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隊伍的尾列,大戰過後的我耗力過甚,又被楊知修拍打得渾身皆是傷處,倘若不是扶著李雲起,隻怕我也早就癱倒在地,睡上了幾天幾夜了,此刻聽到這番動靜,歪過身子,透過隊伍間隙朝著前方看去,隻見有差不多三十來個道士正跪倒在前方,為首者,正是大師兄陳誌程。


    此刻的大師兄可沒有之前的齊整,胸襟和袖子上麵皆有鮮血浸染,臉上還有好些血痕,似乎也經曆過數場大戰,在他旁邊我還看到了朱睿,我看向了他,他也瞧向了我,不動聲色地沉穩點頭,晶晶亮的眼睛裏,仿佛寫著“幸不辱命”幾個字。


    瞧見這副場景,我的心中稍安,而後便感覺一陣又一陣的疲倦,朝著我的腦海裏麵湧了過來,這一晚上經曆的戰鬥,以那破碎的畫麵出現在了我的眼前,腦袋亂亂的,聽到陶晉鴻似乎跟這些弟子說了幾句話,然後有弟子朝著我們這邊過來,我感覺自己右手一鬆,李雲起給人接了過去,也有人過來攙扶我,並且將我左手上麵的鬼劍給解了下來。


    我往那人的身上靠了一下,感覺頭暈目眩,眯著眼睛朝那人說了一聲小心,我的劍可鋒利了……


    那人笑著說陸居士,放心,我扶你去養心殿包紮,劍讓墨米給你放到震靈殿住處去,不要擔心。我聽這聲音耳熟,好像是跟李澤豐一塊兒的震靈殿弟子,便放下了心防,嘮叨一句,說:“得,拿好了,丟了找你索命啊……”


    那人點了點頭,笑聲就變得有些遙遠,想到這裏安全了,剩下的事情也不勞我操心,於是便閉上了眼睛,長長地舒展了一口氣,感覺這一夜實在是太長了,長得讓人崩潰。


    迷迷糊糊,花開花落,夢裏不知道多少歲月,仿佛就是一輩子,又仿佛一瞬間,當我醒過來的時候,睜開眼睛,看著那發黃的天樓板,好半天,才想起來自己是在茅山宗後院震靈殿中的客舍裏。


    屋子裏麵沒有人,雜毛小道沒在,小妖也沒在,朵朵倒是在,不過卻窩在槐木牌中休息。


    太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照射到我的床前,那一束一束的光映在半空中,有許多微小的塵埃在飄動,我眯著眼睛瞧了好一會兒那些無規律的運動,感覺世界竟然是如此美好。我是被餓醒的,沒有人來搭理我,我也不打算起來,想了好一會兒的事,突然一拍胸口,大聲叫喚道:“有請金蠶蠱大人現身!”


    在我的期待中,終於蘇醒過來的肥蟲子在我的腹部動了一動,卻並沒有浮出我的體內。


    我一開始還以為它是害羞,再次呼喚了一聲,結果它就是不聽使喚,窩在我的身體裏,並不肯出來。隨著肥蟲子的沉默,我的心也開始漸漸地往下沉了去,突然有一種最開始遇見它,被二十四日子午斷腸蠱給弄得死去活來時的那種陌生感。


    難道……隨著肥蟲子的轉數漸高,我已經完全不能夠操縱它了麽?


    想到這裏,我閉上了眼睛,仔細思索起《鎮壓山巒十二法門》中的記載,卻終究得不出一個答案來。沒有師父,一個人摸索的壞處便是這樣,出了問題,完全都沒有可以商量的人。我躺在床上回想著十二法門,不知不覺間又迷糊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身邊有小孩子的聲音嘰嘰喳喳說話,我睜開眼睛來,卻發現是小妖和包子,這姐妹兩個正坐在我的床沿邊說著話,我聽了好一會兒,敢情是小妖這個小狐媚子在套包子的話,從裏麵誆騙些茅山真傳的《上清大洞真經》,以及一些秘聞的術法。


    包子也不知道為何這麽相信小妖,竹筒倒豆子,傾囊授予,讓人汗顏。


    這些東西雖是根基,但事關茅山興亡,便是我與雜毛小道的關係,也不敢隨意打聽,好一會兒我也聽不下去了,裝作剛剛醒過來,伸了一下懶腰,打斷了兩人的聊天。


    見到我醒過來,兩人都很驚喜,紛紛快樂地大叫,問及時間,小妖答我,說我已經睡了兩天了,再睡下去,隻怕她們就要采取強製措施了。


    我問雜毛叔叔到哪裏去了?小妖答我,說還沒有休息半天,就跟著大師兄等人在清理隱藏在茅山境內的餘孽了,忙得很,就晚上能夠見著他的人。我問有沒有人找我?小妖答話,說有,包子便是。


    我想起來了,包子的師父,傳功長老身中蝕功蠱毒,雖然被我解除大半,但是餘毒未消,還需得我前去。治病救人,這可耽擱不得,我也不再纏綿病榻,起身來洗漱一番,檢查自己身體已經恢複小半,並無大礙,又察看了一下我的行李,鬼劍等物都在,於是便在飯舍裏草草用過飯,由著包子領路,帶著去塵清真人去處。


    時值中午,太陽正高,經過兩天時間,茅山境內已經恢複了平靜,隻是偶爾從某些地方,能夠看到衝洗未盡的血漬,以及那股消散不去的血腥味兒,顯示這茅山這幾日來所麵臨的大變故。


    一路上不斷有人跟包子和小妖打招呼,也有人恭敬地叫我“陸左居士”,倒也算是熱情,我找包子詢問後續的發展,她就說她師父回廬靜養,而小姑則被陳誌程接到了養心殿悉心照料,可惜還是沒有醒過來。


    說到這裏包子又自責了,眼睛紅紅的,倒讓我們好是一陣安慰。


    走了小半個小時,來到了一處山穀彎衝處,雜草密布,周圍桂花環繞,簡陋的竹林茅屋前好幾畝藥園子,那便是傳功長老的居所。我進了屋子,與塵清真人好是一陣寒暄,塵清真人支使包子與我看茶,而我給他把了一會兒脈象之後,發現幾天不見,那蝕功蠱又有蔓延之勢。


    不愧是能夠悄無聲息地給傳功長老種上的蠱,果真是一等一的厲害,所幸這玩意煉製不易,隻有傳功長老得以享受這等待遇。


    本來倘若是肥蟲子蘇醒過來,並且聽我指揮,解蠱隻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放由它進去大吃大喝即可,隻可惜這小東西長大了,還跟我鬧起情緒來,沒辦法,我隻有按照茱萸麻醉的方法,給塵清真人徐徐圖之。


    好在我之前提過的那些草藥,要麽茅山便有,沒有的也托人出山去采購回來了,並無大礙。


    我在傳功長老處待了一個多小時,將熬藥的方法仔細寫在紙上,並且叮囑好包子之後,回到了震靈殿,剛剛走過牌坊,便見到大師兄出來。幾天不見,大師兄雖然瞧那眼珠子通紅,眉宇間難掩疲憊,不過精神奕奕,春風得意,狀態要比前幾日,要好得多。


    見到我,大師兄上前來招呼我,說聽說你早上醒來,還跟包子出去了,身體沒問題吧?


    我答還好,又將傳功長老的病情跟他說了一遍,大師兄握著我的手,連聲感謝,讓我務必使塵清真人的病情盡快恢複,茅山現在可折損不了人了。


    我猶豫一下,問大師兄這幾日的結果如何?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狀況?


    大師兄看了一下手表,將我拉到了震靈殿一處臨空的石桌前坐下,然後跟我講起當日情形。


    原來大師兄和雒洋長老等人早就已經知曉這裏麵確有蹊蹺,在前一日,大師兄便將茅山外駐的眾弟子,乃至將林齊鳴、董仲明、尹悅七劍等諸多心腹都借調回來,偷偷地安排在茅山內部,當日朱睿這邊一傳遞那消息過來,大師兄便聯絡了剩餘的諸位長老,把這裏麵的事情講清楚說明白,並且偕同受傷的符鈞一起,假傳掌門口諭,抓拿梅浪及其座下核心弟子,以及潛入到茅山的邪靈教眾,並且將矛頭隱隱對向了楊知修的清池宮子弟。


    是夜好是一番龍爭虎鬥,其中一名煉丹長老是楊知修的心腹,趁機發難,被大師兄率七劍當場擊殺,梅浪在地道中被生擒,門下諸位弟子或死或降,邪靈教眾也全部斃命,再之後大師兄率領大隊人馬前往後山,將在九霄慈航陣外的邪靈教殘餘全部擊殺。


    隻可惜沒有辦法進去林海迷蹤裏麵,隻有等待,後來感應到那山體動搖,有青光衝天而起,映照整個夜空,如此異象讓眾人又驚又疑,直至見到了陶晉鴻出關,這才放下心來。


    大師兄說話敘事,習慣了平淡的語調,然而我卻能夠聽到那一夜,在我視線之外的地方,也發生著不一樣的激烈戰鬥,驚心動魄。而當聽到他居然悄無聲息地將茅山外駐子弟和手下親信調回茅山,運籌帷幄,將這邪靈教眾一網打盡之時,便知道這個慮謀深遠的家夥,在下好大一盤棋,而且最終還成為了贏家。


    我想起一事,問他有沒有見到一個戴著眼睛的男人,長得挺帥,就是有些麵癱,大師兄搖頭說沒有,我心中咯噔一下,又問邪靈教左使抓到沒有?


    大師兄依然搖頭,說刑堂長老在追,不過跟丟了,這幾天領著人在梳子一般地巡視著茅山各處,除了發現幾個小雜魚之外,其他人都沒有見著,隻怕是跑了。


    我心中暗歎可惜,這一文一武兩個最重要的人都沒有抓到,勝利的果實就沒有那麽甜美了。瞧見我一臉遺憾,大師兄拍了拍我的肩膀,說行了,茅山的蛀蟲此次已經差不多拔除了,楊知修也垮台了,這便是最大的收獲,對了,你既然醒過來,就隨我一起去見掌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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