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著痛四處望,發現平地上有好幾具屍體,其他的不熟,就看到李德財,腦殼都隻有一半了,白花花的腦漿子糊滿一臉。天空陰陰的,下起了毛毛雨,陰霾得讓人心中長了毛。我哪裏能夠想象出來後,居然是這個詭異的情況,也沒有半分思考的時間,我連滾帶爬地往對麵的大樹跑去。


    感覺後麵有極輕微的踏地聲,幾乎是本能,我把打空了的微衝往後麵一捅。


    發燙的槍管一瞬間插進了一頭迎麵撲來的矮騾子麵孔的眼睛中,是左眼,紫紅色的玻璃體一下子就炸裂了,噴出許多藍色的血漿來。我看著它一身的黑色癩皮,突然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天啊,這不就是被我去年九月間抓到的那隻麽,它居然在這裏,難怪如此仇恨我,追出洞來!甩開,陸續又有四五頭矮騾子朝我撲來。


    我左手拎著背包擋,右手把微衝當作燒火棍,格擋攻擊。


    矮騾子果真是個記仇的生物啊!


    “陸左,陸左,跑過來,趴下……”


    正在我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疲憊地跟這夥打了雞血的鬼東西搏鬥的時候,突然聽到東麵窪子傳來馬海波的喊聲,這聲音對於我來說猶如天籟,我往後一跳,看過去,隻見小坡處露出馬海波的半個頭來,一臉緊張地喊:“拉開距離,拉開距離……”


    我心底裏憑空多出一大股蠻勁,往前一個衝刺,大步一躍,猛地砸在窪子的土埂上麵,感覺有一個東西如影隨形地跟著,粘在我的背上。五六把槍都已經伸出來了,我不敢撞槍口,往側邊一滾,騰出手來去抓那東西,手腕被抓了一下,火辣辣的,卻把它掐在手裏。我抓得正合適,一把掐住脖子,這東西四十公分高,脖子細長,皮又粗又黑,全是蟲繭,溫熱的感覺。我一看,正是剛剛被我捅傷眼睛的矮騾子,它腥臭的藍色鮮血從眼眶中泊泊流出,流到我的手上,好灼熱。


    它脖子一被控製,拚命掙紮,吱吱叫換著。手上的爪子是黑色的,鋒利尖銳,胡亂揮舞,然後張嘴又來咬。


    這時耳邊一陣槍聲大作,勝利在望,我哪裏會讓這畜牲得逞,也豁出去了,騰出另外一隻手兩手合攏,死勁兒地掐它脖子,讓它腥臭的嘴巴不能亂咬人。嘴咬不到,它就亂抓,手、腳上的爪子,把我手臂抓得鮮血淋漓,痛,很痛,但是這種痛比起剛才那種神經性毒素蔓延的痛,卻已然減輕了幾個級別。


    大概十多秒,它終於停止了掙紮,殘存的右眼瞳孔紫紅色變淡,血絲蔓延,這白色的玻璃體死死看著我,無比的怨毒,在我二十二年前的人生中,都沒有感受過這種程度的強烈情緒。這讓人簡直不敢相信它就是一個普通的動物,反而願意覺得,它就是一個有著智慧的生物體。


    終於,它垂下頭顱,氣息無存,紫紅色的眼眸變得黯淡。


    其實那一刻,我的大腦都已經停止了思考,呼吸停滯,隻想著:你要讓我死,我就讓你先死——去死吧。我大概等到它閉氣死去了一分多鍾,這時候槍聲已經停歇了,有人來拉我時,神誌才清醒過來。我鬆開著綠毛怪物,愣愣地看著自己的雙手,虎口處蘊積了太多的藍色鮮血,這血似乎有腐蝕性,沿著我肌膚的紋理浸潤著,熱,然後沾染到了我的傷口處,火辣辣地疼。


    這疼痛直鑽入心中。


    我扯了幾把青草來揩血,然而卻止不住這種疼痛。有人遞了一張毛巾過來,又遞過來了水,我也不知道是誰,隻管接,淋濕後揩幹淨,火辣的疼痛稍微緩解了一些,但是浸入虎口處的藍色鮮血,就像粘稠的燃料,怎麽洗、怎麽抹都褪不去。


    這個時候,我的心髒才開始舒緩了一些。冷靜之後,有一絲冰冷的寒意,就像噩夢初醒時被蜘蛛、蟑螂爬上背,全身的毛孔都發涼,這種感覺上一次出現,是在東官醫院裏,我幫顧老板朋友的女兒雪瑞解降時,那個馬來西亞行腳僧人的那一絲怨念轉移到我的身上。


    同樣類似的冰涼心悸,讓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陸左,陸左……你怎麽了?”有人在推把手伸在胸前、呆呆看著虎口的我,我回過神來,轉頭去看,是馬海波。他問我怎麽啦,怎麽一身密密麻麻的紅色傷口,還掛著這麽多蜈蚣、螞蟥、毛毛蟲、蠍子的屍體。聽他這麽說,我才反應過來,一邊解開衣服掏死在裏麵的蟲子,一邊問矮騾子都死了麽?


    他說跟我出來的都死了,武警們的槍法準得很。


    我渾身又麻又癢又痛,把厚厚的大衣解開,扔到地上,又把褲子解開,掏出一堆蟲子來——除了上述的一堆外,還有一種十厘米長的小蛇,有碧青色,也有粉紅色,以及許多認不出種類的蟲子。難怪別人把這兒稱為是苗疆、十萬大山,這蟲子真的不是一般的多,而且,這可是冬天,理論上這些玩藝可都應該是在冬眠的。


    矮騾子,真的是玩蟲的大家,難怪以前外婆說降服金蠶蠱,必須它戴過的草帽。


    我把衣服全部脫了,就剩一條褲衩,全身有紅又腫,幾乎沒有一塊好肉,而且渾身薰臭,全部都是死蟲子屍體漿液的味道。我一邊脫,一邊問旁邊忍不住捂鼻子的馬海波,地上那幾具屍體是怎麽回事?李德財、還有那個……姓啥來著的鄉幹事怎麽死掉了?


    我瞧著不遠處那個鄉幹事一臉驚恐的頭顱,與身體分離了好幾米。


    馬海波一聽就來氣,說我們進洞了好一會兒,李德財這狗曰的就又發瘋了,抽冷子去拔出向導的那把砍山刀,一刀砍在王幹事脖子上,那刀快,獵人出身的向導進山之前把它磨得雪亮,李德財這狗曰的力氣大得很,一刀,王幹事腦袋就掉下來了,血噴了好幾米高,當時小董(一個武警戰士)立刻反應過來了,奪過他的刀子,想製服他,可是這家夥瘋了,像狗一樣咬人,活生生地把小董的半邊脖子啃掉了。馬海波他們慌了神,四五把槍,一下子就把李德財的腦殼給掀翻了,腦漿濺一地。


    我掀開褲衩,揪出一條兩指寬的大蜈蚣,它咬了我**,但是我身上還有疳蠱,金蠶蠱也分泌了毒,結果把它自己也毒死了。我甩開在地,馬海波看得眉頭直動,後頸的筋一扯一扯地,問我沒事吧?我說不知道,反正出這趟差事虧本得很,這麽多毒,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掛球了,還好我護住了臉,沒被咬成麻子。


    我又問後來呢?怎麽都埋伏在這邊?


    馬海波有點嫌惡我身上的味道,離遠一點,站在上風口,說後來草叢子裏真的躥出來幾頭矮騾子,跟我描述的簡直一模一樣,速度快得像山貓,抓傷了羅福安(他手下一警察),然後被他們亂槍又轟進了洞子裏。他們嚇壞了,跑到這邊來蹲守,看住洞內。結果羅福安不久又發了臆症,胡言亂語,他們怕羅福安變得跟李德財一樣,就把他反綁、銬了起來……


    我終於清完了身上的蟲子,可是也隻剩下一條褲衩了,寒風一吹,屁股涼悠悠,冷得我直打顫,前後僵冷。我問現在好了一點沒有,他說昏著呢,我說我去看看,於是深一腳淺一腳地跑過去,馬海波跟著,問裏麵什麽情況,怎麽隻有我一個人出來?


    我說沒看到我這個樣子啊?裏麵死了一個武警戰士,叫做胡油然的,還有你手下那個姓劉的胖子,中屍毒了,我糯米沒帶夠,回來的路上又遇到矮騾子驅使的幾百米的蠹蟲陣,我咬著頭皮硬衝過來的。說完這話,我腳踩了個空,眼前一黑,神誌都有些恍惚,馬海波見我這樣,連忙扶著,擔憂地問沒事吧?我說艸,有事沒事都沒辦法,問個球?


    馬海波也意識到我有點發火這趟差事了,沒有說話。


    我來到那個叫做羅福安的警察麵前,他雙手已經被反銬住,本打算用來捆矮騾子的繩子把他的手腳捆得結結實實,閉著眼睛,呼吸平靜。我蹲下來,摸了摸他的臉,然後翻開眼瞼看,是上翻的白眼球,驚厥,應該沒什麽大礙。他大概是被矮騾子迷惑了魂,一會喊一下魂應該就沒事了。我往右手吐了口唾沫,準備掐人中,突然他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他的瞳孔呈完美的圓形,黑色很淡,呈現出一種古怪的空洞。


    我心說不好,正想行動,他說話了,聲調很古怪:“為什麽要對我們趕盡殺絕?”


    這是他的第一句話,我愣了神,丈二摸不著頭腦,接著他又說第二句話:“人類,你真的以為我們死了麽?赫赫,我們隻是回歸了真神的懷抱……你手上沾染了頭人的鮮血,你身上必受到所有幽冥生物的憎惡,顫抖吧,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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