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森想著以前的事情,完全沒注意到之後在觀察室裏發生的事情,直到盧卡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過了神,“怎麽了?”


    盧卡朝著觀察室的方向揚了揚下巴,“你要不要進去看看?”


    艾森順著盧卡示意的方向看過去,唐岑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了。也不知道在他晃神的時候又發生了什麽,唐岑此時正蜷縮在角落的沙發裏,神色痛苦,不論醫護人員和他說什麽,他都不肯說話,隻是不停地搖頭。


    “我過去看看!”艾森說著,不等盧卡反應就推門而出,徑直衝進了隔壁。盧卡看著他急匆匆跑出去的背影,煩躁地撥拉了兩下頭發,隨後緊跟了過去。


    唐岑死死地抓著左手手腕,指尖和關節處都泛著白。


    雖然醫生說這隻是一個簡單的複診,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複提起陸晟和唐鬆源的名字,回憶起他們施加給自己的種種痛苦,唐岑覺得這就像被人握著手親自將那些早就愈合的傷口挖開,直到挖得滿手鮮血淋漓,看到裏頭鮮紅的血肉才肯罷休。


    唐岑覺得甚至連呼吸都刺痛難忍,他好幾次都忍不住想提起薑妍,然而最後他還是沒有說出口。唐岑不覺得薑妍有什麽錯,別人卻不一定這樣想,但他不希望將所有的一切都推到薑妍身上,既然她早已不在人世,那就不要驚擾已死之人的安寧。


    沒有向人傾訴的習慣,唐岑早就學會了如何完美的隱瞞,在這一點他一向做得很好,然而頻繁地刺激終究還是擊垮了他心裏最後的防線。


    “砰——”艾森推門而入的動靜不小,巨大的開門聲嚇得護士往後退了一步,而醫生隻是詫異地抬頭掃了一眼,在看清來人後又繼續安撫著受驚的唐岑:“他來了,要不要讓他陪你一會?”


    唐岑依舊搖頭不語,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願意艾森的接近,還是根本就是下意識地拒絕。


    艾森卻沒有顧及那麽多,他不顧唐岑的反抗,一把抓起唐岑的手腕,露出了被他抓得滿是傷痕的皮膚。


    雖然唐岑的右手有傷,但那並不影響活動,他隻是離開那麽一小會,唐岑就用指甲在皮膚上劃出了道道紅痕,有幾處甚至鼓了起來,泛著點點紅印。


    艾森握著唐岑的右手,防止他再次受傷,回頭正準備讓護士替他處理傷口,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唐岑突然掙脫了艾森的手,一頭紮進了他的懷裏,手臂緊緊地環在他的腰上,勒得他差點喘不過氣。


    唐岑的肩膀在抖,指尖也在抖,剛剛艾森握住他的手時就感覺到了。艾森抬手製止了準備上前的盧卡和護士,手指穿過唐岑柔軟的黑發,輕輕揉了揉,又像是哄小孩子一樣拍著他的後背,“沒事了,我在這。”


    現在這樣抱著他,艾森心裏還是心疼多過欣喜,他想讓唐岑依靠自己,但這一切不應該是建立在唐岑的痛苦之上。


    他太害怕了,從昨天出門起一直到現在,唐岑都處在極度缺乏安全感的狀態中,而自己卻偏偏忽視了這一點。


    所有說唐岑討厭他不是沒有原因,明明已經脫離苦海,一個人也可以活下去,生活卻被他這個局外人攪得一團糟。也不是不願意接受他,而是他一開始就把姿態擺太高,就算現在意識到了,他還是沒能改變。


    醫生看著緊緊抱著艾森的唐岑,最後隻能選擇妥協,“今天先這樣吧,等他情緒穩定下來帶他去做檢查,我給他開點藥。”


    唐岑的反應太過激烈,一次複診連著出現了三次這樣的情況,再繼續下去也沒有什麽意義。唐岑已經把過去的事情講了個大概,剩下的那些,問唐岑還是艾森都是一樣的。


    艾森接過醫生遞來的單子,而唐岑的手還在顫抖,但已經恢複了平靜,被他半扶半摟地帶出了診室,朝著盧卡的辦公室走去。盧卡去幫他們安排檢查的事情,而在這之前,他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休息。


    唐岑的腳步虛浮,一路上全靠艾森的攙扶,在進盧卡辦公室時還被門檻絆腳打了個踉蹌,要不是艾森一直扶著他,估計早就摔在地上了。


    “還好嗎?”艾森扶著唐岑坐在沙發上,將他冰冷的手握在手心裏。


    唐岑小幅度地搖了搖頭,眼睛盯著地板,不敢抬頭看他。


    艾森也不勉強他,左右張望了一下,準備給唐岑倒杯熱水暖手,但剛站起身就被人扯住了衣角。


    唐岑感覺到了手上一沉,才反應過來自己恍惚間居然下意識扯住了艾森的衣角,然而當對方順從地蹲**,仰視自己的時候,唐岑張了張嘴,對上艾森寫滿關切的眼睛,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曾經費勁心思都得不到的感情,小心翼翼也無法維係的關係,如今都被艾森強行塞到了懷裏。唐岑手足無措捧著艾森塞來的東西,看著艾森那顆不停跳動著的熾熱的心,沒有歡喜,也沒有感動,他的眼裏是掩藏不住的惶恐與不安,看起來像極了一個做錯事了的孩子。


    太遲了,他得到這些都太遲了。小時候求之不得的東西,長到之後即使觸手可及,得到之後也不再會有那種欣喜若狂的感覺。他過去想要的東西一直都沒得到,即使現在輕而易舉地得到了,哪怕是數倍甚至百倍,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何況這些東西在他曾經以為得到的時候狠狠地刺傷了他,擊垮了他的意誌,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抹去的傷痕。


    他把真心交給了旁人,旁人將它摔得粉碎,然後告訴他這就是愛。等到艾森把他的真心交給唐岑的時候,他身上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回贈的東西,甚至還學著旁人,在艾森的心上紮出了一個個血窟窿。


    在每一段感情裏,唐岑永遠都是過錯方,他利用陸晟的感情,糟蹋艾森的心意,明明錯的人是他,卻總是厚顏無恥地把自己擺在受害者的位置。


    唐岑低下頭錯開了視線,諾諾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艾森瞳孔一震,唐岑這個反應顯然超出了他的預料,但很快他就將那異樣的神色藏得無影無蹤。他直起身摟住了唐岑,像往常一樣輕拍著背安撫他,“沒關係,是我沒考慮過你的感受,突然帶你去瑞士是不是嚇到你了?”


    “有一點。”唐岑不敢告訴他自己到底把事情想成什麽樣,不想再讓自己在艾森麵前的形象變得更惡劣,雖然已經被他毀得差不多了,但艾森現在不介意,不代表以後分手的時候不會翻舊帳。


    唐岑不相信這段感情能維持很久,但他現在選擇接受。


    過去他和陸晟戀愛的時候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所有的缺點,做到陸晟心目中的完美形象,最後原形畢露依舊被人拋棄。現在當艾森說喜歡他的時候,他迫不及待地開始暴露他的所有缺點。他想看看艾森到底能堅持到什麽程度,但哪怕他歇斯底裏,艾森也沒有走。


    他根本不配,現在卻舍不得放手。


    他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他不曾見過陽光,然而陽光卻成為了更新的荒涼。1驅散荒涼的,隻能是更新的陽光。


    唐岑知道自己這是在拿艾森當作陸晟的替代品,他想和艾森坦白,又害怕坦白之後艾森也會離他而去。他很猶豫,而這一猶豫就導致他錯過了第一次和艾森攤牌的機會。


    手指不安地絞著,唐岑猶豫了很久終於決定要告訴艾森自己的想法時,辦公室的門突然被人扣響了。短而急促的兩聲敲門聲後,盧卡從外麵推開了門,手裏還晃著幾張單子,“已經安排好了,隨時可以開始。”


    艾森接過單子一瞧,上麵安排的都是昨天盧卡和他提過的幾項,又順手把單子遞給了唐岑,“現在去嗎?還是再等等?”


    唐岑接過艾森遞過來的單子,看了看艾森,又看了看盧卡,將沒說出口的話又咽了下去。


    “現在吧。”他本來就是借著艾森的關係才來到這裏,不能再別人添麻煩了,何況這些檢查也不是什麽勞神傷心的項目,他現在的身體還能撐得住。


    “我陪你去。”唐岑做了決定,艾森很自然地牽住了他的手,將他往懷裏一拉,那膩膩歪歪的看得旁邊的盧卡一陣牙酸又不好意思說話,偏偏艾森還毫無自覺,摟著唐岑不夠,還親了親他的臉頰,“做完我帶你去附近走走?”


    唐岑這一天主動也好,被動也罷,來來回回被艾森抱了好幾回,先前不覺得有什麽,現在感受到落在背上那灼人的視線,難為情地推了推艾森,想要掙脫他的懷抱。


    推了一下,艾森沒有動,推第二下的時候艾森突然收緊了手臂,不給唐岑留任何掙紮的餘地。他沒聽到滿意的回答,任憑唐岑怎麽掙紮都不鬆手,還厚著臉皮繼續追問:“好不好?”


    他這一句“好不好”不僅唐岑聽得頭皮發麻,身後的盧卡更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也不知道這個家夥到底是吃什麽長大的,才能對著同樣身為男人的唐岑這般厚顏無恥地撒嬌。


    可唐岑能說“不”嗎?


    當然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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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取自狄金森:“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陽光,然而陽光已使我荒涼,成為更新的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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