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頌的咒語已然念完,然而餘音嫋嫋,依然還在半空中飄蕩。


    平地裏突然出現了回旋的風,冷熱交替,憑空多出許多飄渺虛無的哭聲,數道的黑霧從剛才灑下屍精散的空地上,升騰而出,在這無月亦無星子的黑夜中,旋轉著,用最柔和的力道,將激射而來的蜈蚣鏢給卸到一旁去。那蜈蚣甫一落地,還活著,便搖頭晃尾、鼓動節肢四下散開,往地下鑽去,並不願意再來這裏湊熱鬧。


    一縷、兩縷、三四縷……十來縷黑霧進體,巴頌的眼神越發的閃亮了,黑得發亮,紅得嚇人,麵目越加的猙獰恐怖。特別是他身體上的紋身,最開始隻是在脖子上,如今隨著黑霧的蔓延,居然像活過來一樣,像遊蛇、像蚯蚓、像蜈蚣,左右遊竄,將他黝黑的臉孔全部都染成了青黑色,像是從阿修羅道中蹦出來的鬼怪,而這圖案,則是大師的畫作。


    這畫作,是一個毗濕拏座下的惡鬼形象,恐怖的眼睛居然有十對,從小即大,隻隻都仿佛能夠直視人心。


    畫作之下,有許多青筋像小蟲子一樣蠕動,生機勃勃,孕育著澎湃的力量。


    以降頭師的肉身為容器,請神為降,以頭祭之。


    這是一門不計入正史的恐怖降頭術,隻在少數降頭師圈子中做流傳,隱秘,據說在儀式中能夠與所請的神靈(也許是魔鬼)作交易,以自己數年的生命為代價,獲得力量,殺死對手——“請神降”。這門降法與其它降頭術不同的是,他並不是運用藥力、精神和宏觀聯係的方法,來達成殺死對方的目的;而是,用契約精神,與神(或者說魔鬼)作交易,作用於自身。


    從本質上來說,它並不屬於降頭術的一門分類,而屬於白巫術的範疇。通常來講,所有的法門沒有正道與邪惡之分,隻有“運用之道,存乎一心”,但是基本上用屍體、蟲子之類來實現目的的,卻都讓人感覺到不舒服,所以便劃入降頭術中。


    它與猿屍降這種厲害降法一樣,最開始都是原始宗教為顯示神跡,而度身打造的。


    這種法子其實已經消失於世間許多年。


    他們是怎麽獲得這些法子的?


    所有的一切疑問我都先將其塞進了肚子裏,目前最重要的,是將這個狗曰的巴頌給弄死!沒錯,就是弄死,時至如今,事情已經發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拿起手中這個精鋼打造的鐮刀,顧不得上麵濕漉漉的還有著水草鬼的黏液和血氣,朝正在異變的巴頌砍去。


    這一揮舞,似疾電閃耀。


    然後……鐮刀停止了,巴頌伸出手,輕輕接住,不費一點兒勁。他渾身煙霧繚繞,像魔王出世,雙目紅,在夜裏像是兩盞油燈,裏麵閃耀的火苗,跳躍著**和殘忍。我用手抽動鐮刀,沒動,巴頌的力氣變得出奇的大,讓人心中莫名就生出了無法反抗的頹廢感。半空中,小妖朵朵正在跟三個厲鬼古曼童交手,她似乎漫不經心,更多的是玩鬧;而地麵上剩餘的三個水草鬼,則被趕來增援的肥蟲子纏住,它方法不多,主要是掌控了地上那些蜈蚣的操控權,然後以蜈蚣的身子當飛鏢,嗖嗖地飛射過來。


    它知道攻擊巴頌無效,便將海拔不高的水草鬼當作目標。一時間箭矢如飛蝗,隻把這矮個兒水草鬼當那三國赤壁的草船。


    它貪吃,緊要時刻了,居然一邊指揮蜈蚣當作武器射來,一邊抓住幾隻,蛇吞象地胡吃海嚼,象個喂不飽的狼崽子,得意洋洋。


    我和巴頌依然在僵持,或者說,他在戲謔地看著我,似乎想看看我到底還有什麽底牌。


    我的人生第一次這麽無力,我與巴頌之間的距離,幾乎能用自行車和小轎車來做比喻——雖然都是車,但是兩者對撞,我是必然死的那一個,這個概率是100%。我麵前的是一個足足有兩米高,渾身黑煙的猛男,一身源源不斷的怪力已煙霧的形式浮現,而且還是一個邪門歪道中有著一定造詣的家夥。他出身名門,師傅據自己說是個天才人物,而他,自然也不會弱上多少,一大把年紀了,經驗也足。而我,我是什麽?和他比起來,我隻是一個半路出家的小和尚,而且還連討飯念經的本事,都沒有學會。


    之前被那麽多人喊著大師,讓我飄飄然,自以為很牛,現如今……唉,小覷天下英豪啊!


    無數念頭從我腦海中飄過——玄學八卦,生門何在?隻有跑,對手是在太牛“波伊”,我不能敵,唯有“風緊扯呼”。我也不需要去秋收割草,便不再與他糾纏加長鐮刀的歸屬問題,腳底一滑,頭也不回地就往左邊跑去,沒跑幾步,我便急停轉向,朝另外一個方向跑去,心中還聯絡金蠶蠱,和空中那不知道聽不聽我話的小妖朵朵快跑。


    一把鐵鐮刀從我身側呼嘯而過,我心中的那種驚悸感讓我全身的毛孔都收緊。


    我已經跑到了高速路的護欄邊,聽到後麵有一重物落地,沒回頭,就地一滾,然後聽到剛才立足的地方,“轟”的一聲響,我抬頭一看,隻見異化之後的巴頌出現我剛剛的地方,一個大力金剛腳,竟將石子路麵砸出一個坑來。我一下子就淚奔了——不帶這麽玩兒的,這哪裏是降頭師?這完全就是泰國版的漫畫鋼鐵俠!


    我躺在地上,連滾帶爬地站起來,隻見這家夥大喝一聲“去死吧”,然後揮著沙包大的拳頭朝我砸來。


    我腿抽筋了,這一拳避無可避,眼看就要被這拳頭擊中,全身骨骼寸斷了。


    拳頭的風壓都能夠吹起我的頭發來。


    突然天空飄下來一張濕漉漉的黃色符籙,準確無比地落在了巴頌的腦袋上麵,黏住了。


    如同魔神再世的巴頌突然像一個失去動力的機器,如木偶一般停止了下來,拳頭伸出一半,離我的眉間隻有十公分。我心中警兆頓起,不問緣由,也不敢停留,三兩個箭步就跑遠開去,隻聽到高速路上傳來一個虛弱無力的嘶吼聲:“三清祖師在上,三茅師祖返世,神符命汝,常川聽從。敢有違者,雷斧不容。急急如律令,赦!”


    赦!


    隨著這一聲“赦”令號出,平靜的天空上突然翻滾起烏雲來。


    幾乎一瞬間,一道肉眼所不跟隨的藍色閃電從不知名的雲頭劈下,徑直朝巴頌射來。


    “轟!”……當巴頌渾身冒起火光青煙之時,整個空間才響起一聲炸雷,這威勢龐然如若天地變色,金蠶蠱、朵朵以及水草鬼,全部都齊聲慘呼,水草鬼吐出好幾鬥血,然後從黑暗中奔走而去,而那三隻與朵朵作糾纏的厲鬼古曼童最慘,竟然在雷聲回旋的當口,煙消雲散而去。


    空氣中遊離著靜電,我身上的寒毛根根豎起來,就像冬天裏某些很幹燥的時候穿毛衣一樣。


    雜毛小道扶著路邊的欄杆朝我大喊:“小毒物,趕緊把金蠶蠱和朵朵收起來……”我這才反應過來,這道雷,是至陽至剛至烈之物,而肥蟲子和朵朵則為陰體,被這一震,自然是元氣大傷。我連忙跑轉回去,金蠶蠱也怕極這餘音震蕩,颼地飛過來朝我褲子裏鑽去,我舉著懷木牌,朝妖化後的朵朵喊道:“朵朵,進來,進來……”


    浮在空中的這個小美女看著我,精致的五官都在流血,表情複雜地看著我,沒說話,倏地進來。


    我一摸沉了一些的槐木牌,轉過頭來,看不遠處被劈成了煙霧發生器的泰國降頭師巴頌,渾身酸軟,一屁股坐在地上。周圍依然還有好多蜈蚣在悉悉索索地爬行著,然而金蠶蠱在我體內,它們也不敢靠近,都繞著道走開。


    終於結束了,我長歎,這一夜可真夠長的,我的這小命,算是撿回來了。


    一切都像是在做夢,這個巴頌強大到如此地步,一身業藝精湛,在我眼中簡直是隱藏版超級**oss的存在,居然就被蕭克明這個雜毛小道,一個黃色紙符給報銷了?這個吊毛,真的是深藏不露啊!


    我累得幾乎要立刻昏睡而去。


    那一邊,雜毛小道艱難地走到了燃燒的巴頌麵前,把他的血衣扯了一塊,撕下來,然後又從裏麵翻了翻,估計是在找他的血玉。找到了,他高興地一起塞在兜裏,朝我喊,坐個毛啊?還不趕快走,留在這裏準備拿這狗曰的烤火取暖不成?我一聽也是,此地危險,不宜久留,我忙不迭地站起來,跑過去,扶著踉蹌的雜毛小道,問還好吧?


    他說好,就是耽擱了半條命,快走,這裏危險。


    我們爬上高速路,相互攙扶著往車子那裏走,打開車門,我讓雜毛小道坐進副駕駛座,繞過車頭,正想開門,突然心髒急劇收縮,沒怎麽反應過來,就感到後心被重重地一擊,心肺都在抽搐。巨大的作用力出現,把我一下子推到了駕駛座上,前撲式的,磕得額頭都起了包。我第一反應,是居然還埋伏有槍手?


    與此同時,寧靜的夜空裏,響起了一聲清脆的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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