兩朵小小的櫻花。


    唐岑看著那一頁護照思索了半天,他不記得自己有申請過日本的簽證,但是那天是艾森幫自己交的材料,也可能是他幫自己申請的。


    艾森坐在床上收拾行李,唐岑走到他跟前把護照舉到他麵前,問:“這是什麽?”


    眼前晃過一個灰綠色的東西,艾森定睛一看,原來是唐岑發現了他偷偷辦下的簽證。


    “我買了去日本的機票,過幾天在日本關東有一場花火大會。”艾森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被抓包的慌張,還像是征求他的意見一般問道,“一起去看嗎?”


    艾森這話讓人聽不出絲毫破綻,唐岑把手裏的護照扔到床上,空出來的雙手趁艾森不注意迅速捏上了他臉頰兩側的肉,裝作凶惡地反問道:“你都準備好了還問我?”


    唐岑的語氣凶狠,但手上的動作卻很輕,艾森笑嘻嘻地抱住他的大腿,站起身順勢將他整個人高高舉起,又沒皮沒臉地賴在唐岑胸口蹭了好久。


    抵達東京的時候,離鐮倉的花火大會還有幾天的時間,艾森和唐岑商量了一下,決定在東京短暫停留幾天。


    夏季的日本處在台風季,隔三岔五就會下幾場雨,唐岑他們住進旅館的第二天,東京就下起了連綿不斷的細雨,一連下了兩天都沒有要停的意思。


    那一場雨並沒有影響唐岑看東京的夜景,隻是出門的時候難免會被雨淋濕衣袖,艾森怕唐岑著涼,每次回來都會讓他把濕衣服換下。來回換了兩次衣服,唐岑就歇了出門玩的心思。


    下雨天的旅館沒了往日的熱鬧聲,雨水順著屋簷滾落,院子裏的泥地上積出了一個個淺淺的小水坑。唐岑躺在旅店的榻榻米上,聽著外頭淅淅瀝瀝的雨聲,不由得感歎道:“希望過幾天是晴天。”


    在旅店裏躺了一天,在花火大會的那一天,東京的雨終於停了,連帶著在海岸邊的鐮倉天也放晴了。


    艾森和唐岑起了個大早,輾轉換了數次電車,終於在臨近中午時踏上了這片帶著海水潮濕氣息的土地。


    一出車站,唐岑就感受到了鐮倉和東京完全不同的氛圍。古都每一年盛夏都會舉辦一場花火大會,原本安逸的小城也因此變得熱鬧。艾森拉著唐岑擠過人潮湧動的車站,轉身鑽進了靜謐的寺廟中。


    寺廟的山門上爬滿青苔藤蔓,穿過古老的山門,踏上鋪著細石子的台階,小道的兩旁開滿了紫陽花,大片大片的藍紫色中夾雜著幾抹純白。


    盛夏正午是最熱的時候,這個時間不適合再往海邊走,兩人坐在寺院木製的長廊上乘涼。紫陽花一路從小道開進了庭院裏,紫陽花的花香味很淡,即使開了滿滿一院子,唐岑也隻聞到了淡淡的花香。


    “這個季節櫻花已經謝了,再往後就是賞紅葉的時候了,下次再帶你來看。”艾森輕輕搖著從住持那借來的蒲扇,涼風吹過被汗水打濕的皮膚,帶來了幾分涼意。


    天放晴之後,鐮倉的氣溫也升起來,唐岑被曬得有些體力不支,他靠在長廊的木柱上,懶懶地點了點頭。


    看過開滿紫陽花的寺院,他們又坐上了電車。電車一路沿著海岸線駛過,在電車軌道的不遠處就是碧藍色的大海,海浪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粼粼銀光,溫柔的海風帶著大海的氣息從窗戶鑽進車廂。


    是夏天的感覺。


    接近傍晚,陽光被海風吹散了熱量。唐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軌道旁人來人往的街道,陽光落在他的臉上,照亮了深色的眼瞳。


    鐮倉的海邊在晴天時能看到富士山,不是模糊朦朧的影子,是清晰的山脈和即便在盛夏也覆著皚皚白雪的山頂。


    兩個人在海邊轉悠了一下午,日暮時分的光穿透雲層,晚霞將海麵和富士山頂染成了粉紫色,藏在雲中的星星若隱若現。


    夜幕完全降下時,人群慢慢聚集在海岸邊,隨著幾聲驚呼,那片看過晚霞和星星的天空又燃起了花火。一道橘紅色的軌跡拖著長長的尾巴,在升上高空時忽然炸開,散成了銀白色的煙火。


    唐岑仰頭看著灑滿夜空的火樹銀花,艾森卻挪開了視線,他看向了唐岑,看見了他眉眼之中藏不住的欣喜。


    耳旁不時傳來煙火的聲音,艾森無心看那轉瞬即逝的花火,他滿心滿眼隻有麵前這個人。


    站在嘈雜的人群中,艾森俯身輕輕吻了吻唐岑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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