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染鈺就維持著一個瑟瑟發抖的狀態,一直在謝溯懷裏窩到了黎溫朝被林森帶過來。


    黎溫朝來到的時候,他和謝溯依舊維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一個是因為“嚴餘”根本意識不到這樣的做法是很沒禮.貌的,而明白這樣的行動意味著什麽的謝溯,則是有心給黎溫朝來個下馬威。


    ——這個忽然冒出來的人對於殷染鈺的過度在意,讓謝溯生出了一絲絲的危機感,他現在的舉動,就是做出的某種“威.懾”。


    他在無聲地對黎溫朝說:他是我的。


    而黎溫朝無疑也看懂了。


    在他進門的時候,殷染鈺就已經意識到了什麽,他擁抱著謝溯的手臂也再次緊縮,就像是察覺到了危險來臨的幼獸。


    謝溯拍了拍他的脊背以示安撫,殷染鈺把臉埋在他的肩窩裏,完全沒有轉頭麵對黎溫朝的意思,於是在黎溫朝進了門,又到了裏麵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了。


    少年的形態好像是什麽被馴服了的流浪動物,他對謝溯的態度無疑是很眷戀的,以至於在有人到來了的時候都舍不得放手,這讓黎溫朝忍不住皺了皺眉——林森沒有跟著他進來,於是他完全沒有掩飾的意思了,很平靜地坐到了謝溯旁邊的位置,他說:“你把他帶過來了?”


    這話很容易讓人想到不好的方麵,就像是什麽人在交易貨物一樣。總歸缺了那麽一股子人情味。


    但是謝溯並沒有發現不對勁的地方,而黎溫朝也沒有自覺,所以謝溯挑著眉頭哼了一聲,他揉了揉殷染鈺的後腦,又溫柔地跟他說:“不用怕,阿鈺,我在這裏,不用怕。”


    於是殷染鈺就更緊地抱住了他,黎溫朝看著他們現在的樣子,努力壓製自己心裏的火氣,他抿著嘴唇,頓了幾秒鍾,才說:“小餘。”


    殷染鈺已經意識到了什麽,但是他沒有動,謝溯能在那一瞬間感覺到他身體的緊繃。


    黎溫朝的語氣很溫柔——甚至可以稱得上哄誘的程度:“讓我看看你,好不好,嗯?”


    謝溯被他的話弄得想要皺眉,但是因為這的確是他們約定的一部分——所以他也就沒有說話。


    但是這樣的話,實在是太容易讓人誤解了,就好像謝溯和黎溫朝做了什麽交易,謝溯是交易的賣方,而黎溫朝是買方,他們現在就像是買賣的雙方接手,在看貨物的品相。


    他們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而殷染鈺意識到了。


    他想要謝溯做出些什麽反應——可是謝溯毫無舉動,甚至主動拍了拍他的頭,說:“阿鈺,給他看看。”


    這對於謝溯來說,算是安撫黎溫朝和嚴昶景的一種手段,而黎溫朝也明白這一點。但是作為交易物品的殷染鈺並不明白,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但是在猶豫了一小會兒之後,他還是轉過了臉,是那種小心翼翼的態度。


    謝溯給他建立起的強大信任還沒有動搖,所以殷染鈺把謝溯的指令放在了第一位上。


    他和黎溫朝對上了視線。


    黎溫朝對於殷染鈺來說,一開始是不一樣的。


    他是曾經的黑暗世界裏意外泄露進來的一道光,是殷染鈺的某種憧憬。他對於曾經的殷染鈺來說,位置就類似於現在的謝溯。


    謝溯把他從黎溫朝手底下救了出來。


    這像是某一種象征。


    因為對於殷染鈺來說,黎溫朝已經不是曾經的那道虛幻的憧憬了,從他和黎溫朝真真正正的第一次見麵開始,從那一次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格外惡劣的夜晚開始——黎溫朝就已經褪去了那層殷染鈺眼裏的溫暖光環,和所有的黑暗融為一體。


    他就像是無數次的,殷染鈺所遇到過的欺淩者,殷染鈺無法反抗,隻能沉默忍耐他對自己施加的所有暴行。


    而謝溯恰到好處地拯救了他。


    謝溯是特殊的。


    在謝溯之前,他從來都沒有得到過“雪中送炭”的幫助,沒有人在欺淩中拯救過他,所以謝溯就在毫無知覺的時候,在殷染鈺心裏占據了一個特殊的地方。


    謝溯是新的火爐,新的溫暖,新的光——就算在一開始的時候,他的態度對於殷染鈺來說並不能說好也沒關係。


    因為對於殷染鈺來說,謝溯付出的東西,已經能把這些東西都蓋過去了。


    殷染鈺忍耐著轉過了臉。


    但是他依舊沒有離開謝溯的懷抱,他看上去比一開始的時候健康了一些,雖然他的臉色是蒼白的,但是黎溫朝已經很自覺地把這一點歸咎在了他自己身上,他仔仔細細地把殷染鈺打量了一遍,看得殷染鈺下意識地攥緊了謝溯的衣服,眼睫垂下,甚至想要轉過臉,躲開他的視線。


    比起一開始的時候,少年的確看著好了很多。他的身形已經不是一開始的那麽瘦削了,過於伶仃的下巴兩邊也終於豐盈了一點兒,他穿著修身的衣服——除去這一點帶給黎溫朝的,某一些不好的聯想之外,他的確得承認,殷染鈺看上去的確是胖了一些。


    ——或許並不能說胖——因為他本身實在是太瘦了,以至於手腕瘦得讓人心驚,似乎用力就能折斷一樣。讓人忍不住地小心翼翼。


    他隻是在往一個美好的、健康的體型靠攏,這讓他顯得不那麽蒼白病弱了,額外地帶出了另一些好看的東西。


    黎溫朝忍不住攥緊了手掌,他說不出自己現在心裏到底是什麽樣的想法,於是隻能沉默地盯著殷染鈺看,過了大概十分鍾後,他才說:“你把他………照顧得很好。”


    謝溯於是就笑了一聲,他瞥了黎溫朝一眼,說:“行,看也看過了,那你是不是能走人了?”


    這就是很不友好的送客了。


    然而黎溫朝這一次卻並沒有在乎的意思,在脫離了情緒的控製之後,他很清楚地明白現在的情況——謝溯是不可能在殷染鈺拍戲的時候,時時刻刻都在他旁邊守著的。這就等於說,在殷染鈺拍戲的時候,在他身邊的人就隻有他自己。


    所以黎溫朝沒有生氣,他最後深深地看了殷染鈺一眼,在少年抿著嘴唇想要扭過臉的時候,他終於站起了身。


    “我先走了。”他這麽說,並且完全沒有猶豫,看上去簡直像是某種例行公事一樣。


    這讓謝溯忍不住皺了皺眉,他也在幾秒後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然後用一種柔軟的,但是依舊顯得強勢的語氣,對著殷染鈺說:“別和他多接觸,阿鈺,好不好?”


    殷染鈺臉上的血色終於又回來了一點兒,安全感重新籠罩了他。


    他說:“………好。”


    好是不可能好的。


    這輩子都不可能好的。


    在半個多小時之後,謝溯就結束了和殷染鈺的溫存,他提前離開了,但是為殷染鈺準備好了好幾個精心挑選的細心助理,以及一大批化妝師啦,替身啦之類的保姆團一樣的額外人員,在謝溯走了之後,首先進來了的就是為殷染鈺化妝的漂亮女人。


    她看起來是很嚴肅和冷漠的性格,在她剛剛進來的時候,殷染鈺還在翻看劇本,他聽到了敲門的聲音,在帶著不安說了一聲“請進”之後,女人就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裏。


    “您好。”


    這是她說的第一句話,她的眉眼是很淩厲的,單眼皮,畫了上挑的眼線,這讓她看起來像是什麽刺人的刀刃一樣不可接近。


    就好像是什麽一言不合就會用鋒利的語言來諷刺對手,甚至會輕描淡寫地賞賜對方一個耳光的惡毒人士一樣。


    這讓殷染鈺本能地站起了身,他有點兒想要後退,並且他也這麽做了。


    這位女士為他的反應頓了一下——緊接著,她就看到了殷染鈺的臉。


    化妝師停頓了一秒。


    然後緊接著——她打開了門,又一臉冷漠地退了出去,係統貼心地給殷染鈺看了她出去之後做的舉動:這位女士在退出了房門之後,忍不住攥緊了雙手,她在原地深呼吸了幾次,就算是隔著遮瑕力極好的妝麵,殷染鈺依舊看到了她隱約泛起的紅暈。


    在又停頓了大概十幾秒之後,化妝師忍不住低低地——“操”了一聲,這樣的髒話和她的模樣可以說是很不相襯了,讓殷染鈺都忍不住在心裏“哇”了一聲。


    然後這位女士就在牆壁上狠狠砸了一拳——是真的砸,殷染鈺在房間裏都聽到了一點悶響,然後這位化妝師就重新拉開了門——在一秒之內,她的眼神柔化,表情也變成了稱得上是“慈祥”的溫柔,連說話的語氣都柔軟得像是一片棉花糖:“不好意思,剛剛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這整個過程大概隻花了一分鍾,殷染鈺在原地站著,他手裏還拿著劇本,眼神也是茫然和警惕的,就像是一隻發現了危險的流浪貓。


    他說:“………你是?”


    是很謹慎的語調。


    化妝師的神色並沒有因此而變回之前的冰冷模樣,她對著殷染鈺露出了一個笑容,簡直對這個陌生的少年拿出自己累積了二十七年的所有額外的溫柔:“我是你的化妝師——以後也是,你是殷染鈺對吧?我是謝先生聘請的化妝師——你叫我花姐就好。”


    殷染鈺遲疑了一秒鍾,他帶著一點兒不確定,說:“我是,你好………花姐。”


    這樣的對於他來說有些親昵地過分了,花姐忍不住又露出了一個更大的笑容——燦爛得簡直像是什麽對著太陽長出的向日葵一樣,她說:“哎哎,對對對,就這麽叫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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