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森和盧卡自從大學畢業後已經有幾年沒有見過麵,加上又聊了些關於唐岑的事情,吃完飯回到酒店時已經接近夜裏十點鍾。


    看到酒店大廳掛著的時鍾指向羅馬數字“x”的時候,艾森才反應過來自己把唐岑一個人丟在酒店裏將近三個小時。


    折騰了一天,他也不知道這個時間唐岑是不是已經睡了,但唐岑的睡眠質量一直很糟糕,他現在回房間不管再怎麽放輕動作,勢必都會吵醒唐岑。


    懊惱歸懊惱,艾森還是小跑著回了房間。然而等他推開門卻發現屋裏的燈全亮著,唐岑沒有睡,他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喝著酒,聽到艾森回來的動靜,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艾森走到唐岑的身旁,拿走了他手裏的酒杯,“你晚上沒吃飯,少喝點。”


    “睡不著。”手裏的酒杯被拿走,唐岑又拿起桌上倒扣著的空杯,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


    艾森知道自己理虧,見他不肯消停,也沒有再拿走他手裏的酒杯,反而又把手裏的酒杯放到了唐岑麵前。唐岑的性格太過矛盾,他完全不在乎周圍的一切,可有時候固執起來又根本聽不進任何勸,明天又要去醫院檢查,這時候艾森也不想再刺激他脆弱的神經,幹脆完全順著他的意思。


    唐岑本來做好了再被艾森奪走酒杯的準備,沒想到他居然又把酒杯放到了自己麵前,這一晚上艾森的舉動都讓他焦慮不安。原本他以為艾森是隻迷戀他的身體,後來又覺得艾森圖謀不軌,現在這一係列舉動,他又看不明白了。


    你到底想要什麽?


    唐岑沒有管那個酒杯,他盤起腿縮在柔軟的沙發椅裏,盯著艾森的臉,反複揣摩著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


    那警惕又帶著疑惑的眼神看得艾森一愣,唐岑變臉變得太快,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麽讓唐岑擺出這樣姿態的事情,“怎麽了?”


    唐岑咬了咬下唇,手指緊握著酒杯,“你到底...要帶我去哪?”


    聽唐岑這麽一問,艾森也知道是自己事先沒解釋清楚,讓唐岑聯想到了其他事情。他趕忙解釋道:“是我朋友家的醫院,就是你剛剛看到的那個人,明天早上我會陪你一起去。”


    唐岑一怔,艾森的回答超出了他的預料。他思來想去,終究還是沒考慮過這種可能,但這也不能怪他,唐岑沒有什麽親近到可以尋求幫助的人,除了陸晟,所以他也沒有這樣的習慣。


    唐鬆源罵他是白眼狼,現在看來他確實是頭不知滿足的白眼狼,不僅踐踏艾森對他的好意,還曲解他的舉動。


    將手裏的酒杯推到桌上,唐岑不自在地站起來,對著同樣站起來的艾森說道:“睡吧。”


    也不知道唐岑到底想了些什麽,現在居然露出了窘迫的表情,但落在艾森眼裏,倒有幾分可愛。他趁著唐岑不注意,親了親他的臉頰,“晚安。”


    艾森躺在床上,聽著身旁唐岑不停翻身的聲音,小聲問道:“睡不著?”


    身旁的唐岑卻沒有回答,他入睡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處在半夢半醒、意識飄忽的狀態,少量的酒精不足以安撫他一直緊繃的神經,也不足以消除突然斷藥引發的副作用。


    一整晚兩個人都沒能睡好,所以第二天早上艾森隻能頂著兩個黑眼圈帶著唐岑去了格蘭迪家族的醫院。


    盧卡提前和相關科室的醫生打了招呼,進了醫院沒多久,很快就有護士來接唐岑。


    空氣中彌漫著唐岑熟悉的消毒水味,然而他現在卻是在陌生的醫院,跟著陌生的醫護人員,朝著完全未知的方向走去。他不想一個人麵對,然而當他回過頭,看見一隻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艾森時,他又沒有勇氣向他求助。


    他現在這個樣子一定很狼狽。唐岑這麽想著,默默收回視線,跟著護士進了診室。


    診室裏一個麵容和善的金發女醫生坐在桌前,麵前擺著幾張紙,看起來像是什麽資料。聽見他進門的聲音,醫生迅速抬起頭衝他微笑,“唐先生?”


    唐岑點了點頭,在醫生的示意下坐到了她麵前的椅子上。自從生病以來,他看過很多醫生,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麽惴惴不安,他的右手扣著左手手腕,用力揉搓了兩下。


    “別緊張,今天隻是一個複診,之後做幾項檢查就可以了。”醫生注意到了唐岑這個細小的動作,剛忙出聲安撫道:“我們可以等你做好準備了再開始,中途有任何不適都可以結束。”


    她從資料上大致了解到了麵前這個漂亮卻憔悴的東方男人的過往,也知道陌生的環境會令他處在極度焦慮的狀態,她在這一行工作了十多年,對待這一類脆弱敏感的病人不能逼迫,隻能循序漸進地引導。


    但令醫生意外的是,唐岑卻選擇了繼續:“沒關係,開始吧。”


    醫生打量了他兩秒,最後還是點點頭,翻出了壓在資料下的那張紙......


    艾森站在走廊的一端,看著唐岑跟著護士朝著另一端走去,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拐角,艾森才抬腳跟了上去。


    在唐岑隔壁的診室,艾森和穿著白大褂的盧卡一邊透過全透明的玻璃觀察裏麵的情況,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唐岑所在的診室是一間特殊的觀察室,有一麵牆是由特殊單向玻璃構成的,從房間裏看過去隻能看到醫院外的景色,但實際上玻璃的另一麵卻是醫生和家屬觀察病人情況的房間。


    在唐岑隔壁的診室,艾森和穿著白大褂的盧卡一邊透過全透明的玻璃觀察裏麵的情況,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唐岑的聲音隔著玻璃傳過來,特殊的材質並沒有使聲音被隔斷。聽著唐岑模模糊糊講著十多年前發生的事情,盧卡抬起手肘捅了捅身旁的人:“他藏著這麽多事,你都知道多少?”


    好友如此調侃,艾森隻能苦笑,“稍微知道一點,他不願意告訴我,我還能逼他不成?”


    盧卡不置可否,他們之間的感情,作為外人他並不好參與。


    但觀察室內唐岑的情況並不樂觀,雖然他強撐著進行治療,但再次回想起被唐鬆源囚禁時的情景,唐岑狠狠地抓著自己的手腕,指甲在上麵留下了一道道紅色的劃痕。


    看到特殊觀察室裏因為唐岑的情緒失控,醫生不得不中斷治療安撫他情緒的時候,盧卡抱著手臂對身旁明顯跟著緊張起來的艾森問道:“這麽多年追到手,結果又是這麽個情況,你後不後悔?”


    艾森緊盯著在另一個房間裏躬身喘氣的唐岑,“像是喃喃自語般反問道:有什麽可後悔的?”


    盧卡倒吸一口冷氣,“你還真喜歡到非他不可的地步了?”


    一心牽掛唐岑的艾森根本沒有心思回答盧卡的問題,他站在玻璃前,麵上還勉強維持著平靜,心裏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他從來都不知道,唐岑回國之後過的會是這樣生不如死的日子。


    盧卡看見他這副模樣,唉聲歎氣道:“修說得對。”


    聽到久違的名字,艾森終於有所反應,他回頭瞪了盧卡一眼,“他說什麽了?”


    “他說你腦子有病,死纏著一個精神病患者不放,看,冷靜下來了。”盧卡抬手指了指已經坐直起身的唐岑。他調整得很快,快到連盧卡都忍不住嘖嘖稱奇,但驚訝同時又忍不住潑了艾森一身冷水,“要我說他擺脫了以前那些人,自己一個人完全可以活得更好,你現在為他做了這麽多,他到底怎麽想的?你覺得他喜歡你嗎?”


    看到唐岑捧著熱水小口小塊抿著,艾森才鬆了一口氣,對著自己的好友坦言:“我覺得他可能有點討厭我,但我樂意。”


    “你到底什麽毛病?”猜來猜去愣是沒想到這個回答,盧卡開始相信另一位好友的話了,艾森的腦子,看起來確實有點不正常。但艾森苦等那麽多年,現在終於有了點盼頭,盧卡想了想,還是提醒道:“艾森,我知道你對他一見鍾情,但他的情況遠比你看到的要複雜,你最好小心一點。”


    “我知道。”他對唐岑除了生病這件事以外,幾乎一無所知,全靠著那微不足道的感情堅持到現在,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唐岑的過去是帶著猩紅的鮮血和錐心刺骨的疼痛。


    艾森入學的那一年,他坐在台下,仰望著站在台上發言的唐岑,優雅從容,燈光打在他的身上,整個人都散發著耀眼的光芒,讓人移不開眼。從那時候起他的目光就再也無法從唐岑身上離開,哪怕是後來看見他一個人從精神病院裏走出來,那份感情也從未變過。


    而現在的唐岑不過是揭下溫文爾雅的麵具,將壓抑在平靜之下的情緒爆發出,他終究還是唐岑。不管是冷靜也好,瘋狂也罷,那都是唐岑,是活生生的人,不會因為疾病而改變。


    即使不是最初那個模樣,但他一直都是艾森喜歡的唐岑,從來都沒有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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