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從雲霧間掙開一束光,落在田壟上。任昀站在逆光的方向,背後的霞光為他披上了暖色的光暈。


    謝然歪著頭想了想,摟過旁邊的一個小姑娘,又在另一個男孩的頭上摸了摸,笑道:“不知道,做幼兒園園長吧。”


    任昀的視線定住了。謝然的臉上帶著笑,暖光模糊了他的臉部輪廓,唯有那雙眼睛格外明亮,他的胸前口袋上還別著一朵白花,不知道是哪個小孩采來的。


    任昀有點想要調侃謝然多大年齡的人了,還幼稚地和這些孩子湊在一塊,但話到了嘴邊,又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這個資格。他盯著謝然看了一會兒,半分鍾後才收回了視線,對謝然旁邊的那些小孩說道:“你們該回家吃飯了。”


    他們撇了撇嘴,謝然抬手在其中一個的背上拍了拍,說道:“任哥說得對,太晚了,你們還是先回去吧。”


    幾個小孩悻悻地仰著頭看著謝然,見對方沒有挽留的意思,隻好互相扯著袖子散去。


    任昀收回了視線,轉身走向他們的住處。他的腳步不快,像是刻意放緩了,就等謝然追到他的身邊。


    “明天還要待半天,我們下午回去。”任昀說道。


    除了當地的學校,任昀的資助對象還包括幾名獨居老人,跟著他們來的一輛車中放的大多數都是給老人們的生活用品。謝然知道他這是要親自上門,點了點頭後,又道:“要我跟著去嗎?”


    “有幾戶比較遠,攝像師也不好過去,你們就不要去了。”任昀說道。


    謝然乖巧地“嗯”了一聲,接下來兩個人一路無話。


    傍晚,任昀工作室的微博上傳了一組圖片。前四張是任昀和謝然一同在教室裏分發學習用品的,後麵還跟著兩張任昀給孩子們上課的照片,第七張是在教室後拍的謝然認真“聽課”的模樣,最後兩張則是謝然和一群孩子蹲在地上玩飛鏢的場景。


    山區網速不好,謝然加載了好久才看完了九張圖。


    “最後兩張是什麽時候拍的?”他一邊擦著頭發,一邊問任昀。


    任昀側過身瞟了一眼,道:“我過來的時候。”


    謝然和任昀的粉絲很快就摸了過來。謝然那邊早就和自家大粉有過溝通,是以她們第一時間就發動其他粉絲進行了控評。評論前幾條刷過去,幾乎都是兩家粉絲的聲音。差不多刷了有兩個屏幕,謝然才看到了別的聲音。


    【就我一個人看到謝然脖子上的紅痕了嗎?難道他們已經……】


    【姐妹你不是一個人,我也看到了,任視帝好野】


    【樓主清醒一點吧,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這是蚊子咬的好嗎?西南山區蚊子多這誰不知道,眼睛不好使可以捐給需要的人】


    【任昀果然口嫌體正直,剛官宣沒多久就已經把自己最“討厭”的小鮮肉醬醬釀釀了】


    【任哥從前做公益從來不拍照,這次是因為誰大家想必都知道[微笑]】


    謝然退出評論,重新點開那幾張圖認真地看了幾遍。他的衣服領子不高,前四張圖都可以隱約看見脖子上的那塊紅痕。他抬起手找到那個位置摸了一下,確實是有個微微隆起的小包,應該是昨天晚上被咬的,並不癢,所以謝然也沒有過多在意,倒沒有想到這些粉絲個個都身帶顯微鏡。


    他下意識地去看任昀的臉色,不知道他有沒有注意到這些評論。就在轉頭的那一瞬間,他們的目光撞在了一塊。


    “要不要……我解釋一下?”謝然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蚊子包,問道。


    他皮膚白,這點紅色在上麵極其突兀。


    “不用了,反正本來也是想要這個效果。”任昀的眼皮掀了掀,而後撇開了視線,“小吳那裏有藥膏,我待會兒叫他給你帶過來。”


    小吳是任昀的助理。謝然笑了笑,其實他自己身上也備了不少,但畢竟是任昀難得的好意,他自然也不會開口拒絕。


    謝然應了一聲,退出了任昀工作室的微博,點進自己的話題想看看自家粉絲的反應。官宣後的幾天來他都不敢點開自己的超話,公眾人物公布戀情後的情況都是大同小異的,很少會有風平浪靜度過的例子……除非已經糊穿地心了。這幾日的質疑聲和罵聲比之前收斂了許多,但反黑站掛出的那些鏈接卻還是一長串地擠滿了整個屏幕。


    那些微博名……像是任昀的粉絲。


    他不想再繼續看下去了,退出微博後便切換進了另一個軟件,隨便刷了幾個視頻。


    第二日一早,他們便先去了離得最近的一戶人家。房子是簡陋的磚頭房,瓦上蓋著青苔,屋裏雖然昏暗,但感覺一眼就能望得到頭。木製的門板敞開著,不過幾平方的廳堂中擺著張竹椅,老人就坐在上麵,灰蒙蒙的眼睛無神地望向外邊的世界。


    他的記憶不太好,經過曾叔介紹才想起任昀是誰,布滿蜘蛛網般的皺紋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笑來。


    任昀準備的都是生活必需品,在牆邊上堆成一大塊。老人顫著手握上任昀的,輕聲說著“謝謝”。任昀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柔聲說了幾句話。無非是注意身體之類的。


    他的聲音壓得低,極其溫柔。謝然在他的身後聽著,眼中都不由得化開了一汪星湖。


    這份溫柔不屬於他,但他想要的比這還要多。他想要那雙眼睛裏隻映出他的身影,他想要任昀給予他所有繾綣,他想要任昀的愛撫,想要他牽著自己的手走過每一片紅毯,站在萬人矚目的聚光燈下。從此,他可以不去管那些人尖酸刻薄的嘲笑,也可以不去管旁人或懷疑或嫉妒的目光。他相信自己有這個資本,他還這麽年輕,毫不懼怕放手一搏。


    村子裏有些路還未修繕完畢,其中有幾條還是用鋤頭刨開的泥路,坑坑窪窪的,任昀第一回 走的時候都不禁皺起了眉,他以為謝然怎麽也會抱怨幾句,但從頭到尾他隻聽到了對方的喘息聲——還是壓抑過的。


    許是礙著麵子。


    他不由得想,自己會不會對他過於嚴格了?


    但這個念頭很快就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去。


    身後的謝然踢到了土塊,一個踉蹌,向前衝了幾步。任昀轉身要去拉他,謝然也地抓上了任昀的手臂,穩定住了自己的身體。


    這人摔倒頻率之高幾乎都讓人懷疑他是在故意碰瓷。


    “抱歉。”謝然小聲說道。


    抓在手腕上的那隻手帶著溫軟的觸感,他的指腹因為常年使用吉他長著一層薄繭,但掌心裏的肉卻是截然不同。


    “小心點。”任昀說著,從他的手心裏抽回了自己的手。


    那一聲像是與謝然多年前的記憶重合起來。他的心就這樣加快了跳動,連附近山林中成群的鳥的鳴叫聲都掩蓋不了他的心跳聲。多年前的初見隻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而在另一位當事人的心裏卻不足一提,甚至早就被遺忘,未免也太不公平。


    謝然盯著自己的手心,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拜訪過第四戶人家後,他就被任昀中途拋下,回到他們住處的門口發起了呆。


    吉他聲斷斷續續的,沒個成形的調兒。遠處的阡陌間走來了三三兩兩的孩童,謝然無意間抬起頭一看,覺得那些身影似乎有些熟悉。


    等到任昀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群小孩圍著謝然坐成一個圈的場麵。


    曾姨正在門外收著曬好的稻穀,見他們大部隊回來,熱情地打了個招呼。


    曾叔的視線往裏邊一望,問出了任昀心裏的疑問:“他們這是在幹什麽?”


    “小謝在教他們唱歌呢,你們回來得晚,前麵還教了跳舞。”曾姨笑著說道,“原先隻有幾個人的,結果他一唱,附近的孩子都跑過來了。”


    任昀抬了頭,視線穿過院外的籬笆,落到院中間的謝然身上。兩個小孩正在他麵前唱著歌,他的眼底含笑,嘴角也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手上打起了拍子。春日的陽光灑落在他的肩上,灑在他微卷的頭發上,襯得那雙眼睛越發明亮。


    他們誰都沒有打斷他,他也沒有注意到他們的歸來。


    琴弦被輕輕撥動,他的聲音宛如天籟。


    就如這山間的清風一般,跑過田野,掠過溪水,遊魚在漣漪上沾過悠揚的弦樂,廊下的風鈴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坐在那的謝然,褪去了以往所有的標簽與外殼,展露出了他最真實的一麵。


    他撩起眼皮,帶著詫異的眼中映出了任昀的臉。後者不動聲色,甚至沒有多餘的表情,隻有轉身時還停留著的目光暴露了他。


    助理早就把東西收拾好了,午飯一過,他們便坐上了出村的車。


    那些孩子趴在石橋上向謝然揮著手,眼睛裏流露出的是不舍的微光。


    “任哥,”謝然看著逐漸遠去的石橋,關上了車窗,“你的公益項目,加我一個吧。”


    任昀偏過頭看著他。


    謝然與他對視著,眼底閃爍著不知名的顏色:“我手上有錢,雖然可能比不上您的多,但好歹也是一番心意。”


    “如果是……”


    “不是。”謝然打斷了他,“我就是覺得,他們這麽聰明,要是上不了學,怪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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