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很奇怪。


    少年朦朦朧朧地,想抓住它,這似乎是個好東西,讓他也跟著變得怪異起來。


    嚴昶景避開了身體,黎溫朝小心翼翼地朝著少年這邊靠近了一點兒,然後繼續為他展示各種各樣的祝福和讚譽。


    “她們都很喜歡你。”


    黎溫朝微微笑了笑,他仔細打量著少年的神色,繼續說:“這些都是我挑出來的。隻是一部分,我那邊還放了很多………你要是喜歡,我改天給你帶過來。”


    少年的瞳孔微亮,好像裏麵點了光。他自從來到嚴昶景這兒之後,還是第一次露出這樣的神色。


    他大概是真的喜歡演戲。


    嚴昶景若有所思的看著他的神色,這麽想。


    也是真的喜歡他的粉絲。


    雖然這一切的開局不算好,甚至可以說是糟糕。但是少年對粉絲的排斥性卻不大。


    或許可以讓他繼續接觸影視圈。


    嚴昶景生出了這個念頭,而黎溫朝也產生了類似的想法,他既期待,又忐忑,慢慢地把粉絲們的東西都介紹了一遍,然後拿過了那本白皮書。


    “………阿餘,”黎溫朝微微斟酌,他試探性地說:“你還想演戲嗎?”


    演戲………?


    少年的視線,落到了他手裏的自印書上。


    他本來接觸“演.戲”,是為了之後豐厚的片酬。他想用這些片酬,去還清嚴家的東西。


    把自己和嚴家分離開。


    然後——他就再也不用和嚴家聯係到一起了。


    可是現在………


    “演戲”這兩個字,卻似乎對他多了一點其他的東西。


    它變得厚重了。


    讓少年感覺到了陌生。


    黎溫朝並不知道少年的想法,他隻是垂著眼睛,慢慢地說:“如果你還想繼續演戲,這次是一次很好的機會。”


    一位知名導演,老藝術家的收官之作,劇本磨礪得幾乎完美,導演、編劇,都是實力雄厚發揮穩定的大佬。演員裏沒有任何一個花瓶,除了一些演技派之外,更多的角色,都是導演親手找來,親自打磨的新人。


    費加羅調.教演員的能力毋庸置疑,這部作品從一開始就尊定了結實的基礎,隻要不出岔子,它基本上就坐穩了明後年的票王之王。


    費加羅不僅僅是名導。


    他還是情懷。


    這對於少年來說,絕對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但是他在第一次接觸它的時候,就發生了那樣的事情。


    這讓黎溫朝格外忐忑。


    但是他也沒做隱瞞。


    “這是費老最後導演的收宮作。”


    黎溫朝這麽說,他半跪了下來,就像是一位忠心耿耿的騎士。


    雖然知道少年大概率不知道費老是誰,甚至都沒有看過劇本,不會知道這本劇本到底是來源於哪裏。


    也知道,等到少年答應之後,就算他最後知道真相,罷演的可能性會變得很低,但是黎溫朝還是說了實話:“………費老,就是那天我帶你去見的人。你應該還有印象。”


    少年微微愣住了。


    他的眼神變得有點兒迷茫,似乎聽到了什麽無法理解的東西。當初的那一杯水裏,東西的量放得很大。


    少年的記憶是模糊的。


    但是所有不好的負麵情緒,卻都清晰地刻印了下來。


    那是潮水一樣的絕望、驚惶、恐懼。


    他的臉色變得蒼白,但是思緒卻依舊不清楚,他的潛意識把不好的負麵情緒席卷上來,但是卻沒有把記憶帶過來。


    殷染鈺可以通過係統清楚地知道那一天所發生的所有事情,但是嚴餘卻不能。


    他的身體僵硬,體溫冰冷,瞳孔裏浮動的微光不見了,他很茫然,但是負麵情緒卻翻騰、呼嘯,奔騰而來。


    就像是一片無法抵擋的巨大海浪,瞬間就把少年淹沒了。


    他說:“………不。”


    甚至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麽,隻是下意識地做出躲避的動作,他往牆角的位置蜷縮過去,做出自我保護的姿勢。


    “小心傷口!”


    嚴昶景瞬間皺起了眉頭,黎溫朝在少年反應不對勁的時候就再沒繼續說下去,他及時刹車,把劇本丟到一邊。他很想要抱緊少年,但是又不敢觸碰他,隻能看著嚴昶景試探性地想給少年披上毯子,然後又在對方驚懼的眼神中放棄了這個想法。


    嚴昶淩在門口的位置站著,他本來皺著眉頭聽著少年那兒傳來的聲音,在心裏不斷地對黎溫朝冷哼,在發現不對勁之後,他才趕忙衝了過去,驚愕地詢問:“怎麽了………怎麽回事?!”


    他看到了往交流裏蜷縮的少年,腦子頓時“轟”的一聲被憤怒的火氣衝沒了,嚴昶淩的視線往床邊兩人臉上一掠,在瞬間找準了目標,怒氣衝衝地發出質問:“黎哥——你做的?!”


    黎溫朝臉上的情緒半點都沒有遮掩,他憂慮地看向少年的臉龐,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對方身上,在嚴昶淩發問之後,也隻是皺了皺眉,說:“別在這裏說………現在的情況怪我。”


    嚴昶淩本來就因為之前的事情,對黎溫朝心裏有根刺,這會兒這根刺更是紮得他渾身難受,硬杠道:“怎麽不能在這裏說?!你對阿鈺幹什麽了,才幾分鍾,他這會兒又怎麽回事?!”


    他一邊怒氣衝衝地質問黎溫朝,一邊又試著想去觸碰少年。對方的腰腹部有很多傷口,這樣的姿勢很容易受到擠壓,嚴昶淩怕他會疼。


    但是在他伸手過去的時候,少年的臉色卻更變得更加蒼白。他在這種時候,敏捷得像是一隻兔子。幾乎是在嚴昶淩伸手過來的瞬間,他就從原來的位置躲開了,他想從床邊鑽過去,但是那邊直挺挺地站著嚴昶景,少年僵在他身邊不動了。


    他能跑的地方被封住,隻能把自己團成團團,僵硬地假裝自己是一朵蘑菇。


    嚴昶景歎了口氣。


    蘑菇被他用薄毯子包住了,然後抱到了自己懷裏,他皺著眉頭,先看了一眼因為少年躲避的動作,僵住了東西的弟弟,又和黎溫朝對視一眼,冷著聲音訓斥:“讓他自己安靜待會兒,溫朝………你帶阿淩出去,別讓他再亂來。”


    順便把少年身上的情況,也大概地再說一下。


    黎溫朝抿著嘴唇,他看著被嚴昶景裹到了懷裏的少年,在停頓了幾秒之後,就收回了目光。


    “走吧。”他轉而看向嚴昶淩,苦澀的味道從舌根處彌漫開來,讓黎溫朝懷疑自己可能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在嘴裏丟了一隻苦膽,他被某種情緒攥緊了心髒,髒器每跳動一下,都要背負起山一樣沉重的壓抑情緒。


    這讓黎溫朝甚至喘不過氣。


    他盡力維持著似乎沒有什麽用的表麵冷靜,幸好嚴昶淩還算是聽嚴昶景的話,他咬了咬牙,就冷哼一聲,大步出去了。


    黎溫朝又看了少年一眼,才跟了上去。他和嚴昶淩都容易在這個時候刺激到少年,嚴昶景什麽都沒做過,的確是他留下來最合適。


    “砰!”


    黎溫朝剛剛把門帶上,嚴昶淩在一拳砸向了手邊的牆壁,他本身就攜帶著暴.力因子,就算之前為了回國,克製了自己的脾氣,但是克製也隻克製,不會真的把性格扭轉過來。


    黎溫朝習慣了他的的舉動,這會兒看見他砸牆,也隻是皺了皺眉頭:“輕一點兒,阿餘會聽見的。”


    隔音再好,也撐不住直接在牆上砸拳頭。嚴昶淩冷哼了一聲,收回了手,他皺著眉頭看過去,語氣惡劣,但是用詞卻還好。


    “………你到底給他說了什麽?”


    嚴昶淩知道的事情算多,但是細節卻不是很清楚,他到現在也對黎溫朝當初的舉動如鯁在喉,那時候少年的身體還算是正常的體型,現在卻已經瘦削成了這幅模樣。


    他那會兒其實是想把少年一起打包帶走的——但是黎溫朝卻對他下了黑手………嚴昶淩不清楚謝溯到底是怎麽對待少年的,但是看他的身體,就明白少年過得並不好。


    嚴昶淩的心結,黎溫朝卻不清楚。他能猜想到一些,但是這會兒卻沒有那個心思。


    “我之前帶他,去見過一位導演。”


    黎溫朝掐了掐指尖,嚴昶景讓他把嚴昶淩帶出來,其實也有讓他說清楚的意思。黎溫朝頓了頓,就繼續說了下去。


    “是你碰了他的那天。”


    嚴昶淩愣了一下,他瞬間想到了什麽,臉色頓時變得僵硬,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卻沒有說出口。


    隻有一絲一絲的,本來被強壓下去的慌亂情緒,像是蛇一樣,從縫隙裏攀爬了上來。


    黎溫朝說話的時候,把聲音放得很輕,害怕房間裏的少年聽到。他盡力平靜地把當天的事情敘述了一遍,說:“那天阿餘喝的東西藥性很烈,他為了防止阿餘想起來,放的量也大。”


    “阿景一開始把你送出去,也有保護你的意思,怕謝溯會朝你報複。”


    但是謝溯卻並沒有把手伸向嚴昶淩,反而和他們聯手摁死了那個新貴。


    少年沒有對謝溯說,那天晚上的人到底是誰。


    他們對這方麵也有著猜想,少年的身體很羸弱,他承.受不住那麽猛的藥性,所以藥物的副作用在他身上提現得更加明顯,他的記憶是模糊的。


    他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是誰。


    這個猜想在現在似乎已經被證實了,少年不但忘了向嚴昶淩求救的事情,甚至——


    連之前的事情,也一起忘了。


    嚴昶淩陰沉地聽著黎溫朝說話,他閉著眼睛,呼吸越來越急促,等到黎溫朝說完最後一句的時候,他已經控製不住地在牆上又狠狠錘了兩拳。


    他用的力道很大,骨節的位置被蹭破了皮,這樣的疼痛,嚴昶淩本身並不在乎,他隻是沉默地看了看自己滲血的雙手。


    ………少年在剛剛的時候,躲開了他。


    他記不清楚那天晚上的事情。


    嚴昶淩這麽想。


    他的思緒還是亂糟糟的一團,嚴昶淩在照顧少年的時候,還以為對方對那天晚上………並不是太排斥,他表麵上什麽情緒都沒有,但是心裏,其實卻是有那麽一絲竊喜的。


    讓他想不明白的竊喜。


    但是原來………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這樣。


    少年被黎溫朝提起了那天的事情之後,雖然似乎依舊沒有想起來什麽。


    但是他對自己的排斥卻是實打實的。


    少年很怕他。


    這個念頭就像是一撮火苗,“噗”的一聲從嚴昶淩的腦海裏燒了起來,從大腦燒到整個身體,讓他難受不已,又不知道怎麽讓它滅掉。


    “這些事情,你別在阿餘那兒說。”黎溫朝平靜地看著他砸牆,頓了頓,還提醒道:“把牆擦一擦。”


    牆上貼了帶有花紋的牆紙,牆紙類似膠製,上麵沾了什麽髒東西都容易清理,包括嚴昶淩剛剛沾上去的兩個拳頭印子。


    “………我知道。”


    嚴昶淩擦了擦手,然後把上衣脫了下來,直接擦掉了牆上的印子。


    他在原地站著,喘著粗氣,又過了好一會兒,才又發出了一點聲音。


    “………你們,到底。”


    他靠著牆,慢慢滑下去。


    “想對他做什麽事?”


    嚴昶淩抬起了臉,看見了黎溫朝攥緊,又鬆開了的手掌。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隻是為了贖罪,讓他好好把日子過下去。”


    “那你那天就不該把我帶走。”嚴昶淩說:“他被你送回去了,是不是?你不是喜歡他嗎,你怎麽能把他送回去?!”


    他的情緒慢慢激動起來,但是卻還是有意識地壓了聲音,害怕被房間裏的人聽到。


    黎溫朝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他沉默地看了嚴昶淩一眼,什麽話也沒說。


    嚴昶淩說:“為什麽,那時候不把他帶回來?”


    ………帶回來又能怎麽樣呢?


    黎溫朝沉默地看著他,心想。


    帶回來,看他一直想著謝溯嗎?


    他沒有回答,隻是退了幾步,往樓上去了。


    嚴昶淩低低地罵了一句“操”。


    說好的喜歡他。


    卻又這麽對他。


    黎溫朝是個混球。


    ………而他也是。


    外麵的兩位攻略對象不歡而散,裏麵的氛圍卻還算不錯。


    少年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很“識時務”的人。


    他在遭受傷害的第一時間,就會選擇逃離或者反抗,但是在明白自己沒辦法逃跑,也沒辦法反抗的時候,就會縮成一團,沉默忍受。


    他在之前的人生裏,很長一段日子,都是這麽過來的。


    而現在也是。


    嚴昶景把少年包了一圈,把他包成了一隻卷卷,隻露出一個腦袋,然後他把少年轉過來,讓他把腦袋埋到自己肩窩裏。


    他自己則揣著少年的後背,一下一下地輕拍著,就像是在哄一個三歲的小孩子。


    “別怕。”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說話的時候,微微偏過臉,熱氣就全撲到了少年的頸項裏,讓人發癢。


    嚴昶景的聲音是很好聽的,他平常說話的時候,話少,又冷。不管說什麽都很平靜,就像是高山嚴冬時的雪鬆,又冷又沉,這會兒為了哄孩子,他把聲音壓低了,語調也變得溫柔,就帶上了讓人耳酥身軟的磁性。


    殷染鈺埋頭在他的懷抱裏,能聞到他身上很淡的木質香氣。


    “身上還疼不疼?”


    嚴昶景這麽問,他的動作很規矩,並沒有亂動什麽不該動的地方,隻是在少年的背部輕輕拍打。他之前也看到了他後背的情況,並沒有受傷,和他印象裏的一樣,脊骨微微凸顯出來,線條非常漂亮。


    讓人看著就想伸手觸碰,但是嚴昶景忍住了,他垂著眼睛,等少年回應的聲音。


    但是就和之前一樣,他依舊沉默著,但是本來僵硬的身體卻慢慢放軟了,就像是一隻被安撫了的貓。


    “如果疼,你要告訴我。”


    嚴昶景抱著他,語氣不算柔軟,但是卻格外的讓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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