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榕憬鎮給顧從燃的感覺和幾年前初次踏上這片土地所感受到的氣息沒太大區別。


    冷冽、幹淨,空氣中飄浮著植物的味道,是森林的幽香。


    榕憬鎮年味兒不算濃,一路上也沒見著幾條街是掛了紅燈籠的,倒是家家戶戶蠻有興致地在門上貼個春聯應景,雖然也改變不了街上蕭索的景象。


    巷弄裏扔摔炮的小孩子見著大人來就跑,臨走前還惡作劇地衝那看起來溫和點不會發脾氣的男人腳邊扔了個炮,然後嘻嘻哈哈地四處躲遠。


    顧從燃眉梢微動,第一反應把許沉河往自己身邊攬,許沉河沒被嚇到,反讓顧從燃裝作鎮定的神態逗笑:“被嚇著了吧?”


    “沒有,”顧從燃放下摟在許沉河腰上的手辯解,“我以為你害怕。”


    被顧從燃抓了手往暖呼呼的兜裏放,許沉河在他的手心刮了刮:“這有什麽,張叔還教過我自製摔炮呢,改天給你弄幾個玩玩?”


    “那我該回你一場煙花大會?”顧從燃把拳頭拱進許沉河手心,張開五指跟對方相扣。


    還是住的上回的賓館,前台那姑娘正舉著手機嗤嗤笑地看韓劇,瞥見有住客進門,她按了暫停,晃開待機的電腦屏幕:“需要什麽房……咦?”


    她的手指在兩人之間劃了幾下。


    “一起的。”許沉河說。


    “c319有人住嗎?”顧從燃還記著許沉河上次的房號。


    客房換了股香味,是很濃鬱的葡萄香,香水聞起來很廉價。自己選的賓館怨不得人,顧從燃也隻是皺皺眉,遊走在屋子裏檢查是否有藏起來的攝像頭。


    許沉河把28寸行李箱朝床尾一推,裏麵裝著他和顧從燃的衣服,顧從燃的居多數,因為天冷時他可以裹顧從燃的大衣和圍巾,省得自己還帶著占位置。


    “我就說住城中心的酒店,你不聽,現在倒嫌棄了。”許沉河把常用的刮胡刀和旅行洗漱套裝拎出來擺浴室裏,其餘的貴重物品還是擱上鎖的行李箱裏最安全。


    確定客房沒有不明紅光,顧從燃才放心把許沉河往床上壓:“我就想住你住過的地方,上次都到門外了還不讓進來,這次看你怎麽躲。”


    “老男人還挺委屈。”許沉河拍拍顧從燃的臉,被他掐住了腿彎往身上折:“誰老?給我說清楚誰老?”


    磨蹭間掛了身汗,許沉河解開顧從燃耷拉到自己臉上的圍巾扔開:“寶刀未老。”


    “那得讓你嚐嚐被寶刀劈開的滋味。”顧從燃沉下|/身。


    前來榕憬鎮在路上耗費兩個多小時,午飯還沒吃,兩人也就在床上抱著親親熱,歇腳片刻後便徒步到外麵大排檔填肚子。


    飯畢在林蔭道上散步,是許沉河以前給顧從燃看過的那片紅色杉樹林,地麵鋪滿鐵鏽紅的羽狀落葉,一踩上去就哢擦作響。


    “其實我去年來過一次。”午後日光很暖,顧從燃把許沉河的手從兜裏拉出來牽著,“我還拍了照片傳給你,但是你沒有回應。”


    去年這個時候許沉河的號早被他自己注銷了,顧從燃一個個詢問跟許沉河搭檔過的藝人,甚至連頂瞧不上的雲朝雨都找過了,誰都沒得到許沉河的消息。


    顧從燃翻出聊天記錄給許沉河看,那時還沒過注銷後的60天反悔期,消息全部發送成功,隻是無人回複。在一堆冗長的文字裏,許沉河翻到那張顧從燃拍的杉樹林照片,角度抓得一般,停在道旁的車子和映在地麵的頎長身影顯得畫麵很孤單。


    既然複合了就沒必要再執著探尋去年被甩的顧從燃是否為他而傷春悲秋過,照片之外許沉河滑開那些文字沒細看,潦草幾眼後把手機還給顧從燃:“當初就拍了杉樹林嗎?”


    “其餘地方沒去,”顧從燃接住手機,“當時隻想著以後把你追回來了,再跟你一起看景,日出日落星空湖泊哪怕是一隻醜陋的昆蟲凋零的花朵,我都想等你一起。”


    許沉河鬆開顧從燃的手。


    他退開幾米遠,找到光線正好的位置,衝顧從燃晃晃手:“來,給我拍一張,不要拍矮了,看上去要有一米八。”


    細長的樹幹被陽光在灰色的地麵投成直直排列的長影,許沉河站在當中,兩手藏在上衣的大口袋裏,朝前方的鏡頭揚起笑臉。


    定格過後,他小跑而來,文雅的人難得調皮一回,肩膀撞向男朋友的胳膊:“那個號從通訊錄裏刪了吧,以後你有我了。”


    榕憬鎮的氣溫比呈桉市要高一些,不下雨的時候在室外活動很容易出汗。原本隻當做散步消食到處走走,結果一走就是半下午,兩人隻顧看景忘了看時間,回到賓館都不用開暖氣,脫剩了單衣挨著肩看了個挺無聊的外國老電影,到後麵實在無聊便擁吻著打發了晚飯前的時間。


    如顧從燃所說,分開六十二天對兩人來說都太久了,仿佛隻有停不下來的肢體觸碰才會最有意義,才能把對彼此的思念滲進每一個毛孔裏。


    預計留在榕憬鎮的日子不短,顧從燃卻想把放在明晚的露營計劃提前。剛洗完澡出來的許沉河倒沒異議,看天色還沒到黃昏,他塗著保濕霜在床邊坐下:“你是不是怕明晚沒有星星看啊?”


    “今年能完成的事我不想留到明年了。”顧從燃抄起吹風機給許沉河吹滴著水的頭發。


    顧從燃吹頭發的技術沒那方麵的技術行,把許沉河的頭發吹得翹起了一縷耳後的發尾,幸而許沉河發質軟,用帽子一壓,沒一會又貼了回去。


    無特殊情況,選擇深冬野營的大多是傻逼,倆年齡合起來超半百的傻逼趕在五點前出發,顧從燃拖著那28寸的行李箱,裏麵裝了床賓館拿出來的被子,以及幾個灌滿熱水的大保溫瓶。許沉河拎著從張叔的鄰居家借來的野營帳篷,他們家的孩子讀高中時用過一次,現在都快大學畢業了,把裝帳篷的防水收納包從櫃頂扛下來時上麵還覆著薄塵。


    經過大排檔,許沉河打包了四份飯菜分層倒進家庭裝保溫桶裏,顧從燃隨口問了句“很餓嗎”,許沉河睨了他一眼,走出檔口後附在他耳邊回答:“我怕你今晚逼我運動,有兩份是用來當夜宵的。”


    下午才做過,顧從燃本想今晚純潔點看個星星了事,何況山上冷,他舍不得許沉河挨凍。可許沉河似乎在放任他,他噤了聲,思忖著太冷的話就把被子全往許沉河身上拱,露出腿和臉就成,他自己光個背沒啥事。


    而且,賓館的葡萄香水太難聞了,他更想來場很久以前就幻想過的草香味野戰。


    當然對象必須是許沉河,若不是許沉河,他從不知道世上有個味道名叫割草味。


    許沉河熟山路,在顧從燃還在回憶他們來時的路途並想用手機畫份簡易標記圖時,許沉河已帶他登上了一處視野廣闊的坡頂,尋了塊幹淨平整的地兒把東西放下。


    “你還記得回去的路嗎?”顧從燃四下眺望,高的矮的山坡此起彼伏,像分不清模樣的沉睡群獸,也不知道他們剛才跨過的是哪一隻。


    許沉河支起帳篷,把氣墊床扔給顧從燃充氣:“記得,閉著眼都能走出去。”


    說這話時,許沉河表情平淡,但顧從燃能從他眼裏看到點小驕傲,特惹人喜歡。


    幾年前的帳篷現在用也未過時,許沉河兩分鍾就把它撐開,再往裏鋪進充好氣的床墊,最後從行李箱搬出那條瞞著前台偷偷帶出來的厚棉被。


    天黑得快,許沉河沒刻意提醒,怕顧從燃感覺惋惜,此時才做恍然狀:“啊,忘記看日落了。”


    露營燈發出的光很弱,顧從燃掏出打火機點燃一路撿來的樹枝,眉頭都沒動一下:“沒事,明天早點看日出就行了。”


    他的意圖從來不在看日落,即使沒有太陽,沒有篝火,沒有露營燈,他對消失在眼前的最後一絲光線都不甚在意。


    他有許沉河,在他的世界裏最耀眼的許沉河。


    如果許沉河不怕黑,他連這篝火都不用升起。


    山裏的夜幕撒滿了星星。


    就像許沉河很多年前給他看過的手機裏的照片,綴滿碎鑽的夜空在工業化的大城市裏是極少見的,就算見了,也少有靜下心來欣賞的時候。


    誰會站在馬路邊傻子似的仰著脖子看天空看上幾個鍾頭?叫花子都不屑於這麽做。


    可放在山裏,這叫浪漫。


    保溫桶裏的飯菜仍冒著煙,許沉河開了一桶用一次性餐具分開兩份,給鋪毯子的顧從燃遞過去一份:“不用搬棉被出來,坐這火麵前就夠熱了。”


    “今晚能在篝火旁邊做嗎?”顧從燃給他披了件帶體溫的大衣。


    許沉河捧著碗拒絕:“我怕有蟲子跳我身上咬我。”


    “除了我,誰敢咬你。”顧從燃說。


    “你還記得我們的第一次嗎?”許沉河咬著香嫩的烤鴨肉,咽下去才繼續,“也不能算是我們的第一次,因為那次你一直在叫江畫的名字……姑且算是我的第一次吧。”


    唇邊一熱,他被顧從燃用指腹抹去了油膩,他張嘴咬了顧從燃的指尖,讓零點五秒的疼痛阻止了顧從燃正欲說出的話。


    因為放下了,再提起往事也沒什麽可惜,許沉河心態平常,像說起別人的故事:“那次你咬了我的……”他指指自己的胸膛,ru|/尖的地方,“疼死了,你是狼嗎?然後不斷讓我記住你記住你,說了不下百來回。”


    “對不起,我不咬你了。”顧從燃拽了張紙巾抹嘴,碗筷擱到一旁,把許沉河扯自己懷裏側坐,胳膊圈住許沉河的身子,“不咬你了。”


    對著篝火本來就熱,被顧從燃的胸膛捂著,許沉河都覺不出冬天的寒冷了:“誰讓你不咬了,現在你咬我都是輕輕咬,還叫我的名字,許沉河、鳥兒、顧夫人,你的眼裏隻有我。”手裏的飯菜不香了,許沉河的碗挨著顧從燃的碗,許沉河挨著顧從燃,“你以前咬我是疼的,現在咬我是舒服的,我很喜歡。”


    他們都不太餓,相擁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篝火偶爾蹦出劈裏啪啦的火星子,比天上的繁星要亮眼,但比不過許沉河眼裏星星點點的漂亮。


    “許沉河,”顧從燃扳過許沉河的臉,讓他把目光從夜空收回放在他臉上,“我的鳥兒,不要因為別人是星星,你就否認自己的耀眼,星星不會隻有一顆。”


    許沉河的眼睛太好看,顧從燃都怕自己的表白及不上許沉河眼中的任何一點星光動人:“在我的世界裏,你就是我的星星。”


    除夕夜,別人在互道新年安康,他們在互述繾綣情話。


    許沉河問:“日出不看,星空也不稀罕,今晚急著來露營,隻是為了找個我喜歡的地方說這些黏糊糊的話嗎?”


    仿佛得了鼓勵,顧從燃的心被捏了下,隨即蹦躂著催促他去拿早就準備好的東西。


    鑽進帳篷裏手忙腳亂一頓翻找,他摸出個香檳色的方形絲絨盒,跨出帳篷時有點急,他被絆了一下,也不扶任何東西穩住身形,他順理成章單膝跪到許沉河麵前,開盒子的動作私下練習了數百次。


    也隻有這次,他開得最狼狽,偏生許沉河盤腿坐他麵前抖著肩直笑。


    和許沉河異地的六十二天中,顧從燃寫了許多不同場合不同形式的開場白,稿子落滿辦公室各個角落,被突襲的衛芳苓看見了,直笑話他老來裝嫩寫情書。真到了關鍵時刻,他一句漂亮話都想不起來,隻想問出許沉河心裏的答案。


    “你願不願意——”


    “願意。”


    這一刻許沉河在複合後就一直在等,以至於兩枚同樣款式的戒指展現在他眼底下時,他的應答先於他的理智迫不及待地衝出口。


    星辰的軌跡總有偏離的可能,他們也曾差點在對方的生命裏錯失。但不管怎樣,錯失後的重逢是另一種意義的開始,他們仍行走在彼此的軌跡裏。


    曾失去棲息地的鳥兒,找到了值得駐足一生的大樹。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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