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困意是世界上最難阻擋的東西之一。任昀唱著唱著,就發現自己身邊的人呼吸越愈發平緩悠長,整個腦袋都垂了下去,隻給他留下了一頭剛染過的頭發,發旋上還有幾根頭發倔強地支棱著。任昀不由止住了聲,放下手中的歌詞本,趴在桌子上,打量謝然白淨的臉。


    他雙手交疊著,側著腦袋趴在手臂上,眼皮輕輕地搭在一起,鼻梁上的那顆痣暴露在任昀的視野中央。


    “謝然?”任昀抬手溫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試探地叫道。


    謝然的嘴中發出一聲極輕的悶哼,緊接著依然是綿長的呼吸聲。


    大概是真的睡著了。


    任昀的視線掃過他眼下一層淺淺的青黑,不知道是睫毛的陰影,還是這幾天太過勞累的後果。他的手從謝然的肩膀滑到他的側臉,然後用指尖在他又密又翹的睫毛上刮了一下。


    任昀站起身,一手托住謝然的背,一手勾著他的膝蓋,將他打橫抱了起來。謝然的腦袋隨著任昀的動作往右一偏,正好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任昀垂下眼睛掃了一眼,托著謝然的腰把他往上提了提。


    地下室重歸黑暗,隻剩下從飄窗溜進來的一點月光。任昀抱著謝然緩緩地上了二樓,走進了謝然的臥室。


    床頭的燈被打開,昏黃的光落在謝然的臉上。任昀側坐在床邊,給他整理好被子,用手撩了撩他微長的劉海。


    指腹在他光潔的額頭上滑過,隨後落在他的眉心上,順著鼻梁的線條一路往下,在碰到那顆紅色的小痣時還特意停了幾秒。


    他摸上了謝然的唇,有些軟,兩根手指忍不住地去揉搓謝然的**。腦海裏不由得閃過那天婚禮上謝然突然撞上來的畫麵,雖然後來他解釋了是因為頭暈不小心,但此刻足以讓任昀心猿意馬。


    “晚安。”


    他收回手,俯身用嘴唇在謝然的額頭上貼了一下。


    ?


    手機在地下室響了許久,係統自帶的嘈雜鬧鈴在室內撒著潑。若不是任昀晨練時聽到了一聲,隻怕謝然今天就得給陳宇皓寫悔過書。


    任昀抓著已經沒了聲的手機敲開謝然的門。


    經過一晚上的鬧騰,睡褲已經爬到了謝然的大腿上,露出光裸的小腿,陽光從窗外跑進來,罩在他的腿肚上,還可以看到上麵稀疏的體毛。


    謝然夾著被子,像是一隻樹袋熊似的,腰上的衣物也被掀起,那朵讓任昀心煩意亂的玫瑰暴露在他的視野之中。


    “ly”這兩個字母格外引人注目,也格外地讓人煩躁。


    “謝然。”他走到床頭,把手機放在一旁的櫃子上,拍了拍謝然的背,“你的鬧鍾響了,今天是不是有行程?”


    睡夢中的謝然像是被驚醒了一樣,渾身一顫,下一秒便猛地睜開眼睛。


    窗簾是淺色的,透光。他自深夜起便把自己埋進了被子裏,自然無法知曉外麵的時間。


    謝然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上的床,他的腦子裏沒有半點印象。


    但房子裏就他們兩個,橫豎也就那麽幾種可能。他的嘴角沒忍住勾了一下,覺著最近任昀對他的態度似乎越來越好了。


    他一直都知道,那個人並不隻是他向外界展示的那樣。任昀有背景有門路,從出道伊始就不忌諱向大眾展示真實的自己。不過說來也因為有實力加持,他並不需要去營造莫須有的人設博得別人的關注。粉絲喜歡他的真性情,雖然營銷號偶爾接黑稿diss幾條,但幾乎都會被反駁回來。


    若是用一個動物形容他,謝然大概會選刺蝟。


    你隻有慢慢與他相處,才能等到他軟化、把刺收起來的那一天。


    謝然收回思緒,揉了揉自己的頭發,撐著床坐了起來,順便拉下了自己後腰處的衣服。


    任昀並沒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站在床邊,淡淡地看著他。


    “現在幾點了?”謝然問道。


    “八點。”


    謝然鬆了一口氣,他還以為自己一覺睡到了中午。他踢開被子下了床,又用手指梳了梳自己的頭發,讓它看起來沒有那麽淩亂。


    “任哥今天沒有行程嗎?”謝然又問。他平日在家裏,如果早上沒有行程安排,基本都會一覺睡到大中午,再爬起來吃一個早午飯,絕對不會早起給自己找罪受。


    “沒有。”任昀說道,“但要去趟公司。”


    謝然點了點頭,越過他去翻自己櫃子裏的衣服。


    “你要出去?”任昀問道。


    謝然拿出了一件外套扔在床上,點了點頭後,又說:“嗯。”


    “我送你?”


    謝然詫異地偏過頭看他,任昀神色平淡,靜靜地對上他的目光。


    兩人像是都沒有開口的意思,就這樣對視了有十幾秒,任昀才清了清嗓子,道:“去臨眾的話正好會順路。”


    “我不去公司。”謝然道,“我有些私事,去的地方有點遠,可能會耽誤你的時間,還是算了吧。”


    任昀在聽到那個“私事”時眸光閃了一下。他覺得自己最近著實是有些敏感,又或者是剛剛那朵玫瑰炫耀了一下存在感,讓他什麽事都忍不住地往“那個人”身上聯想。


    “既然是私事,你們公司應該不會派車來的吧?”任昀淡淡地說。


    謝然又找出了一條褲子,“嗯”了一聲,才補充道:“我叫車走。”


    任昀沉默了一會兒,看到謝然關上櫃子轉過身來,也不說話,就是定定地看著他。


    “任哥這是要等在這裏看我換衣服?”


    任昀麵色一僵,尷尬地動了動嘴角,說道:“搭車容易被認出來,還不如讓我送你去。”


    “我要出市區,”謝然說道,“會有點遠。”


    “我不急。”任昀說。


    他都已經這麽說了,謝然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他溫聲道了句謝,又瞟過自己扔在床上的衣服。


    任昀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去樓下等你。”說罷,他便轉身離開。


    謝然換好衣服,又嫻熟地給自己整了一個清爽的發型,戴上帽子和口罩。


    “去哪?”


    “青山療養院。”


    任昀皺了皺眉,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謝然去那個地方做什麽?


    然而謝然從上車後就一直低著頭,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或許就算注意到了,也並不會回答。任昀也不多問,踩下油門就將車駛出了車庫。


    他今天換了一輛不常開的車,一輛在車庫裏積灰許久的邁巴赫。


    任昀的視線盯著前方,但腦海裏的思緒卻開始止不住地活絡起來,各種浮想聯翩。


    終於,他忍不住了,開口問道:“你之前說的那個喜歡的人是醫護人員?”


    謝然抬起頭,有些蒙,不明白任昀為什麽會突然冒出這麽一句,也不明白他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問題。


    “不是……”


    任昀鬆了一口氣。


    從市區去療養院的路上正好有一家花店,謝然每次都是在那裏買的花。他因著身份不方便與人多接觸,每次都是用小號給老板娘發去一條消息,告訴她自己第二天要的花和取花時間,老板娘就會把花束包裝好放在門口。


    等謝然取了,便會給她發去消息和花錢。


    今天也是如此。


    不過他今天倒是換了一束石斛蘭,怕自家老謝次次都看雛菊看膩了。


    黑色的邁巴赫停在療養院的門口,任昀降下了窗,透過自動門往裏麵望了一眼。這會兒正好是散步的好時候,不少病人在護工的陪伴下步履緩慢地走著。


    任昀好奇地想,謝然來這裏看誰呢?


    是從前的朋友,還是……


    謝然從另一側下了車,從車尾繞到了駕駛座的窗邊。


    他俯**,壓著窗對任昀笑了笑:“謝謝任哥,麻煩你跑一趟。”


    “要我在外麵等你嗎?”任昀問道。


    “不用了。我和我爸可能得聊好久。”


    爸爸?任昀眼中的疑惑更甚,他記得他們舉行婚禮時謝然的父親就沒有來,謝然還借口說是父親在深山裏做項目,為何轉眼就到了療養院裏?


    是醫生嗎?


    說來謝然似乎從來沒有帶他見過自己父親。


    謝然正要轉身離去,可剛邁出一步,突然就停了下來,從那束石斛蘭中抽出一枝不太一樣的。


    花的顏色都是明豔的黃,花瓣形狀卻是不同,放在一塊若不仔細去看,還真不一定能看出來。


    這是一枝文心蘭。


    “這枝送給任哥,當作我這一程的車費啦。”謝然說著,把這枝花卡進了窗縫裏。


    任昀垂眼,目光在花瓣上掃了一眼,嫌棄地想:他就拿這東西來忽悠我嗎?還是從別人的花中拿出來的。


    但他還是伸手把它拿了下來,擱在了旁邊的座位上。


    謝然照常帶謝梁安逛了一圈,後者今天也不知是怎麽了,突然說想到附近的山上走走。去年a市政府出錢在山上修了棧道,所以即使是推著輪椅,上山的路途也並不累。


    山頂上正好可以俯瞰a市的景色,但白日的景總是不如夜裏的好,等傍晚霓虹燈光一上來,夜色退讓主場,車輛在燈間穿梭,高樓的幕牆被各式各樣的圖案占據,那才是真的好看。


    謝梁安喋喋不休地和謝然說了很多話。謝然也同他說了自己在冰島的見聞。


    “如果可以,我很想回b市看看。”謝梁安輕聲說。


    “那等我年底休假了,帶您一起回去。”


    謝梁安笑著,搖了搖頭。


    謝然不知道他的搖頭意味著什麽,是不想……還是別的?


    “年底,太久了。”謝梁安說。


    謝然道:“那下個月?應該能空出一點時間。”


    謝梁安仍是搖頭。


    謝然留下來和謝梁安一起吃了個午飯,臨走時,坐在窗邊的謝梁安忽然叫住了他。


    “然然,要是我以後死了,別帶我回b市,太遠了,你肯定沒時間來看我。在a市找塊地就好,你來也方便。”


    謝然佯裝憤怒地說:“爸您說什麽呢?”


    謝梁安摸著輪椅轉了個方向,望著窗外嘰嘰喳喳的麻雀,歎了一口氣:“人總要死的嘛。”


    風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回旋而上,昨日夜裏下了一場雨,風中夾雜著泥土的味道——


    腐朽的。


    謝梁安靜靜地坐在窗前,阻隔在他們間的光幕是暖白的,模糊著他的背影。


    他離得那樣遠,仿佛在一個謝然無法觸碰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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