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岑在躲陸晟。


    不止是陸晟,所有關注他們的人都察覺到了。


    唐岑表現得太明顯了,除了一些不可避免要碰麵的課程,其他時候在陸晟身邊都看不見唐岑的身影,就連以前五個人坐在一塊的場景都再沒出現過了。


    那異常的舉動讓人不得不注意到他們之間的問題。


    “他們怎麽了?”有人嚐試著從美國情侶或是納特兄弟那問出些什麽,然而他們也是一臉茫然,對兩人之間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我不知道,唐什麽也沒和我說,連周末的下午茶他都很少來了。”這是安迪和莉莉對每個來詢問的人的回答。


    納特兄弟則更直接:“我們和陸很少談論私人感情方麵的問題。”


    而兩個當事人,唐岑忙於學業,陸晟又變著花樣轉移話題,一個不好問,一個問不出。屢屢碰壁後,終於有人抓住了事情的重點。


    “陸,你還在追唐嗎?”上課前,趁著教室裏還沒什麽人的時候,安迪湊到陸晟麵前悄聲問道。


    陸晟聞言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兩眼才緩緩點了點頭:“但是他還沒想好怎麽選擇,所以暫時沒再見麵。”


    “噢……”聽陸晟這麽一說,安迪就知道他已經把事情擺到明麵上來了,而唐岑躲著他也是因為不知如何抉擇,看起來問題並不大。


    安迪拍了拍陸晟的肩膀:“那天你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肯定會主動追他,但是用你們中國人的話來說,唐比較保守,祝你好運。”


    “謝謝。”雖然是這麽說,陸晟知道他現在還需要一個契機,一個能讓唐岑放下對他的成見的契機。隻有唐岑不再回避他了,才能讓一切都回到原來的軌道上,讓事情繼續照著他的想法發展。


    但唐岑那邊卻和他們想的有些不一樣,唐岑的確有意識地回避和陸晟碰麵,但當他真正忙起來的時候,就完全顧不上身邊的人和事了。


    那天和陸晟吃過飯,唐岑確實很迷茫今後怎麽和陸晟相處。他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一直到天完全黑下來了才回到學校。


    唐岑關上了宿舍的門,回到屬於自己的小空間裏讓他鬆了一口氣。他脫下外套,本想去浴室衝個澡,讓自己冷靜一下,然而這個時候手機卻不適時地響起了。


    唐岑看著上邊熟悉的號碼,心頭猛地一跳,大腦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手指已經快一步按了下去。聽到透過揚聲器的小孔傳出的微小的聲音,唐岑趕忙拿了起來:“父親?”


    電話那端傳來唐鬆源的聲音,聲音有些大,屋子裏隱約能聽到些許漏音,但聽不清內容。也不知唐鬆源說了什麽,唐岑低著頭,背和小腿繃得緊緊的,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唐鬆源說了很長時間,隔了很久很久,唐岑才用著乖順唯諾的語氣緩緩說道:“……對不起,我會注意的。”


    那邊又說了幾句,唐岑一一應下:“嗯……我知道了,父親再見。”


    但直到忙音響過,電話自動掛斷了好幾分鍾後,唐岑才放鬆了背部和小腿的肌肉。緊繃著的肌肉倏然放鬆,一陣酸痛無力感襲來。


    他蹲在地上,將頭埋在膝蓋之間。安迪和陸晟他們的存在,讓唐岑過度放鬆,開始得意忘形了。他差一點就忘了,忘了他到底是為什麽才來到這裏的。


    除了上課時間和日常必要的活動,唐岑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泡圖書館裏了。明明不是期末,在巴斯大學的圖書館卻時常能看到唐岑通宵學習的身影。


    在一個薄霧繚繞的清晨,在圖書館又熬了幾乎一個通宵的唐岑打著哈欠,抱著書出了圖書館。圖書館悶熱的空氣讓他大腦困頓不堪,唐岑甩了甩頭,打算吹吹冷風清醒一下,就朝著湖邊走去。


    沿著湖走了一小段路,唐岑隱約覺得前邊坐在草地上的那人很眼熟,心裏猶豫著要不要繼續往前走。最後他又走近兩步,卻發現竟然是陸晟。


    早晨的湖邊還沒什麽人,陸晟一個人坐在草地上看著湖裏的野鴨出神,沒注意到正朝著自己走來的唐岑。


    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陸晟,唐岑慌張地轉過身,想在陸晟還沒發現之前離開。但或許是轉身的幅度有些大,又或者是踩到了落葉發出了聲響,陸晟一側頭就瞥見了他的身影。


    “唐岑!”陸晟見他要走,趕忙隔空喊了一聲。


    時隔三周,再一次從陸晟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熟悉的呼喊讓唐岑停下了腳步,邁出的腳懸在半空。唐岑看著自己的腳尖,深吸了兩口氣後默默地將腳收了回來,他抱著書轉過身看著陸晟。


    陸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隔得有些遠,唐岑的聲音傳過來時已經微不可聞。陸晟看他踱著步子,一點一點朝著自己走來。連著好幾周沒能好好說話,陸晟想主動拉近距離又怕嚇到唐岑,隻好站在原地等著。


    唐岑走得很慢,看起來有些不情不願,一分鍾的路程他挪了兩三分鍾才走到。


    陸晟看到他手裏抱著的書:“最近很忙?”


    “有點。”和陸晟說話的時候,唐岑下意識抱緊了懷裏的書。


    即使霧氣縈繞,陸晟都能清晰地看到唐岑眼下那濃重的青黑。他伸出手想摸摸,但手一伸出去,唐岑就立刻往後退了一步。


    陸晟收回手,盤膝坐到了草地上,又拍了拍身邊的空位:“你臉色看起來很差,最近又沒休息好?”


    “沒事。”唐岑在陸晟身邊隔了一人左右的地方坐了下來,草地有點潮濕,他將書放在膝蓋上後才回味起陸晟的問題,“又?”


    陸晟抬眼看了看他,湊近了看他才發現唐岑整個人都透露著疲憊透支的氣息。陸晟揉了揉脖子,從唐岑膝蓋上抽出了一本書翻了翻,整頁整頁的法文,他一個字也看不懂。


    “從入學開始你就時常看著不太對勁,最近又突然開始通宵學習,別給自己那麽大壓力。”將書放回唐岑膝蓋的時候,陸晟借勢湊到他麵前說道。


    陸晟湊得有些近,自從知道了他在追求自己,唐岑開始對他這樣近距離的接觸感到不自在。他撫著那一小塊溫度不太一樣的肌膚,望著霧氣繚繞的湖麵:“結果沒有達到預期的目標,家裏有些……不滿意,隻能讓自己忙起來了。”


    “家裏嗎?”陸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湖麵上隱約能看到幾隻野鴨的影子。


    陸晟沒接話。他想過很多種唐岑會對他避而不見的原因,卻沒有一種是這樣的,或許還有別的因素在,但唐岑現在忙碌到連睡覺都顧不上,可見他多麽在乎家裏的看法。


    “挺好的,還有人關心你的學習。”隔了很久,陸晟才憋出這麽一句話,語氣平淡但話語裏若有似無地流露著羨慕的意味。


    “怎麽了?”唐岑聽出了這層意思,有些奇怪陸晟為什麽會是這樣的語氣。家裏的期待,或者說是要求,已經壓得唐岑快喘不過氣了,他不明白為什麽還會有人羨慕。


    陸晟低垂著眼盯著草地,讓唐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陸晟不說話,唐岑也不知怎麽轉移話題,通宵後的疲憊感漸漸湧上。坐在草地上,唐岑開始有些昏昏欲睡了。


    直到薄霧漸漸散去,暖黃色的光照在兩人身上的時候,陸晟才緩緩開口:“我好像沒和你說過,我是讀了一年巴斯的預科才入學的,來的時候我已經高三畢業了,算起來應該比你大一歲。”


    “沒有。”唐岑搖搖頭,卻又忽然想起了什麽,“我有印象的隻有上次在公園你說的,去年的這個時候你也在巴斯。”


    沒有刻意提起過,也沒有隱瞞過,但陸晟有些驚訝,唐岑總是對這些細節格外地敏感。


    “對,我和納特他們也是去年認識的,花海的事情還是小納特的未婚妻告訴我的。”想起友人的未婚妻和自己提起花海時的情景,陸晟忍不住輕笑出聲。


    即便現在陸晟是笑著的,唐岑也敏銳地察覺到了這笑容背後的表情:“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或許是和他一樣的。


    陸晟看著他的眼睛,反問道:“你想知道嗎?”


    “不……我隻是有些奇怪罷了,你不方便說就算了。”唐岑沒有向其他人訴說過自己的過往,也沒有主動窺探他人秘密的嗜好。


    沒有必要將剛結痂的傷口重新撕開,讓雙手再沾滿膿血,即使擠掉膿血後傷口能愈合得更好。


    “這些事情我和納特都沒有提起過,和你說說也可以,你不嫌煩就好。”陸晟摸起手邊的小石子,在手裏掂了兩下後才將它拋進了湖裏。石子太小,連半點聲響都沒發出就沉了下去,安靜地躺在湖底。


    清晨的陽光透過霧氣照射在湖麵上,在野鴨的身後和石子落下的地方蕩漾出了金色的波紋,也在唐岑眼裏泛起了漣漪。


    唐岑不擅長向別人訴說,卻是一個好的傾聽者。


    “不會。”他這麽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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