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岑坐在餐桌前,放在桌下的手摩挲著紗布,艾森一手端著一個盤子從廚房裏走了出來。他將盤子放在唐岑麵前的桌上,唐岑順著他的動作向下看去,在看清放在麵前的東西時突然詫異地抬起了頭。


    接收到唐岑的疑惑,艾森一邊拉開椅子一邊道:“從我那拿過來的。”


    “哦。”唐岑低著頭悶悶地應了一聲,拿起手邊的叉子。白色的盤子裏盛著裹著番茄醬的意麵,邊上還擺著幾朵西蘭花,賣相很一般,味道聞起來卻令人食指大動。


    但唐岑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百無聊賴地撥著盤子裏的西蘭花,金屬尖端在劃過螺旋紋路時發出了不太和諧的聲音。


    艾森用叉子卷起意麵,正要往嘴裏送,卻被那尖銳的聲音打斷。坐在他麵前的唐岑撥動著盤子裏的食物,神色焉焉,艾森猜不透他的心思,也隻能幹巴巴地安撫道:“湊合先用,回頭我陪你去買新的。”


    出門前艾森雖然想著幫唐岑把打碎的東西重新買齊,但他不知道唐岑的喜好,最後繞了一大圈,隻在藥店買了酒精和繃帶。這些東西雖然不急用,但終歸是要重新買,正好有理由帶唐岑出門散散心。


    唐岑戳著西蘭花的動作一頓,抬起頭看了一眼艾森,在撞上對方視線前又迅速低下了頭,“用你的也行。”


    緊握著手柄將叉子往下一壓,煮透的西蘭花瞬間被叉子戳穿,穩穩地插在上麵。唐岑將西蘭花塞進了嘴裏,沾著醬汁的蔬菜帶著番茄特有的酸甜味道勾起了他的饑餓感。


    而艾森則多花了兩秒才理解唐岑話裏的意思,本來還想再說些別的事情,但看他不停往嘴裏塞西蘭花的動作,忍不住失笑道:“吃飯吧。”


    一頓飯吃得安靜,不過一會兩個人的盤子裏就隻剩下羅勒碎葉和番茄醬,但就意味著再沒有其他事情可以作為回避事實的借口。


    兩個人麵對麵坐在桌前,唐岑的手指摩挲著白瓷盤邊緣的螺旋紋路,陌生的觸感讓他有些迷茫,他把那點迷茫不安藏得很仔細,但艾森很自然地從他麵前收走了盤子,“我來吧。”


    艾森端著盤子進了廚房,隨後又端著杯子走了出來,他將杯子塞進唐岑的手裏,“去休息吧。”


    唐岑下意識握緊手裏的杯子,他不知道艾森是不是看出來了什麽,但是這樣的體貼,讓他更加無所適從。明明都這樣逼迫他離開了,艾森為什麽還要堅持留在自己身邊?


    他曾經對唐鬆源的誇獎滿懷希翼,但得到的卻是唐鬆源的苛待;曾經信任陸晟而孤注一擲,然而結局卻是感情被消磨後的背叛。


    熱水的溫度隔著玻璃傳到唐岑的手心裏,廚房裏傳來嘩嘩的流水聲,唐岑捧著玻璃杯進了臥室。坐在床沿,唐岑從床頭櫃裏拿出了藥瓶,自從知道艾森知情之後,他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藏藥,也不用偷偷摸摸地吃藥,然而情況卻沒有更好。


    在手心裏倒了一顆藥丸,唐岑正要吃藥,一隻手突然從身旁伸了過來,扣住了他的手腕,藥丸被震得脫手而出,滾到了地上。


    唐岑不用想都知道是誰,他沒抬頭看對方,隻是冷冷地說道:“鬆手。”


    在廚房裏他就聽見唐岑往臥室裏走的聲音,本來隻是擔心他才過來看一下,沒想到他竟然準備吃藥。這種情況下艾森當然不會順著他的話鬆手,他們之間的問題還沒有解決,唐岑的病情也不能繼續加重,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唐岑再胡亂吃藥。


    艾森深吸了一口氣,盡量控製自己手上的力度不會弄疼唐岑,“唐岑,我帶你去醫院。”


    掙紮了兩下都沒能睜開,又聽對方提及醫院,唐岑抬起頭神情凶狠地吼道:“鬆手!別多管閑事!”


    雖然唐岑表情猙獰,然而眼角泛起的紅卻暴露了一切,眼裏的濕意和紅血絲讓艾森緩緩鬆開了手。他坐在唐岑的身旁,看他從藥瓶裏拿藥的動作,沒有再抬手阻攔,“我陪你去,就這一次。”


    “我不去。”但話是這麽說著,但唐岑手上的動作已經停了下來。


    在遇到艾森之前,他一直在取悅、遷就著其他人,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不會拒絕別人,也不敢拒絕,他怕辜負對方,寧可強迫自己接受所謂的善意,也不敢說出一個“不”字。


    他靠著自己的感覺,察言觀色活到了現在。


    但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反抗,對艾森,對自己,對身邊所有的一切,仿佛是把過去三十年的份一次性全部補完一樣。唐岑知道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但他的言行舉止已經開始不受控製,下意識對艾森提出的所有意見進行反駁,抗拒艾森所有的親近舉動。


    但這遲來的反抗力,對向的還是真心關心自己的人。


    “砰——”杯子和藥瓶脫手砸在地上,唐岑雙手捂著臉,遮住了臉上所有的狼狽,“艾森,你告訴我,我到底...到底是你的什麽人?”


    “你要用什麽樣的身份陪我?”唐岑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的聲音已經哽咽得聽不清了,眼淚從手指縫裏流出,滴在地上,和杯子裏灑出的水融為一體。


    唐岑活得太被動,他的感情也很被動,甚至不知道自己對陸晟的感情到底能不能算作是愛。他曾經以為自己可以愛人,但他根本做不到,他隻是茫然地、機械地跟著對方指示行動罷了。


    等艾森撥開人群找到他的時候,唐岑已經徹底迷失在了情感的汪洋大海之中,那些曾經讓他找到自己價值、給予他勇氣的愛已經將他最後一點察言觀色的能力吞噬。


    他分辨不清了,不知道哪些是惡意的玩弄,哪些才是溫柔的愛意。哪怕經過無數次的確認,聽過艾森無數次的保證,他還是不敢相信,不敢再伸手,也不敢再接受。他隻會躲在用銳利的尖刺築起的城牆之後,將自己與外界隔絕開,將所有試圖接近他的人拒之門外,在黑暗裏無聲地舔舐著傷口。


    艾森掰過唐岑的肩膀,將捂著臉的手扯開,他對著那雙通紅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希望我是什麽,我就用什麽樣的身份陪你。”


    “你覺得我自作多情、多管閑事也好......”艾森摟著他,將他圈在懷裏,摸著他的發頂小心安撫著,“就這一次。”


    藥撒了一地,在地上漫延開的水溶解了藥丸,原本光滑的邊緣開始向外擴散淡黃色的液體。


    但現在誰都沒有心思管這些,唐岑抓著艾森的衣服,臉埋在他的懷裏,肩膀小幅度地聳動著,艾森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安撫。


    這不知道是這兩天裏唐岑第幾次情緒崩潰了,而艾森也發現唐岑失控之後很愛哭,一罵人就哭,一哭就停不下來,但哭起來至少比凶人的時候好哄些。


    艾森拍著他的後背,直到唐岑從他懷裏抬起頭,用手背胡亂擦著臉上的眼淚。他的右手還綁著紗布,艾森擔心傷口再感染,趕忙去浴室拿濕毛巾幫他擦臉。柔軟的麵料蹭過敏感的眼角,細微的疼痛感迫使唐岑下意識閉緊了眼睛。


    濕潤的毛巾很快就擦去了他臉上斑駁的水痕,唐岑剛睜開眼就看到了艾森衣服上的痕跡。他的淚腺總是不受控製,有時候隻是想和艾森吵一架,最後卻變成他哭哭唧唧趴在艾森身上,而且隻是趴一小會,眼淚就打濕了衣服,在艾森淺色的布料上暈出一塊深色的水痕。


    帶著一大片水痕,就算艾森本人沒什麽感覺,唐岑看著都覺得丟人。他低垂著頭,不敢看向艾森,但艾森又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外麵等我,我把東西收拾好就去醫院。”


    唐岑看著漫了一地的水,不自在地應了一聲:“嗯。”


    事已至此,唐岑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刻在他骨子裏的順從也適時地掌握了主導。有些東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就算他離開了那些人,他再怎麽咒罵過去,刻在骨子裏的,永遠都不可能抹去。


    艾森在臥室裏處理殘局,唐岑捧著自己的手機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被摔過的手機還能用,隻要換一塊屏幕就可以,但其實能不能用,對唐岑來說都一樣,除了艾森也沒有其他人會找他。


    唐岑在沙發裏窩成一團,腦子裏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就在他想著要不要通知舅舅自己去醫院的事情時,艾森拖著一個行李箱從臥室裏走了出來,輪子滾動的聲音嚇得唐岑立馬坐直起身。


    他隻是答應艾森去醫院,何至於到收拾行李的地步?


    唐岑戒備的眼神看得艾森心裏一涼,倒不是自己的計劃被看穿,唐岑那眼神分明就是想多了。他走向前揉了揉唐岑腦袋,不急不慢地解釋道:“我們去瑞士,隻去兩天,看完我們就回來。”


    頭頂上揉搓的動作安撫了唐岑的情緒,他抿了抿唇,站起身將手機塞進了兜裏,不情不願地說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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